念影心烦意乱，走出雅间时，恰好撞见端着热茶的店小二，无形中仿佛被拌了一脚，撞到了对方身上，滚热的茶水泼出来，洒了她满手。
对方惊慌失措，连连致歉，询问她是否有碍。
念影按了按被烫着的手背，说了声“没事”，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思绪纷乱，半点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
红狐公主归凝是昔年能与言燚并肩的妖女，百竭从小在帝君身边长大，性情不纯善，倒也不似母亲那样暴戾，归凝陨世后，百竭承北境妖主之位，数千年来，不曾和神族起过战乱。
帝君一直将他留在身边，的确将他教导得很好，至少维持了北境长久的安稳。
轮回建成后，也一直都是百竭利用父亲留下的灵渊石维持地府与人界的结界。非友，也非敌……
念影路经一家花铺，思绪被拉回。一眼望去，店中满是颜色各异的梅花，清香四溢。
她往四周看了一圈，格外宁静，店外无人，店中似乎也无人。
念影抬步走了进去，随意瞧了几眼，折下的花枝都开得格外繁盛，香气浮动。
这些花，怕不是从某处仙境移植过来的？
那件事过后，她再也不曾看到过这样艳丽的朱砂梅。念影心里不禁遗憾地想：当初真应该从夜玄宫带一些去狸山的。
她怜惜地抚了抚花瓣，视线梭巡，才看到里侧珠帘后站着个人，似乎正倚在窗前看书。
这应该是店主吧？
念影盯着珠帘处静静看了看，半晌，轻声开口问：“这些花都能卖吗？”
对方闻声抬了抬头，将手里的书本搁下，随即掀帘朝外走了过来。
“可以卖，姑娘想要哪一株？”
念影霎时一愣。
这店主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她在竹林碰见的那位高深莫测的身份不明之人。
他是越境城的人？
还是说，这两次碰面都不是巧合？
念影莫名有些心虚，避开了他看过来的滚烫目光，从身上拿出一袋银钱放在柜台上，指着最近的朱砂梅：“我只要这株。”
对方含笑看着她，低声问：“一株够了吗？”
“够了。”
念影见他伸手拿了银钱，也没多言，寓意成交，便要去抱那株朱砂梅。
“等一等——”他突然拦下她的动作，问，“内院还有一些更好看的，姑娘感兴趣吗？”
念影连忙推拒：“不用了，这株就好，我很喜欢。”
他目光瞄向她的手，笑着问：“拒绝得这样干脆吗？”
念影：“……”
她想走，但他拦着，没有机会拿花，也没有要将银钱退还的意思。
僵持数息，念影不想和他绕圈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仍旧笑着，但收回了手：“想再请你喝一杯。”
“不了。”
念影垂下眼帘，万分珍惜地将花抱在了怀里。
她抬步转身，对方蓦地叫道：“花朝颜。”
念影脚步顿住，又重新面向他，倒也没有过多吃惊，淡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花界境内能有这般相貌的，应当只有花神。”
“……”
“怎么样，喝吗？”
念影眯眼一笑，说：“那还是劳烦店主带我去瞧瞧更好看的花吧。”
他唇际弯了弯，眼里带着狐狸般的狡黠：“你随我来。”
念影默默跟在他身后走着，全无心思欣赏各色各样的花草，视线盯着他的背影，心里的危机感逐渐增多。
她既察觉不到他有多深的灵力，也无法视出他的真身。
真身……
念影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蓦地一停。
她突然问：“你就是……那天我在鹤江桥上遇见的人？”
对方没有回应他，往前走了几步，将院子的门推开。
念影犹豫片刻，随他一同走了进去。
院中梅花遍植，争相吐蕊，地面积雪甚厚，枝娅上也覆着飘雪。眼前皑皑白雪，灼灼红梅，很是别样的光景。
念影略微仰头，上空仍在飘着一片片的小雪花。
许久厚，那人才转身看向他，轻轻说着：“你还记得。”
念影语调变柔，诚心宽解：“其实那天我想告诉你，人的相貌并不是最重要的，你无需……”
“那么如果是你，你会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吗？”
念影低声笑了笑：“如果是我喜欢的人，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
他也随即露出点滴笑意，却充满无尽讽刺：“当真正面对的时候，你还是会介意的。”
“介意的是你自己。”念影平静坦然，“人并非只有皮囊。”
她折下一朵梅花嗅了嗅，“我该走了。”
那人没有拦她。
念影抿了抿唇，心中疑惑没有解除，走至门前，忽又回过头。迟疑片刻，她将腕上的镯子褪下，走上前递在那人眼前。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梅花，当做答谢吧。”
那人静静看了她片刻，没有接，转而拿出了一小瓶药膏，塞到念影手上：“烫伤药。”
念影顺势接过，看清了他手背烧伤的痕迹。
离开铺子，念影疾步走离街市，在彻底无人的地方停下，颤抖着摊开掌心。
意心铃似乎有所感应，在和梅花触碰时不断发出黯淡的光泽。
念影握紧铃铛，脸在花上蹭了蹭。
回到狸山已近傍晚，念影去找了折栩，急促道：“之前玲珑弄过来一些古书，是关于冥魔的，都拿来给我。”
折栩没有耽多问，立马去寻书。
传言冥魔是在轮回初成时由人魂魄修炼产生，冥魔与血魔最大的相同点就是嗜血、吞魂，念影不禁产生疑惑：这种特性应该是会有很大的关联，血魔因魔障而生，那么……
折栩搬来厚厚一叠书本，念影一页一页认认真真翻看起来。
传言多数时候都不能信以为真，就连记载各族界的史书都半真半假，反而是一些秘闻传记，相比而言更真切几分。
冥魔——
因魔髓蛊幻化而成？
念影将所有书卷都翻了个遍，在最陈旧的一本里看到了一小块帛书，上面应当最清楚完整的记载，好巧不巧的，帛书上是花族文字。
魔障降生之际，若与地底沉积的戾气相碰，就会异变生成魔髓蛊。
感染之人，被吞噬灵力，骨骼破裂，魂魄半抽离，承受寻常百倍之痛，由此化作冥魔，在经历所能承受的极限时魂魄彻底碎裂，永世不得超生。
帛书破旧不堪，最后两行字已经不能视清，念影模模糊糊只看到“反噬”“容貌”这几个字。
如果说这帛书所记载的东西是真的，那么后来出现的冥魔，并非是曾经西境的那些，而是因为那一场天降魔障感染魔髓蛊所化。
什么地方沉积的戾气最甚，能那么快的就让魔障异变？还是说……所谓的戾气，并非表面意义，而是指，特殊体质？
比如，灵族？
虽说灵族数年前就已覆没多半，后来仅剩花族和月族，但曾经也有许多存活的人零散分布，所以冥魔出现在七界各处，而非一个地方。
“朝颜，”折栩突然从外走进，将沏好的一壶茶放置，“你不是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吗？”
念影手指轻扣着桌面，突兀地问了一句：“冥帝螭夜与帝君交手，孰赢孰败？”
折栩不假思索：“那肯定得是帝君啊！”
念影抬头，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折栩道：“不然他为什么会在月冥城沉寂下来，没有选择对神族动手呢？”他拖长语调，“你该不会真信了那些话本里的胡编乱造吧？”
胡编乱造，指的是……？
念影朝他眨眨眼，合上书：“明日一早你要带小迟去西境，都准备妥当了吗？”
“嗯。”折栩轻点头。
次日天朦亮，折栩就和花暮迟下了山。
这一趟去西境梵罗界赴法会，少说两个月才会回来，列盈也外出，大约还得一个多月，念影一个人待在南峰，觉得无比清净。
之后数日，她总静在画室作画。
兴致好，画得也令自己满意，栩栩如生的梅花，愈看愈欣喜。
她从前也没有特别喜欢的花，也就牡丹会想多看几眼，但在夜玄宫待了那些时日后，变得格外喜欢梅花。
是因为他也喜欢么？
“呵。”念影自嘲一笑，微微躬身，画笔移动，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几笔描好。
月沉吟是喜静的，总是一个人待在书房、画室，独自处理公文，写字作画，品茶阅书。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什么呢？
念影一怔，记忆模糊，似乎记不起来了。她轻叹口气，最后一笔画完后，脚往边上略微挪了一步。
外面人影一闪而过，念影蓦然察觉，搁下笔走出了画室的门。
窗外倚着个人，一袭蓝衣，双目深若寒潭。
“你怎么……”念影启唇，他倏地将藏在背后的手伸过来，一支柳条递在她眼前。
他不乏恶意地笑了笑：“听说柳条在花界意味着定情。”
念影：“……”
“是卖给我花后悔了吗？”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念影想说的是这句。
他低眸笑了笑，问：“花朝颜，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
第一次见就并非巧合，原来是这样。
念影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一言不发，兀自走进画室，铺下一张纸，重新执笔作画。
那人迟疑片刻，随她走了进来。
他又问：“当初你要嫁给海冥王寂含，可是真心的？”
念影抬眼，直直盯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笑说：“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了。”
念影嘴角一勾，微微笑着：“月冥城的女子不够你挑的，非要跑来花界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