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长公子迎娶西境暮云国公主,虞君的帖子在四境四海送了个全。
“十日后便是宴会之期。”
雪霓裳盘膝坐在雪松下,嘴里叼着一支梅花。
“你阿姐让你去。”
旁边的小白狮提醒她。
雪霓裳摸着小白狮的尾巴,从袖中拿出信笺:“替我跑一趟月城,东西给到夜玄手里。”
小白狮嘴里叼起,往外而走。
只片刻,又折返回来——
“夜玄殿下最是讨厌这种场合了。”
雪霓裳朝它眨眨眼:“知道啊,我也是。”
小白狮开始泼冷水:“你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曾经得罪过不少人,所以不想去?”
雪霓裳微微眯起眼睛:“每次我出现在这种场合,都有一个又一个的人要寻我错处。可惜我没有阿姐那样的能力修为,没得旁人一见就尊敬害怕的名头。”
她把玩着那支梅花,往地上随意一躺,望向上方星空,“我与阿姐明明是双生神胎,同时诞生于雪山,可她不过百岁就已飞升上神,千岁修满功德。”
她抬起手,略一施法,上空出现一团云雾,缓缓扩散,下落的同时化作一片片小雪花。
“我呢?”
“废物一个。”
小白狮滚动着圆圆的眼睛:“夜玄殿下说,他也是,不过做一个废物挺好的。”
雪霓裳深吸一口气,转手狠狠揪住了小白狮的长耳,咬牙切齿的:“他连云妄都能打得过,这就是他嘴里的废物?”
小白狮紧闭了嘴。
雪霓裳催促:“去送信。”
十日过去,雪霓裳不情不愿地去了北境虞玄海。
呈了贺礼,登记入册,她缓步迈进了宫殿。
行步几许,迎面匆忙走来一位小仙,在她面前停下,恭敬行了一礼:“我们家神君有请。”
雪霓裳礼貌笑着:“烦请仙者带路。”
那仙者领她到了一处偏僻的小殿,步入内里,便见桌上摆放着点心茶酒,一左一右分别坐了两个人。
仙者离开,从外带上了殿门。
雪霓裳迈步走近,在桌前随意一坐,抿了口碗里的酒。
她看着其中一人:“哟,这不是我阿姐的同僚陌朝神君吗?”随后,看向另一位:“这位,是月族的那位夜玄殿下吧?”
她笑着晃晃手:“二位,巧啊!”
气氛有些诡异。
陌朝微微瞠目,看向月沉吟:“她这说话腔调跟谁学来的?”
月沉吟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水,语气淡淡:“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你书信给我,让我一定要拉陌朝一起来赴宴。”
雪霓裳郑重道:“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个宴会……”
月沉吟与陌朝异口同声,补充完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宴会你不想参加碍于你阿姐躲不了所有一定要拉两位和你有同样想法的人作伴。”
雪霓裳双手重重拍在桌上:“你们俩就这么想我的?”
二人再度异口同声:“我们在你心里也就这点用处了。”
雪霓裳倒满一碗酒,抬手一敬:“话不多说,都在这酒里了。”
宴席上很平静。
至少对雪霓裳而言是平静的。
午后人便散了许多,碍于雪山同虞君的交情,她不能早早离开,得等晚宴结束。
便是在晚宴时,出了点事。
近亥时,舞者退尽,虞君与大公子同宾客一一敬了酒。
忽有人提起:“听闻霓裳姑娘精通琴艺,今日在此,不知可否有幸一观?”
“……”
雪霓裳喝了些酒,昏昏欲睡,听得有人提到自己,含糊着视线看去。
这人她倒是熟,是暮云国的二公子扶应。不久前,她去西境游玩撞见这人,见他欲要轻薄一位小姑娘,当即下手打了一架。
她虽比不过阿姐,比不过身边的月沉吟和陌朝,可和其他人比,还是能列前的。
大殿顿时寂静。
半晌,扶应又道:“今日这番,想必霓裳姑娘不会薄了虞君的面子。”
月沉吟当时就想着:这消息莫不是她自己传出去的?毕竟,她总夸自己在这方面是奇才。
雪霓裳缓缓启唇:“传闻夸大了,我并没有……”
那人紧着就打断了她:“想来也不会过分夸大,霓裳姑娘怎会丢了雪山的脸面?”
雪霓裳:“……”
这时,他身后不少人便跟着附和起来。
此时暮云国颇是强盛,王君又同西山神及云妄交好,无人敢得罪。
虞君隐有为难之色,没有为任何一方说话,倒是将视线落向了陌朝,似乎向让他开口化解。
毕竟,他是今日宾客里身份最贵重的一位。
陌朝顾自饮酒,没有意识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月沉吟顺着虞君的视线看了眼陌朝,他已有了醉意,神情飘忽。
虞君面露难色,似是带着求救的意味又将视线落来他这儿。
片刻,他开了口:“听说虞君这儿有一味赫莲漫,百年得一坛,味道极佳,不知可否有幸饮得一二?”
虞君忙道:“殿下若不嫌弃,我便让人抬一些过来。”
他示意着,便有人出去抬酒。
两坛酒抬了进来,虞君正要让人给殿中的人都一一斟上,这时陌朝蓦地说:“单是品尝多乏味啊。”
月沉吟低头笑了声。
虞君看着陌朝:“不知神君的意思……”
陌朝笑着:“我听说这赫莲漫称得上东境最烈的酒,不妨比比看谁的酒量好?”
虞君应话:“赫莲漫的确是东境最烈的酒,能喝过半坛的都屈指可数。”
陌朝便看向那先找茬的人:“扶应公子,要不我们来比一比如何?”
“这东境谁不知神君好酒,小仙可没那个胆量同你一较。”他连陌朝都没给个好脸色,转而又说,“不过——”
“既然是夜玄殿下先提起的,不若就让我和他比,如何?”
陌朝一口茶呛在了嘴里。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装得淡定,勉强没有让自己笑出声。
月沉吟抬眼扫了一圈,数了数方才随着附和的人,遂说:“那可得先说清楚,怎么个比法?”
扶应摇着折扇:“我们本是想瞧瞧霓裳姑娘的琴艺,既然神君觉得喝酒比这有趣,那自然要寻个有趣的比法,让大伙儿都看得热闹,看得尽兴。”
一些人忙附和:“对,自是要尽兴。”
月沉吟道:“那我们打个赌吧。”
扶应问:“什么赌?”
“你身边的七个人,加上外面你们带来的一共三十四位仙使,轮流与我喝。”
他嘴角抿出一丝轻蔑的笑,“倒一个,你便拿一颗夜明珠送给霓裳姑娘。”
雪霓裳立马来了精神,哦,有珠子玩了。
扶应听他此言,也来了些兴趣:“可若殿下输了呢?”
月沉吟淡淡道:“那便让霓裳姑娘跳两支舞为大家助兴。”
扶应忙道:“很公平。”
说着就催促虞君让人抬酒来,生怕月沉吟会反悔。
女侍拿来酒碗,在碗中一一倒满了酒,在旁边等着添酒。
两人相对而坐,扶应先从外喊来了几人,对月沉吟道:“殿下若输了,可不许说话不算话。”
月沉吟微微笑了笑,端碗置于唇边,一饮而尽。
陌朝在他身边转着手里的玉扇,阖眸笑着:“二公子还是先算算得准备多少颗夜明珠。”
扶应冷哼一声:“神君不如先让霓裳姑娘多备几碗醒酒汤。”
月沉吟不疾不徐,又喝了一碗。
随后,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
扶应从起初的洋洋得意,渐渐变得怔楞,后化作惶恐。
酒坛一个接着一个空置,月沉吟始终平淡无波,连执碗的动作亦如初般雅正自然。
扶应看着一个个不中用的人,脸色十分难看。
一连八坛,他竟一丝一毫的醉意都无,喝每一口时都仿佛带着品尝的意味。
雪霓裳眉头紧皱,附在陌朝耳边:“他这么能喝,我怎么不知道?”
陌朝按住她的额头:“你不知道还依他的话,就不怕他输了你要跳舞?”
雪霓裳忍不住笑了几声。
此时,只剩了最后一个。
月沉吟喝下手边这一碗,神情平淡地看着他。
那人颤颤巍巍,捧着碗勉强饮下。
然只是那么半碗,他便来了醉意,神思不清。
月沉吟笑着:“二公子,该你了。”
扶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喝酒嘛,尽兴就好,何必……”
“夜明珠拿来。”
月沉吟冷声说着,随后提起旁边的酒坛,整整一坛灌入喉中。
酒饮尽,坛碎了地。
“过瘾。”
他看向雪霓裳,淡笑着,“只是可惜了虞君的赫莲漫。”
虞君忙道:“殿下言重。”
扶应第一次碰着这种情况,险些就此晕过去。
之后雪霓裳便拉着月沉吟一个劲儿问:“九坛赫莲漫,月沉吟你是什么变的?”
“你真的一点醉意都没有吗?”
“你还能喝多少?”
“你酒量怎么练出来的,教教我呗?”
月沉吟最后只道:“我可以教你酿酒。”
自此,雪霓裳染了酒瘾。
雪山各处,都是她学着酿的酒,几是埋了半座山。
她解了酒瘾已是七百年后。
那一年,暮云国君主举兵犯东境,欲除灵族,夺取上古灵珠。
东山神陌朝打退了侵犯者,重伤王君。两月后,灵族联手重创暮云国,西境大乱。
这一年,暮云国覆灭。
尘世重新安定下来,雪霓裳便又在各处游走,寻着新奇的好玩意儿。
也是这一年,天道降生一场大雪,湮没高山,维持了三个月。
而这三个月里,所有生灵都被封印住了灵力,与寻常凡人一般无二。
降雪前夕,雪霓裳正拉着陌朝和月沉吟抵达东境萼言城。
本是想着来一品此处的佳酿,赶着就离开,不巧,忘了带钱。
换做以往,二人等着,另一人来回一趟取个钱也只需片刻,而眼下,灵力被封,他们都只是普通凡人。
店家本见三人衣着不凡,似那天境仙神,却不想,只是蹭吃蹭喝的。
为了抵债,三人做起了洗碗的活。
余后数万年里,若谁问及经历的最丢脸的一件事是何:想来三人的回答都不会有异。
三人无处可去,在城外神庙住了两夜。
那神像,还恰好就是东境山神。
陌朝抱着自个儿的神像唉声哭泣,嚷了两个时辰。
后来他不知是从何处弄来了些钱财,阔绰带着二人去了客栈,吃的都是佳肴。
雪霓裳当时猜测:“他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月沉吟:“比如?”
雪霓裳道:“比如:出卖色相。”
月沉吟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二人达成一致,在次日陌朝出去后,紧着就跟了过去:
——陌朝进了一家赌坊。
怎会如此?
二人齐齐拍了下额头。
旋即,一前一后跑了进去。
再一日后,陌朝早早而起,趁着人未醒,又赶着去了赌坊。
他自上了赌桌,就没输过。
许是受他的影响,没过几天,雪霓裳也染了那毛病。
月沉吟那天夜里见着二人齐齐走进赌坊——
“……”
堕落了。
他沉寂良久,迈步走了进去。
“赢了,赢了,又是我们赢了!”
雪霓裳双目泛光,将桌上的钱都揽到了身前。
陌朝悠闲坐着,看向对面的青衣男人,颇有挑衅之态:“可还要来一局?”
那男人拍桌而起,怒目:“你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陌朝道:“赌桌上输赢都很正常啊,你不服,可以再来。”
那男人冷哼一声,旋即吩咐身边人:“叫夫人出来。”
他又同陌朝赌了一局。
完后,仍是输。
片刻后,赌场里间徐徐走出一个红衣女子,妆容颇浓,相貌明艳。
她视线越过众人,落在抱着一大袋钱的雪霓裳身上。
“我来赌一局。”
那修长的手抬起,指向雪霓裳:“你若输了,我便剁他的手。”视线看的是陌朝。
陌朝:“……”
说着,她便眼神示意了下身边的人。
最宽广的隔间纱帘掀起,里面摆放着的并非是看赌桌,而是一排排箭靶。
她命人呈来数只羽箭和弓弦:“十支箭,偏一支,剁他一根手指。”
雪霓裳忙的问:“若一支都未偏呢?”
“两千两,你拿走。”
雪霓裳眼睛都亮了。
“等一等——”
月沉吟从角落凑上前,含笑问:“姑娘,换我来赌这一局如何?”
那厢看着他,未语。
“我偏一支,你剁他一根手指,削她一块骨。”
他分别指了指陌朝和雪霓裳。
红衣女疑惑“哦”了一声,仿佛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月沉吟抿唇一笑,将腰间所悬那柄弯刀上缠绕着的红绸卸了下来,同时朝那箭靶多看了几眼:
“五千两,二十支箭。”
红绸覆上了双眸。
红衣女这下子是来了兴致,神情见了笑:“很公平。”
月沉吟顺着记忆抓起羽箭,朝向前方的靶子,缓缓拉动弓。
他神情虽是随意,但手势娴熟,拉弓姿势分外标准。
随后,放弦,那第一支箭稳稳当当落在了红心之上。
紧接着便是第二支、第三支……动作干脆利落。
红衣女笑意更甚,视线一直盯着他。
“姑娘,再加一千如何?”
他声音温和,说完这话,直接取了五支。遂横了弓,将箭搭上弦。
五支羽箭齐发,分别射向不同的箭靶。
而后再取五支,放弦落箭。
无一虚发,正中红心。
那些围观的人都忍不住鼓掌喝彩:“好!好啊!”
二十支箭,都稳稳落在中心。
雪霓裳侧头看向红衣女:“还赌么?”
对方笑了两声,吩咐下属:“拿钱,让他们走。”
只是在临走前,她问了月沉吟一句:“阁下可是月族的夜玄殿下?”
月沉吟冲她淡声一笑,并未回答,只道:“多谢你的钱。”
自此,雪霓裳染上了赌瘾。
后来雪山各处都搁上了赌桌,所有小仙都跟着她学会了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