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三更,月色如霜。
彻夜不闭店的酒肆外,走进了一道红色身影。
念影靠窗坐着,微微阖目,脚步声近,立马被惊扰了困意。
走进来的是位姑娘。
峨眉淡扫,唇不点而红,眼眸明媚,勾人心弦。
她着了一身枫红衣裙,同色长靴,从脸颊垂肩下来的散发中有一根细细的红带缠绕的小辫子。
腕上手镯、发上簪花、系带玉佩也无一不是红色。
终是等到了。
念影抿了口酒,起身朝着人走去。
“姑娘——”
那厢刚于桌前坐下,听得声音,忙偏过头,看向她。
打量了一瞬后道:“这位姐姐,生得可真好看。”
念影淡淡一笑:“不及公主。”
对方眨着那双灵动的双眸:“你认得我?”
念影莞尔,“幽州二公主,幽洛汘。”
幽洛汘立马便作了个手势,“有兴趣喝一杯吗?”
念影同她相对坐下,盯着她倒酒的动作,低声说:“我不擅饮酒。”
她笑得十分粲然:“没事啊,我喝两杯,你喝一碗。”说着,唤来店中掌柜,拿了小巧的碗过来。
她一一倒上酒,将那一碗推至念影眼前,“姐姐请。”
念影曾听幽染枫说,幽洛汘和她娘亲很像,原来那位岚善神君……少时便是这般吗。
念影终是没有推拒,同她碰了杯,整碗饮入喉中。
幽洛汘似乎觉得不尽兴,又倒了些。
看得出来,她酒量很差,这淡酒饮不了几杯就已恹恹昏沉了。
似是不能再喝,她跳回了正题:“姐姐现在可能告诉我身份了?”
念影未答,反问了她一句:“你可知道,冥帝螭夜?”
幽洛汘捂嘴一笑,抑制不住的欢乐状态,“巧了,前日刚知道。”
“哦?”
“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添了些酒,淡声道:“按照规矩,我得喊他一声舅舅。”
念影将酒置于唇边,浅笑着:“巧了,他是我夫君。”
“……”
幽洛汘手一抖。
她的关注点非同寻常:“那我岂不是……不能喊你姐姐了?”
念影也是许久没有与这样的小辈说话了,新鲜,又能令她开心。
“自然能喊。”她道,“他年长我许多,不必由着他的身份来,你若高兴,喊我妹妹都行。”
幽洛汘惊奇的“呀”了一声,遂道:“你要这样说,以后我可真就喊妹妹了啊。”
她说着,举杯一敬,饮尽了手里的这杯酒。
这位幽州二公主,真是有趣。
静默半晌,幽洛汘才又问:“那么你此番找我,是为了上古神器?”
念影沉默。
幽洛汘托腮:“其实我昨日已经拿到了月弦笛,但忘忧城到处都是魔族眼线,我出不去。要不,姐姐帮帮我?”
念影视线在四周扫视一圈,身体靠前,压低了声道:“你真拿到了?”
幽洛汘也更凑近了些,语气十分认真:“说来巧,我是无意间拿到的,当时就有人追过来了,一路将我追到了这里。”
“对方修为高过我,离得不远,一直压着我的灵力,连传送符都用不了。我本来想着等我姐姐来了一起去找,哪儿知道就这么巧,毫不费功夫便拿到了。”
原来她姐姐幽清濯不在这里,那就有些难办了。
念影微微颦眉:“你就这样告诉我了,不怕我是坏人?”
她摇摇头,神情随意:“你不是花族神女吗,怎会是坏人?”
念影突觉奇怪,也明白了些什么。
“你第一眼见到我,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但却不知我与冥帝的关系?”
幽洛汘勉强笑了两声,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神君聪慧,就是如此。但我是真的信你,你得护着我。”
“……”
念影怎么觉着,她这个要找别人帮忙的人反倒着了道。
前日她收到玉玲珑的传信,得知了月弦笛的事情,本是想着等幽洛汘与幽清濯姐妹到此后一同去找,拿了再去无垢山。
幽清濯承师于雪神,年纪虽轻,但修为不低。至于幽洛汘,她不是很了解。
眼下她尚未恢复好,玉玲珑人不在这儿,如果碰着了不好对付的人,那还真会被绊倒。
而灵渊那边……
她之所以和灵渊约在忘忧城见面,就是想弄清楚他究竟有无和魔族那边合谋,本来也没想利用他。
“咱们现在去哪儿?”幽洛汘拉住了她的手。
念影思绪回笼,饮尽最后一口酒,看着她:“现在出城,试试?”
幽洛汘有些迟疑:“万一东西被抢走了可怎么好?”
念影重重搭上她的手:“我向来运气好,你呢?”
“巧了,我也是。”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此时在角落处看着这二人的灵渊:“……”
少顷,二人一同走出了酒肆。
未至城门,便有腾腾魔气袭来,几乎笼罩了整座城池。
念影脚步顿住,松了牵着幽洛汘的那只手。
浓浓黑雾中,数道身影显现,最前方的是一位女子,紫色羽衣,梳篦盘发,头簪步摇,耳间悬着一对玲珑宫灯耳坠。
巧了。
这是昔年魔皇言燚身边的以为女魔君,名轻染。
从前在月冥城,念影还见过她两回。
如今,她是虞崖山的门主。
轻染自是同样一眼便认出了她,“花神大人,别来无恙。”
她神情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意外。
“我们尊上与冥帝大人是故友,是合作者,虞崖山不会伤你。”
她徐步走近,至念影眼前,轻笑着道:“留下月弦笛,放你走。”
“还是说,花神大人仍要像当年一样,与你夫君的选择相悖呢?”
“……”
“路走错一次也就罢了。”
念影同她对视许久。
她启了唇:“走错一次,也就罢了。”
掌心从心口拂过,下一瞬,一柄银枪显现在手中,自轻染眼前横扫而过。
重重黑雾散去,化作天空星点,又被剧烈的力道击碎。
轻染震得一颤,下意识落掌而去。念影架住她的手腕,单凭力气往下弯折,旋即一掌劈在她额间。
银枪轰然杵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砸透了整个地面,夹杂着的灵力未缓,连续震塌了周围的一大片屋舍。
念影冷睨了一眼轻染,指间捏诀,一道金印结界自半空砸下,罩住了那些小魔将。
轻染一朝前,手里幻化的长剑向她刺了过去。
灵剑力量甚微,只挑断了几根墨发。
念影再次横过银枪,在月光的映射下形成的巨大光芒化作碎雪落在轻染身上,伴随飓风,将人震得急急后退,撞上了那道结界。
轻染粗重喘息着,咳出一大口血。
念影抬了抬眼,紧随而前,一把掐住了她脆弱的咽喉。
轻染分外错愕:“你……你恢复了……”
“不然呢?”念影低眉一笑,“他既要救我,难道还会让我做个凡人不成?”
轻染浑身是血,呼吸奄奄,已经说不出来话。
念影动了动手指,终是没有下决心杀她,片刻后松了手。
轻染脚步踉跄,又吐了口血。
瞬间,一张传送符燃掉。
念影收了银枪,抬手轻轻拂过,散了那结界。
一直在看戏的幽洛汘这才跑上前,“你不杀她啊?”
念影侧眸看向她,低声:“我不能杀人。”
“原来你能打啊。”幽洛汘小声嘀咕,“我又被骗了。”
念影讶然:“被骗什么?”
幽洛汘忙道:“没什么!”
念影也没放心上,只略解释了句:“我只是没有完全恢复,不是没恢复。”
她视线抬起,看了看被损毁的这一大片地方。
可惜了,回头还得找玉玲珑赔罪。
她擦了擦手背沾上的血,转而道:“我们先出城吧。”
然而刚走出城门,迎面就撞上了另一波人。
幽洛汘顿了步,“是先前追我的那些人。”
念影疑惑了下,原来追她的不是魔族的?
“好像是……冥魔?”
幽洛汘讶然出声,随后,她将身上带着的一个小锦盒塞到了念影手里。
念影微微一愣。
抬眼之际,眼前盈盈走来一人。
那人一袭蓝色羽衣,外披薄纱,额间缀着枚蓝色花钿,衣饰装扮,确实是月冥城的。
“我见过她,她说,她是冥界使君:恜茄。”
“不对啊。”幽洛汘猛然意识到,“那不就是……你夫君的手下吗?”
念影摇着头:“我不认得她。”
但月冥城的人现在出现,证明月沉吟知道她需要月弦笛,所以,想要先她一步拿到。
不过,无妨。
就算他人来了,也会先去找扶榭铃。
她到了无垢山,最多五个时辰,用云幕灯消除花暮迟身上百花筑梦的痕迹打出恶魂,也只需要两个时辰。
一天,最多一天也就处理好了。
幽洛汘后面还说了句什么,念影没听清,回神之际,便见她召来佩剑,同那些人打了起来。
念影捧着锦盒,动作小心地将其打开。
金光一闪,盒子内的那枚玉石凝聚月色,变成了一支雪白无瑕的长笛,笛身泛着柔和的淡光,雕印的灵兽图案分外精美,栩栩如生。
念影紧紧握在手心,神情流露的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是他给的聘礼,她却弄丢了。
已经丢了万年。
这时,城门里边传来声音。
血红魔气凝聚在一处,朝外面袭来。
是轻染,她又回来了,只是身边多了一个黑衣男子,斗篷遮了半张脸,还戴着面罩,完全瞧不清模样。
黑衣男子顷刻间朝念影扑来,趁她分神,手已碰上了月弦笛。
念影反手一掌,然又被他遏制,二人相互僵持了起来。
那边,幽洛汘不敌恜茄众人,见情况不太妙,转而飞了过来,扬剑刺向黑衣男子。
他喷出一口血,徒手折断了幽洛汘的剑。
恜茄趁机而来,一手握住了月弦笛。
念影下意识踢了她一脚,掌风拂过去,将人打退,而那黑衣男子又再度袭了过来。
念影攥紧了月弦笛,手中幻出一把银白匕首,落了刀鞘后,趁其不备,狠狠扎进了他的侧颈。
对方痛叫一声,紧接着,面罩掉落,脸部扭曲,变成了一只三尾白兽。
——雪狼。
他化人时的模样,念影是见过的。
月冥城的那另一位使君:惟菱。他曾是女皇身边的近臣,同许多月族之人一样,染了魔障,生了魔髓蛊,后来便一直待在月冥城中。
雪狼狂吼着,眼珠比寻常之态要红了许多,朝着念影扑过来。
她有了恻隐之心,丢掉匕首,只是一味闪躲,抵挡雪狼的攻势,没有伤他分毫。
吼叫咆哮贯彻了整座城池,树木坍塌,地面陷落。
念影阖了阖眸,空出手来启动了意心镜。
雪狼再度扑了过来。
念影微微侧目,横过月弦笛,掌心从前至后拂过。
得了仙力,神器封印解除,散出的力量震退了雪狼。
少顷,灵渊赶了过来。
念影看了他一眼,待他帮着幽洛汘去对付其他人,腾空往上而跃,将月弦笛置在唇边,轻轻吹动。
雪狼霎时头痛欲裂,从半空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