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落地,念影下意识便要隐散身形。
然而,迟了。
她曲了曲手指,发现自己此刻已经用不了半分灵力。
前方的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念影有些心虚地瞧了他一眼,想着别教他和花暮迟碰面便罢,转行往左,朝向离此处最近的一家客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客栈。
念影跟随老板娘上楼时,对方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悄悄凑在她耳边:“姑娘,随你后面进门的那人一直盯着你看,是不是碰见图谋不轨的山匪了?”
念影随她视线看了眼,月沉吟静静坐在一楼的桌前,只要了一壶热茶。说他是山匪,大概是因为白袍袖口上那一处显眼的血迹吧。
“可瞧那模样……也实在不像是什么山匪。”老板娘小声嘀咕。
“是图谋不轨。”念影说,“不过不是山匪,是我夫君。”
她轻描淡写,老板娘惊愕地捂住了嘴。
想必月沉吟今日……也和灵渊见过了。
越境城不大,碰了面不是稀罕事,换做从前他也不会在意灵渊。
但她之前和作为司徒南的灵渊有过深交,若说现在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
进到屋中,客栈老板娘徐步下了楼。
念影燃了两盏烛火,走至门边,正要将门关上时,一只手猛地伸了进来,将门用力推开。
念影手指一僵,仓皇转身。
“躲什么?”
月沉吟将她一拽,捉住手,禁锢在了怀里。
“怕我吃了你?”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念影,几乎切齿发出的声音,“花朝颜,你可真能耐。”
或许是知道她见过灵渊,他是真的怒了。
夫妻多年,念影对此很了解,分得很清。
如果就这样回月冥城,怕是得过个几百年才能跑出来,毕竟,他要较真起来,她是打不过的。
不行,还是得想办法哄住他,两人一起同行也好。
念影垂下眼睫,下意识地要挣脱,压低了声儿:“这里是凡界,你不能胡来。”
“胡来?”月沉吟将人紧揽,半抱着按上床榻,“那就胡来试试看。”
他力道甚重,念影被禁锢得动弹不得,挣扎着往床榻里边缩,语气慌乱:“你先别……不能在这里,听我说……”
外衣解开,他手往领口探去。
以往这种情况,待他发作完也就罢了。但是现在,真的不行……她还要找云幕灯,花暮迟还在不远处,若由着他折腾个一天一夜,定要出事。
念影死死拢着衣襟,“沉吟,别这样,你先听我说,冷静一点。”
“沉吟,算我求你,你别这样……”
月沉吟用力钳住了她的手,似是不想再听她说话,低首吻在她唇上,啃噬深吮。
念影无法,狠狠一口咬在了他唇瓣。
血腥味在两人嘴中弥漫,他停下了解衣的动作,也松了她的手,重重喘着气息。
念影手抵住他的肩,将他一点一点推开。
“云幕灯我得拿到,所以必须要离开月冥城,你为何就非要拦着我?”
她放平呼吸,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容,素白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侧脸,“沉吟,你便依我一回,行么?”
“这次过后,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月沉吟捉住她的手,攥得指骨作响。
“你灵力还没恢复你可知?你随时会经历度化期你可知?”
“你问我为何,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出来折腾?”
显然,这一套对他无用。
柔软的表现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地禁锢,觉得自己占据上风,愈发不得答应她的要求。
“云幕灯我会让人找齐,何必急于一时?”
但似乎,语气松了几许。
念影发出一声讥笑,挣脱了手。
“我为何着急?”她重重掐住月沉吟的双肩,“魔族的人正在找上古神器,他们想干什么你可知?先前我在狸山撞见过虞崖山的人你可知?”
“我要保荆州安稳,保我的子民无恙。”
“这些年没有云幕灯,他们不也没事吗?”
念影又是反过来质问他:“那你告诉我,当日在狸山,虞崖山的人来找你说了什么,你又答应了什么?”
他同样反问:“那你也告诉我,你找云幕灯究竟是为了荆州还是为了别人?”
“就算是为了小迟,那又如何?”她承认得干脆,本也是没打算瞒他,“我不该救他么?”
月沉吟沉默了一瞬,心火节节攀升。
“是,该救!你在意那么多人,为那么多人着想,就是不为我是吗?”
念影简直是被他气笑了。
“我不在意你,那为何要嫁给你!?”
“你真以为是因为你的威胁么?”
“名分是你的,人是你的,心是你的,我所能给的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从前他也总会说出这类的话,可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要的,她都尽力答应了。可是这么多年了……可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半分没有改。
她魂归历劫,他便要同样化作凡人换着花样同她纠缠不清、
她记忆尚未恢复,他便要假意温柔诓她骗她,一次次勉强她。
如今一切恢复,他便又同从前一般,处处禁锢、步步紧逼,自私地要她只属于他一人。
他就不能改么?
在离花洲的时候,他不是答应过……会改的么?
“你是要我做你的傀儡,永永远远被你困在月冥城,困在你的寝榻上,由你日夜索.欢吗?”
念影眼里盈出泪水,语气哽咽,带了浓重的哭腔,“那你又把我当什么了?”
“一个发泄的禁.脔么……”
他们吵架,不止一次,也有说重话的时候。
可是这种话,她从未说过。
“念念……”
月沉吟满腔怒火霎时被浇灭,一时间慌了神,发颤的手缓缓去擦她的泪,哄道:“别哭。”
“对不起。”
“别哭好不好?”
这话起不到半点作用,她竟哭得更狠了。
月沉吟双手无错,难堪的表情从未有过。
“我陪你找。”他在这件事上松了口,顺着她所想,“只要你答应我,别再见灵渊,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念影凶狠地瞪着他。
都这样了,竟还想着同她谈条件。
她越想越气,脑中阵阵昏沉,已经不想再同他多说半个字。
“念念。”
月沉吟低首在她唇畔印下一吻,“我们不吵行么?”
这种吵闹的情况,他真的不想再有。
念影将人推开些,指间骤然一阵酥麻,掌心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是刻石有反应了。
“让开。”
推了人,她从床上坐起,摊开掌心召出刻石。
指尖划过刻石表面,侧面的小格子都发出了光泽。
念影阖目,掌心覆上刻石表面。
月沉吟忙问:“你能感应到什么吗?”
念影启唇:“似乎……”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刻石发出一道强烈刺眼的光芒,笼罩住了整间屋子。
念影脑袋蓦地窒痛,失去了意识。
***
北境虞玄海外,为极寒之地。
高山绵延数万里,大雪纷飞,飓风肆乱。
大半海域都被冰封,似乎地面都是由寒冰生成,冷透到了骨头里。
好冷。
念影是活生生冻醒的。
她掀动眼皮,模糊的火苗在瞳孔逐渐放大。
意识逐渐清晰,她见二人处在一片小树林里,风声不断,旁边的树木被吹得摇摇欲坠,白雪砸落在地。
她枕在月沉吟腿上,身上披着他的外衣,火堆的热气带来了些温度。
月沉吟的声音传来:“我尽力了,最多如此。”
念影坐起来,视线扫视一圈,才见只有这一处地面没有被薄冰覆盖,上空也没有雪落下。
想来,是他用力法力控制住了。
虽是这般,但,仍是很冷。
念影揉着额头,“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
“霓裳。”
念影微微一愣:“什么?”
“雪霓裳。”
这一句声音更清晰、语气更确定。
念影望着前方茫茫无边际的雪域,屏息思虑,“这里是雪岩之渊,传说中的罪恶者流放之地?”
声音夹在着狂啸的风雪,有些模糊。
月沉吟侧眸看向她,覆上她的手,“看来你知道她。”
“雪岩之渊虽位于北境,但唯有北境不能通往。越境城,是其中一处能通往的地方。”
雪岩之渊,北境极寒之地。
这个地方,四海九域内都听过、都知道,但无人能寻到入口,主动进入这里。
只有犯了杀孽触犯天道的罪犯,会流放至此。
进到这里的罪犯,不老不死,也永远不会放出去。
念影难受地咳嗽了两声,身上乏力,手脚虚软,就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
“如果是雪岩之渊的话,所有修为低于霓裳前辈的……都会变得和普通凡人一样,甚至更虚弱。”
她顿了顿,猛然间意识到一点,侧眸去看月沉吟。
“你……”
他怎么没事?还能用法力?
念影声音几不可闻:“我记得姑姑说过,她和帝君都远不及霓裳前辈,那你……”
月沉吟给她搓了搓冰凉的手,有些心疼地看了她一眼。
“你太可怕了。”念影乏倦地闭上了眼,太过无力,又枕上了他的腿,“怪不得帝君想杀你。”
月沉吟冷嗤一声:“他杀得了么?”
他顺着念影凌散的头发,一边说着,“我本也以为这么多年在雪岩之渊闭关修炼,霓裳会精进不少的。”
“看来,她没少往外跑。”
原来,这就是他没来拿取云幕灯的理由,也是他不愿她来的理由。
怕是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他到了雪岩之渊也会丢失灵力。
上古有四位山神:东境掌水之神,西境掌火之神,北境掌风之神,南境掌雪之神。
经过尘世更迭,只余下了无垢山云妄与雪山云舒。
世人皆知南境雪山之神为雪云舒,却无人知其还有一胞妹。
念影那数千年里,只在少时见过雪霓裳两次。
记忆久远,她已经模糊了印象,只隐约记得:雪霓裳的样貌看起来比雪神要年少许多,她喜欢芙蕖,喜欢饮酒……雪岩之渊存在许久,但在轮回建成初期,雪霓裳才来到此处,着手接管,并收揽那些罪恶囚犯。
旁的方面,她都不清楚。
也鲜少从雪神口中听到过“雪霓裳”这个名字。
念影渐渐暖和起来,力气也恢复了些。
“现在应去何处?”
她勉强站起,拿出刻石,却见其黯淡无光,满是铜锈,便同废弃之物。
“殁绵城,霓裳不在,总有狱卒。”
月沉吟覆灭了火堆,扶住她的肩,“树林外应当没有这么重的风雪。”
二人缓步徐行,离开树林,便是宽广的铺雪空地,飘雪比较零散,风也柔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