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组赛第二轮内斯塔虽然没有首发但还是随队坐在了替补席，viola没有去现场，在酒店看了现场直播。

    又是和她印象中不符合的结果——意大利1:1战平克罗地亚，一胜一平位居小组第二，第三场不再是生死战，内斯塔也不再需要带伤上场。

    甚至……如果第三场战胜墨西哥，在目前其他小组基本和上一次相比都没有太大变化的情况下，意大利对可能都不会遇到韩国队。

    终场哨声吹响的那瞬间，viola本能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被旁边的塞西莉亚扶着：“小姐？”

    天哪……viola喃喃地，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即便是塞西莉亚的支撑都没能阻止她跪在柔软地毯上的动作。

    深色地毯被洇出发觉不了的更深颜色，viola低着头，塞西莉亚只是托着她手背的时候感知到温热又转瞬冰凉的湿意。

    韩国的世界杯期间，内斯塔不知道的时候，塞西莉亚已经无数次为突发状况的viola按响了专门联络医疗团队的急救铃，但这一次viola按住了她：“出去。”

    “但是小姐……”

    “出去，这是命令。”viola眼尾还有不太明显的红，自上而下地瞥了她一眼，冷淡而厌烦，“我不会死。”

    套间门锁被带上的声音，很轻微，viola却一下脱了力，整个人侧躺在地毯上，闭上眼睛，手腕上心跳监测的仪器一下一下闪着绿光。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是个梦，一切的一切，从家族到世界杯，全都是美好虚幻，为了哄她开心的梦境。

    但1:1战平墨西哥，不用勉强内斯塔上场也能轻松出线甚至可能不必再遇到韩国队，就算只是梦，也让她做得久一点吧。

    因为她太讨厌在上一个2002年发生的故事了。

    我不想要这样的故事。

    我不喜欢这样的故事。

    所以哪怕这只是一个她臆想出来、很快就破碎的泡沫，viola也心甘情愿。

    viola不喜欢那个2002年，也不喜欢2006年，也不喜欢08年。

    她有时候会想，足球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拿不到冠军的人在痛苦，拿到冠军但是自己觉得没能帮助球队的人在痛苦，不得不退出国家队的人在痛苦，自己入选但是队友拒绝征召的人也在痛苦——

    足球到底谁在幸福。

    很多人都觉得，viola应该是很幸福了，俱乐部顺风顺水，国家队连年卫冕，输多赢少凡进决赛一定夺冠，甚至一战封神打破了意大利队点球魔咒——viola总该很幸福了吧，viola maldini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幸福的那个了吧。

    可是不是的，说她是意大利的神也好，说她是the chosen one也好，说她怎么样都好，羡慕、敬仰、嫉妒、指责、称颂、非议、谩骂，怎样都好，如果在足球上只有一个人幸福，viola一定是最接近这个条件的。

    ——但viola不是。真的不是。

    因为输赢之前和之后，都有对她而言更加重要的东西存在。比米兰，比冠军，比天空和海的蓝色更加重要的东西。

    米兰、azzurri，和为他们的冠军，这些对于viola都是竭尽全力能够争取得到的东西。

    对viola更重要的，让她无法坦然幸福的，是让她从始至终都无计可施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

    我觉得很痛苦。

    2002年因为莫名其妙难以解释的心灵感应躺在医院里的viola如是说；

    我有一点点嫉妒。

    2006年看着换帅之后终于捧杯的意大利队庆祝狂欢的viola如是说；

    我不明白，这一切都糟糕透了。

    2008年目睹了内斯塔拒绝征召始末，始终没有加入劝说的viola如是说。

    我不喜欢这样的故事。

    正确的十一个人里，为什么没有你也没有保罗。

    我讨厌这种结局。

    我讨厌你这种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坚持和执拗。

    viola和桑德罗罕见的争吵，爆发在皮尔洛向媒体说明他不愿意接受征召的真相之后。

    那本来是个天气很好，很适合约会的下午，也在休假日的viola点开电视，打了个哈欠，茶几上内斯塔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小饼干。

    轻松的气氛终止在皮尔洛同样郁闷的声音，那时候的viola早就不算是小孩子了，意大利语也相当熟练，皮尔洛和内斯塔的好交情人尽皆知，viola同样对皮尔洛的人品心知肚明。

    但她还是问了个蠢问题：“是真的吗？桑德罗？”

    被谈论的话题中心咬了一块小饼干，在挑选卡带，好像根本没听清viola的问题：“嗯？”

    “你不接受征召的理由，安德烈说的，是真的吗？你亲口告诉他的？”

    其实即便桑德罗否认，viola也不会相信，皮尔洛不可能拿这种无论被证实还是证伪都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理由堵住烦人的记者的嘴，所以他说了，就一定是真的。

    “哦，对啊，是真的啊。”内斯塔终于挑好了卡带，拍拍身边的位置，“来玩？”

    viola扶着沙发的靠背，那种玄而又玄的，曾经在02年保罗被踢踹头部、在06年内斯塔几次受伤都发作的，奇怪的预感，再次蒙蔽了她的感官，她觉得头晕目眩，几乎不能支撑着继续站着。

    内斯塔发现了她身上的这种怪异，丢下游戏机已经碰到了她的手指，viola应激一般把手冷不丁一抽：“别过来！”

    就像她02年对保罗说，不要和我道歉。

    保罗没有做错什么，桑德罗也没有。

    一百场胜利都无法弥补的缺口，一万个奖杯都填补不了的遗憾。

    无法坦然笑着、庆祝、喜悦、幸福的，是她眼睁睁只能看着内斯塔风轻雨淡一般拒绝了再次加冕桂冠的可能。

    又一次。

    “你为什么要这么幼稚。”

    没有在决赛出场就不行吗？坐在替补席上夺冠就不行吗？出尔反尔做个坏人就不行吗？霸道一点、自私一点、利己一点，不行吗？

    但这样的话，viola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体贴善良正直温和，是她的家教；没有为队伍付出进球，即便夺冠都耻于记录在功勋簿上，也是她的坚持。

    不只是内斯塔，viola也是如此。她不过是比内斯塔好运一点，这种得天独厚万里无一的幸运，是不能傲慢地指责他人因为不幸而产生的痛苦的。

    viola做不到，viola只能跪在地上哭。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从一开始就把那个混蛋的嘴堵上！该死的多纳多尼，我该把他钉死在圣西罗的墙头上让每一个米兰人走过路过都唾他一口口水。”

    “都说了和他也没什么根本关系，”桑德罗起身去拿了一整包餐巾纸来给viola擦眼泪，一张又一张，一张又一张，简直像是开闸放水一般的架势，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真的想直接放弃举双手投降——说不定这样反而能逗笑viola，让她关上自己的水龙头。

    “我说有就有！”显然这个时候的viola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内斯塔小声说抱歉抱歉反而更加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道歉！该死的是别的混蛋，难道你也是混蛋吗？”

    “我当然不是，我是很好很好很好的。”内斯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就像平时给舔不到自己背上的莉莉娅顺毛一样，viola怎么夸他的，他也就怎么说自己，“我特别好也特别厉害，他们说我是他们的问题。”

    “本来就是！”viola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内斯塔抽空给她又递了张纸巾，“你要是和保罗一样，我也要骂你了。”

    老实说这其实是非常……惨烈？的一个场景，viola自己09年小组赛被人恶意冲撞、导致可能赛季报销都没哭得这么气势汹汹，现在却因为皮尔洛转述他想法的一个采访，眼泪止都止不住的架势，像是要把整片亚平宁都给淹了。

    这种本该很悲伤的氛围下，作为那个采访的话题中心、viola痛哭的罪魁祸首，内斯塔……内斯塔一边给viola擦眼泪一边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好想抱着viola一起吃小熊饼干，再不吃就要凉了，凉了口感就不好了，不过还好这次做得没那么多，等会赶紧把冷掉的小饼干吃完，可以重新再烤一点。

    不知道这次做的原味怎么样，要是原味好吃那就可以尝试着再加点果干，或者培根？不过偏咸的培根可能和小饼干不太搭，要不等会再煎一点培根吧。

    内斯塔在这边想着，viola还在喋喋不休地碎碎念，简直像是灵魂附体一般，从06年的世界杯一路前推说到被耽误的04年，又说到出局原因复杂导致保罗退队的02年——“我应该重开到02年之前，在世界杯开始前就把那个狗屎一样的裁判直接干掉！”

    内斯塔同学适时举手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异议，如果不是他，那也会是别人。”

    viola咬牙切齿：“那就下毒！慢性毒药！让他在你们比赛前一天就死掉！”

    “但那一年也不只是裁判的问题……”队伍内部也困难重重，甚至内斯塔觉得，如果没有裁判，意大利队也不是能走到最后的那个。

    “那也不能！”viola短促地说完这句就紧紧咬着下唇，内斯塔手指就在她嘴唇边上，用了点力气才让她放弃这种自虐般的行为，叹气劝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堪堪止住的viola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那也不能这么恶心地被淘汰掉。”

    “我不喜欢，不喜欢这种被当做玩具一样摆弄的比赛。”

    “嗯，我知道。”内斯塔当然明白viola理想主义者一样的足球世界，他们都清楚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会有龃龉，户口本、xx帮、国籍肤色、人际关系，很多很多都会优于球员本身，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如果lili再来一次，我相信那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故事。我也一定会喜欢。”

    “那当然了，”viola忍着哭腔，恶狠狠地一抬下巴，“我不要去02年，我要回到98年之前，去陪受伤的桑德罗，我要桑德罗天天开心！”

    “可是那个时候的lili应该才14岁，我要是喜欢lili，那不就是违法了吗？”桑德罗同学又发表了疑问。

    “我都重来一次了，就不能让我早个几年出生，和桑德罗不要差那么多吗？”viola说得理所应当，有时候内斯塔也很羡慕她这种自信，这确实是被命运钟爱、被身边人偏爱、被所有人保护着才能养出的天真。

    而内斯塔？内斯塔很早就知道了，命运所给予他的一切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一边哑然失笑，说着当然可以，一边凑近了看着viola的眼睛：“但是……那我转会来米兰的故事，要怎么办呢？”

    viola一下卡了壳，整个人焉了吧唧就像被戳破了的皮球，再也没有刚刚指点江山扫射全世界的威风凛凛。

    内斯塔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说起当初和蓝鹰分离的那个故事，以为成功留队的幸运，和最后尘埃落定压线被卖掉的、最终的不幸——诚然他在米兰过得很快乐，没有恶意的攻击和苛刻的审判，诚然如此。

    但viola和内斯塔都知道拉齐奥在他心中的重量。

    “我……我装不知道行不行……”viola低下头，弱声弱气的，自己也觉得心虚，下意识的抠手指就是一个很显然的证明。

    “为什么心虚。”

    “我没有。”她嘟嘟囔囔，还在扣手。

    “不会怪你的。”桑德罗摸摸她柔软的发顶，“米兰人没有义务帮助拉齐奥度过财政危机。即便你爱我，也是如此。”

    viola慢慢抬起眼睛：“可是，我重来一次，桑德罗却没有。”

    “那我更加不会怪你了，我又不知道你会未卜先知。”

    “如果我告诉你呢？”

    “你没有义务告诉我，所以如果你告诉我，是因为你很好，你不告诉我，你也很好。”内斯塔原本只想转移一下沉浸在情绪里出不来的viola的注意力，没想到要开始两个人盘逻辑打辩论赛，他不善于此，所以就简单直接地，“我不会因为你帮拉齐奥就爱你，我也不会在爱你之后因为你不帮助拉齐奥就不爱你。

    “lili，感情和利益是不应该有关联的。就像你和你的泡芙小姐，你会因为她是你的好朋友，就会在面对国际米兰的时候放水吗？”

    “不会，但我会3:0就算胜利。”

    这样说着，发泄完脾气的viola终于停止了抽抽噎噎，盘腿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在给自己顺气，内斯塔仗着自己手长伸手够到盛着小点心的盘子，面对面一起盘腿坐在viola面前，从里面扒拉出一只小熊形状的递给她：“好了，现在来吃点小饼干？

    “快点解决掉，就可以烤新的了。”

    “喂！我又不是垃圾桶！”viola不满地踢了他一脚，嘎嘣一口把小熊头咬了一半，“冷了之后就很难吃，快点，我们一人一半，吃完了赶快烤新的。我要创作一个加了果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