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Link如今的发展称得上是如日中天，这次来帝都，也不仅仅是为了兑现当初和齐江冉的约定——不少坐落于帝都的大集团，看到了平台潜在的商业价值以及巨大开发空间，纷纷抛出橄榄枝，希望与陈氏合作。

    诗宁这几天一直忙于在各大公司之间奔波，处理事宜；好不容易有了点闲暇时间喘口气，却又被热情的合作方请去了晚宴。

    虽不喜酒桌文化，但对方毕竟已是自己新结识的合作伙伴，自然不能拂了他的面子，最终还是勉强喝了几杯。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齐江冉——并且，稀里糊涂的，坐上了他的副驾。

    也许是许久未见，如今在现实里碰了面、共处在一个密闭狭小的空间内，两人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说来也巧，你怎么刚好在那里？”最终，还是诗宁率先开口，打破了略带尴尬的氛围。

    齐江冉自然不会把自己看完寥寥数句聊天，就四处找人打听消息的事儿说出来。

    他低头笑了笑，夜色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撒谎的局促：“碰巧而已，今晚刚好在那儿请了朋友一顿饭。”

    “原来如此。”

    他转动钥匙点了火，引擎开始轰鸣，诗宁便不再追问下去。她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他抓着方向盘的手上——肃白有力、骨节分明。

    大概是看的太久，齐江冉的耳朵尖尖泛起了淡淡的粉，忍不住咳了几声；诗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把目光移开，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深夜的帝都不同于白日——静谧在浓浓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漫开，飘飞的雪花带着冬日的寒意，一丝一丝沁入都市的喧嚣鼎沸。这座城在夜幕中缓缓撩起面纱，仿佛回到了它千百年前的模样，大气、典雅而神秘。

    车窗把寒气隔绝在外，目之所及是极速倒退的街景：前方若隐若现的树，在视线中一一飞奔登场，又转眼间呼啸而去，恍若失控的电影放映机，在咯吱咯吱地疯狂运作。

    “嘶……”从门厅到停车位有一段距离，就算有心防着，也难免会吹到冷风；酒精的威力被迅速地激发出来，倒退的景色让诗宁有些不适——头脑开始隐隐发胀，愈发难受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驾驶座上的青年，“我们去哪？”

    “我家。”齐江冉解释，“爷爷年纪大了，喜欢热闹。正好齐家在有个四合院——胡同里还住着和老爷子年轻时的战友，聚在一起，正好能唠嗑解闷。”

    “唔……四合院，我还没住过这种地方，今天倒是有幸可以长长见识。”诗宁眉眼弯弯，因酒气而迷蒙的眼中似有星辰晃动，“不过，你让我的助理一个人回去，真的没关系么？她今天帮我挡了好几杯……”

    “你酒量似乎不太好？”齐江冉不觉有些好笑，声音透着淡淡的慵懒。

    诗宁歪着脑袋，疑惑地思考着，对他的答非所问感到奇怪：“我听不懂，但她要是出了事，我一定唯你是问！”

    “是你的司机亲自来大厅把她接走的。”他轻笑，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忘了？”

    “唔……”她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诗宁自知理亏，心虚地眨了眨眼，不敢接话；大脑逐渐昏昏沉沉，已经无法承受太多的思考，最后果断宣布放弃挣扎。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的她哼哼了几声，勉强表示回应。

    困意渐渐袭来，眼皮似有千斤重，越来越沉。路边的灯光照进车内，有些刺眼；出于本能，她浓密的睫毛小幅度地颤了颤，如蝴蝶扑闪着翅膀，于眼底拓出两道扇形的阴影。

    在和瞌睡虫的对抗中，诗宁败得一塌糊涂。车内的香氛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味，身边又是许久未见的朋友，于是，她毫无负担地、静静地落入了精心编织的黑甜梦乡。

    *

    车稳稳当当地停下。随着咔哒一声，齐江冉拔出了钥匙。

    “到了。姐姐……”

    无人回应。

    引擎已经熄火，她浅浅的呼吸声在密闭的车里听得更加清晰。仿佛风吹过草地时轻微的呢喃，温柔绵长，让身边的人也静下心来。

    “睡着了啊。”他轻轻一叹，静静地望着她。

    岁月静好，连冬夜的帝都都染上了几分温柔。

    自从离开江城，他便深陷齐氏内部权利交接的漩涡——即使有老爷子坐镇，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如今大局已定，可他已经习惯了和别人客套，习惯了带着面具生活。那些所谓的沉稳，所谓的果断，是他给自己和他人间划出的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但在诗宁面前，他可以撕下伪装，真正的放松下来。

    “宁宁……”齐江冉终于有勇气，念出了这个在心里想了无数遍的字眼，他试探着伸出手，想理好她额前的碎发。

    但就在他要触碰到的一瞬间，他猛地一滞——

    他看清了，自己残存于心底的卑劣。

    齐江冉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收回了手。他转头看向窗外——小雪零零星星地飘落，折射着路灯的微光，如梦似幻。

    这种细小、透明的冰晶，似乎拥有神奇的魔力，很快，他便冷静下来：

    对方全心全意地帮助自己，对他向来毫不设防。甚至连“姐姐”这个称呼，也是她对他的纵容——只不过如今两人许久未见，他怕惹得诗宁不悦，才不敢如此称呼她。

    这几年下来，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次，他差点越界了。

    “到了，”齐江冉垂眼，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快醒醒。”

    “这是哪儿？”诗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明显还未彻底清醒。

    “我家，”齐江冉语气温柔，却似乎带着点疏离，他的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外面还在下雪，下车的时候要当心……慢点走，跟我来吧。”

    *

    次日转醒，已是天光大亮。

    她虽然酒量差，但酒后从来不会断片。齐江冉昨晚看自己的眼神，确实算不上清白。

    “呼，”她轻叹一声，召出系统，“任务进度应该差不多了吧。”

    计算了许久，系统给出结论：“……检测完毕，气运已全部夺回——宿主现在就要选择离开么？”

    它打趣道，“上回为了等结果，你在星舰里呆了一个月，那度日如年的样子至今还历历在目。如今怎么又忘了疼，一心急着回去？虽然这回可能等的时间会少一些，但等待的过程，必然是无聊的。”

    小世界的稳定性，得与当初世界崩溃的那天做对比。届时，时空管理局根据对比分析，得出能自行稳定运行的结论后，精神力碎片才能成功收回。

    不过星舰上的一天等于小世界的一年，等上个二三十天，也算不上久。

    “还有最后一件事。”诗宁顿了顿，“等处理完，我就会离开。”

    *

    也许是为了避嫌，与齐氏的合同是由老爷子亲自出面签订的；但即便是这样，过程也进行得格外顺利，对方明显让了利。

    “女娃娃啊，这回贸然把你接过来，实在是有些唐突。”老爷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面带歉意，“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坐车不太方便；但又想着当面感谢你，就和小冉提了一嘴……结果他这个急性子，连夜就把你接来了。实在是对不住。”

    “其实我也没有您说的那么好。”诗宁无奈地勾起嘴角，“当初慕容集团也是因为动了陈家的利益，我才和齐总提了这回事。不过这份合同……”

    “这是齐家的一些诚意，收下吧。而且，那几个老狐狸，开出的条件不会比这个差吧。”老爷子朗声笑着，把合同推到诗宁面前，“你做的平台，是现在的市场上独一份的，未来的几年内，也恐怕难以被超越……小冉能交到你这么优秀的朋友，怕是有些高攀了。”

    “您太客气了。”

    亲眼看着诗宁签好字，他才换了个家常的话题：“小宁打算在帝都待多久，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人带你逛一逛。”

    “不用了，爷爷。”她垂下眼，笑了笑，“家父昨天就已经催着我回去了，他总是这样……”

    “也是。要过年了，孩子在自己眼前看着，才会放心一点。”老爷子点点头，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来了趟帝都，总要带些东西回去的。”

    诗宁接过，道了声谢——她似乎有点印象，这家店是百年老字号了，从不接受预订，每天也只做上几十盒。

    上回她让丁芷柔去排队，结果却两手空空回来了，没想到今日撞了大运，居然真的能在离开帝都前拿到一盒。

    “几点走？要不要让小冉送你？”

    “助理已经开车过来了，大概还要半个多小时，就不麻烦齐总了。”

    *

    齐江冉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她决定离开前。

    “你要走了吗？”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虽然有着运筹帷幄的沉稳，但细细听来，又带着些颤抖。

    诗宁自然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把昨夜的一幕幕挥出脑袋，她回头，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怎么，舍不得？”

    青年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她：“你不会再回来了，对不对？”

    诗宁心里一跳，抬眸，对上了他的眼——失落的、无力的，像破碎的星空。

    “你……”

    “我都知道，姐姐。”他缓缓递给她一张纸——上面的内容，赫然与当初诗宁在病房门口写的一模一样。

    “是我大意了，你不应该知道这些的。”在他悲伤的目光里，诗宁把纸片接过，一点一点撕碎。

    “陈诗宁！”

    他欲去抢，却为时已晚。

    “之后的事，都已经对不上了。这张纸，不必留着。”

    “我知道，我知道……”

    一滴清泪缓缓滑下，他的眼里闪着苦涩的微光，“我只是想留下一些关于你的东西，仅此而已。”

    “抱歉。”诗宁轻呼了一口气，“但是这种东西，如果被别人看到了……”

    “你来这里，是为了改变命运，对么？”他自嘲般一笑，充满了对自己的厌弃，“我，只不过是被困在这个世界里的、渺小的人类；而你……”

    忽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有些怔愣，“抱歉，我失态了。”

    诗宁定定的看着他，良久，她垂下眼：“弄坏了你的纸，我想，我应该赔偿些东西给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么？”

    她递过一个小罐子，花纹精美，看着是个上了年头的宝贝——但似乎不是过去任何一个朝代的产物，“这个给你做纪念，如何？”

    齐江冉接过，过往的一幕幕浮上心头。他紧紧攥着，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谢谢，我会好好保存的。”

    “我会记得你的。”诗宁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虚虚抱了抱他。

    手机铃声兀的响起，是丁芷柔打来的。

    “走了，”她退后一步，看着面前的青年，“祝你今后，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