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是去年商业晚宴现场，一辆卡宴停在星北大厦门口。
那天小雨，刚刚下车的年轻男人在雨伞遮挡下露出半张冷白英俊的脸，侧脸眉目细致隽永。
无数灯光和雨幕成了背景板，他一身黑色西装，身形优越，漠然冷矜。
任谁也不会说他不好看。
可孟莱看着照片上的人，一时沉默。
周路阳故意捣乱，“你问错人了，孟记在这事上给不了客观评价，她对认识的人一向都是夸夸夸的。”
“嗯？”刘悦转头问孟莱，“孟记认识顾蔚然吗？”
没等孟莱回答，刘悦就反应过来了:“对哦。孟记研究生就是在沪州读的……那时候顾蔚然的公司也正在沪州起步。”她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就说，刚才那个什么陈总，对你很客气，还专门送我们到楼下，原来你和他老板是同学啊。”
孟莱移开视线，随意笑笑。
刘悦推测的不对，孟莱和陈兆东才是研究生同学。顾蔚然是孟莱的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就国外读书，回国后和陈兆东一起创立工作室。
可孟莱没有纠正。
她并不想谈论起那些过去了很久的事情。
刘悦没有发现她的情绪，得知孟莱认识顾蔚然，她更加新奇，问孟莱:“那他学生时期是不是就很帅?……天哪，我第一次离八卦本体这么近。他以前什么样啊?”
“他以前……”孟莱靠着座椅，神色之中多了些迷茫黯然。
他以前什么样?
时间过去太久了。将近八年，很多事情在记忆里早已变得模糊、混乱，她一时竟然想不起来。
又或是那些记忆实在太多，三言两语概括不了。
“孟记……”刘悦见孟莱发呆，拍了下她的肩膀，玩笑道:“不会签订了保密协议吧？”
“那倒没有。”孟莱笑笑，视线落在电脑屏幕完成一半的预制报道上。
配图是城南的科技园区，霞光透过云层倾泻而下，园区内人工湖波光粼粼，远远望去天光水色交映，带着雨后的清润。
“微来”总部大楼设计感十足，在黄昏映衬下有种赛博朋克世界的错觉。
孟莱慢慢道，“那时候……他就很厉害吧，我研一那年他就在研发游戏了……”
她零星说了顾蔚然和陈兆东一起创业的事，叙述很客观，隐去了很多浓墨重彩的感情纠葛。
“他那时候谈恋爱吗？”
孟莱神情很淡，“谈啊，你说哪一段儿?”
刘悦愣了下，“啊？”随之嘴角的笑容也收了，“果然很渣么？我看到网上讨论，还以为他们扑风捉影造谣呢。”
自从顾蔚然那张照片出来后，有不少人深扒，发现他是企业家顾淮景和白苏的独子。
顾蔚然父母之间的感情是流传了很久的佳话，但和感情专一的父亲孟淮景不同，顾蔚然似乎并不消停。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情感绯闻，只是传言他这几年来女朋友换的不少。
刘悦叹息:“就不能指望男人这种生物能专情，有能力有样貌的富家子弟，也不能免俗。”
孟莱默然。
刘悦八卦顾蔚然的感情生活，似真似假，孟莱听着陌生，又觉得奇怪。
她后知后觉，自己也曾是顾蔚然年少风流中的一段。
在孟莱庞杂又无厘头的记忆里，顾蔚然和刘悦口中那个青年才俊、商界名流仿佛不是一个人。
年少的顾蔚然脾气很冷、不爱说话，和她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公寓里。
那时候，他和陈兆东在不足三十平的小工作室，一起研发了现在火爆的游戏“世类”，孟莱是他们游戏测试的第一个玩家。
他事业刚刚起步那年，公司只有四个人，刚组建的那晚恰是除夕，大雪。喝了酒，有些醉的顾蔚然躺在沙发里，抱着她，说要给公司起名字。
他温热的呼吸打在孟莱耳廓，拿两人的名字随口捏了几个字:“蔚莱工作室”。
这个小公司后来改名为“微来科技”，发展如日中天，十年历练，成为国内领头企业。
孟莱研三那年，他们从公寓搬到临水别墅，准备把那里作为婚房……
孟莱偏头看向窗外，行道树经过雨水洗涤格外翠绿，随着车子的行进轨迹倒退而去。
因提起往事，她有些失神，只是低落和失重感已经很淡了。
她低头，继续整理电脑里的资料，想着要早一点完成工作回京市，她的时间耽误不起，医院那边也离不开人。
手机震动，有信息进来。她解锁，看到备注是“陈兆东”。
很多年都是空白的对话框躺着几条讯息:
陈兆东:【孟莱，你什么时候离开沪州?】
陈兆东:【走之前能不能见一面。当初的事情，是我抱歉。】
孟莱点开讯息，匆匆一眼只看到大概。
陈兆东:【我想求你帮个忙，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顾蔚然他……】
突然，一声刺耳的撞击声。
放在腿上的电脑滑落，天翻地覆景物颠倒的眩晕中，孟莱听到身侧的刘悦带着恐惧的一声尖叫。
震动、翻倒，血腥味扑面而来。
车窗半开，轮胎快速摩擦过的焦灼气息格外鲜明。
大型货车斜靠在路边，被它撞到的黑色轿车撞上行道树后侧翻了。
伴随着尖叫和无数的鸣笛声、吵嚷声……
孟莱听到焦急的呼救，意识模糊之间，看见翠绿的行道树。
那是香樟树，树叶浓密，大半阳光被遮蔽，隔着空隙透出稀碎的亮点。
光点忽近忽远。
忽远忽近。
透过树梢的黄昏失去原本色彩，汇聚成了一片刺目的白。
-
眼睛被刺痛，躺在沙发上的女孩儿伸手遮挡。
医院的心理咨询室内，女医生刚起身就见人醒了，又坐了回去。
“醒了？”
手掌下细软的睫毛颤动，适应了这种白炽灯光，孟莱拿开遮挡看向了身旁站着的一声。
有些不好意思，“我睡了多久？”
医生看看腕表，说:“两个小时。”
孟莱翻身侧躺，梦里的窒息感没有散尽，她有些压抑的呼吸，校服内衬被汗水打湿了，嫩白的脸带着刚睡醒的红晕。
医生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孟莱坐起来，接过水，说:“谢谢。”
见她一脸疲惫的样子，医生问:“做梦了?”
“嗯。”
“梦见什么了?”
孟莱说:“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
孟莱的手缩在校服宽大的袖口里，露出嫩白纤细的指尖，扣着杯子边缘，说:“好像是出了车祸。”
“还有呢？”
孟莱沉默了很久，说:“梦里好像是很多年以后，我去工作，和同事说起一个……”
她实在找不到什么词汇来形容那个鲜明存在着的年轻男人，于是就说:“好像还是个渣男呢……”
医生没忍住笑了声，“是吗？”
“那男生是谁？”
孟莱几欲开口，又停住了。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答案就在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像是为了考试背了很久的古诗，结果一上考场，诗句就在脑子里打转，但就是想不起来。
“不知道，但梦里我知道他叫什么。”
“那他什么样子？”
孟莱似乎能记起那张照片，脑海里，年轻男人有几分模糊的影子。
她形容，“寡言、冷痞……”短暂停顿后补充，“长得很好看。”
医生记录下她的状态，随后又问了一些别的。
临结束前她写了一张药单，“……你去药房拿这些药。要是睡眠质量还不好，或是一直做梦，睡前半小时喝。”
孟莱起身，接过手里的单子，谢过医生，往外走。
临出门，又停住了。
犹豫半晌，转身问:“张医生，你说，人能在梦里见到未来吗？”
“就心理学角度而言，梦境属于潜意识的一部分，在人类睡眠期间，潜意识会释放自身欲望，形成梦境。”医生停顿片刻，说:“不论是未来还是过去，它是你自身想法的投射。”
-
从医院出来，外面还在下小雨。
滨江是沿海城市，雨季格外漫长，初春总是很潮湿。
孟莱不喜欢雨天，更怕潮湿，她没立即离开，靠在医院大厅的大理石柱旁，仰头看淅淅沥沥的落雨。侧脸白皙青涩，手拽着书包的带子，身上的校服因为刚才两个小时的睡眠有些凌乱。
按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十二。
孟莱原本是去学校的，今天是分班考试后去新班级报道的日子。可早上刚从家里出来，又被孟益清带来医院做心理咨询。
想到这里，孟莱点进微信，给孟益清发了讯息。
见雨势变小，她便打着伞去路边打车。
孟益清的电话打过来的很快，孟莱接了。
孟益清声音温和，“结束了吗？”
孟莱淡淡说，“嗯。医生就说调节好心情就好了，我下午想去学校。”
孟益清说:“我给你请了一整天的假，你先回家休息，今天去学校估计也没什么事儿，我给你们新班主任打过电话了，她说明天才开始上课。”
孟莱乖巧说“好。”
孟益清有又问了一些诊疗的事，孟莱含糊应对，也没说她其实是在心理医生的办公室睡了两个多小时。
她站在路边，随手拦车，边听着电话。
出租车停下，降下车窗，问:“你们一起?”
孟莱疑惑片刻，正要说:就我一个。
顺着司机的视线，突然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男生。
身量是少年人特有的高挺，穿着黑色开衫卫衣，卫衣帽子扣在头上，口罩遮住了面容，露出黑沉淡漠的眉眼。
他双手插在衣服的口袋，怀里托着什么东西。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拦的车。
司机也反应过来他们不是一起的，问:“你们谁先上车，去哪儿？”
男生往后退了半步，让孟莱先坐。
孟莱没拒绝，对司机说:“临湖小区。”
男生转身的动作微顿，视线落在孟莱身上，“一起的。”
他对司机说:“我也临湖小区。”
他说话声音偏低，语调很缓慢，透着一些疏懒冷意。腔调并不像滨江人，港普味道很重。
孟莱觉得这声音好听，又觉得熟悉。
她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高瘦的男生身上，见他弯腰走进后座。
孟莱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司机提醒:“小姑娘，坐后面吧，前面放了点别人落下的东西。等着来取呢。”
看到副驾驶座椅上的一个黑色公文包，孟莱绕去了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