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的沉默让沐熙按捺住愤怒。
她大踏步向前，将手撑在桌子上。
比余生矮上一头的她此时竟压制住了对面的高大男人。
“师哥，你刚愎自用的毛病，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人同你提过？”
余生抬眼，他原本还有些检讨自己话重不留情，但女孩的话倒是给他气笑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温柔的性子，此刻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女孩一把捂住了嘴。
沐熙终究还是喜欢余生的，不愿让他的薄唇再吐出些伤人的话来。
余生的嘴唇乍然触到女孩泛凉的掌心，不自在地抿成一条线。这让沐熙的掌心失了柔软的触感。
饶是心头还有火，她也忍不住分神。
一触即离，最是撩拨。
剑拔弩张的气氛就此被打破。
沐熙也惊讶于自己的大胆。
师哥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高岭之花般的存在，连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此刻竟热血上涌，直接捂了他的嘴，那下一步……
余生也不自在，他自幼便不善交友，离群索居，就连家中亲戚都知他性子冷淡。上大学后，沐熙是唯一一个敢于靠近他的。
不过余生心里明白，沐熙天生热情开朗，如小太阳一般照耀着他人，对他热切，不过性格使然。
但还是对这个学妹多关照些，两人也就一直保持着联系。
但学妹对他，一直算得上恭敬，可这回，怎么如此……
有辱斯文。
余生不自在地偏头，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支起，轻轻敲击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先前放肆的沐熙此刻却拘谨起来。为什么手比脑子快啊，师哥要是觉得她心怀不轨，真的要赶她走可怎么办啊。
沐熙后悔起先前放出的狠话。
一室静默。
“沐熙，我们俩的想法不一样，再说下去也只会吵起来。”余生开口打破沉默。
“我为之前说的话道歉。”
男人起身，来到沐熙身前。高大的他轻轻垂下头，乌墨色的眸子盛满歉意。
沐熙看着男人，掌心传来一阵酥麻，好想摸摸他的头。
女孩鼓着脸颊，看上去余怒未消，“师哥，你为什么总是想一个人解决问题呢？”
沐熙其实并不生余生的气，谁教她喜欢他呢。但她也并不只是喜欢他，她是真心想解决基地的资金问题。
她觉得，意见不同可以讨论，毕竟三个臭皮匠也能折腾出点名堂啊。
可余生又犟又轴，不接受建议就算了，还想把提出问题的她给解决了。
这可不行！
高大的男人和灵动的女人，在午夜的十二点，在只有两人的办公室。
男人垂头，女人抬脸，是正适合接吻的动作。
若有外人隔得远了，看到窗内剪影，少不得要捂住眼睛，张开指缝，掩耳盗铃地瞧。
可事实却是沐熙仰着小脸说个不停，男人锁紧眉头又不得不听。
余生第一次发现，眼前的小姑娘，竟然是个说教狂，什么成语典故信手拈来，转着弯地说他小心眼、不知变通。
说了整整十分钟，余生听得头大，忍不住捂住了女孩的嘴。
别说，这一招还挺有用。
沐熙震惊极了，这是她那个不近女色的师哥能做出来的事吗？这也太暧昧了！
沐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余生看着眼前的女孩呆呆的模样，心里似乎长了根羽毛，痒得不行。
偏她不如他机灵，被捂了嘴还嘟着唇，正吻着他的掌心。
“吻”这个字从余生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一刻，男人就立刻像被火灼烧了一般放下手。
他欲盖弥彰，将手攥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你……你先回去，直播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沐熙委屈巴巴的，一双黑葡萄似的杏眼看着余生，眨了眨，唇还嘟着。
余生张了张嘴，不敢再去看她的脸，投降认输道：“好吧好吧，明天就直播，行不行？”
余生没发现，他的语气像哄小孩似的。
沐熙得了余生的哄，心里泛甜，迷迷糊糊地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里，被风一吹，才清醒过来。
她没说一定要直播啊？她只是想让余生接受好心人的捐助而已。
直播的事情不会落到她的头上去吧？她可不会啊！
沐熙回到宿舍，就睡不着了。
闭上眼睛就是余生的唇，唇形单薄偏生得润，连点唇纹都没有，在她手掌心里蜻蜓点水那么一下，她就再也忘不掉了，不仅忘不掉那触感，还生出了些想要亲吻的野心。
唉——这可怎么办啊。
沐熙伸手拉过被子，罩在头顶，心里小鹿乱撞。
左右来回摊了半小时的煎饼，沐熙脑子里的画面越来越猖狂，她小脸通红地从床上坐起来。
大冬天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她也实在是燥得不行了。
又想起直播的事情，她叹了口气，点开手机去看同行的救助视频，试图取经。
可看着看着，沐熙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彻底理解了师哥嘴里的“道德绑架”，是什么意思了。
那些流浪狗的救助视频里，所有的小狗都可怜巴巴地注视着来解救它们的好心人，口中呜咽不断，听得人心都碎了，恨不能立刻把小宝贝抱进怀里好好疼爱。
结尾再附上一段救助中心的小流浪们迎接新成员的热闹场景。
画面一转，小流浪们的状态都特别好，像极了家养宠物，只有周围的厂房和狗舍破旧，给人一种把钱都花在救助上的错觉。
点开评论，果然有人夸心善，主动提捐款。
沐熙一双柳眉气得倒竖，眉心硬生生打了个结。
这根本就是摆拍出来的！
救助中心的小流浪们身上打结的毛发、低垂的缩在两腿间的尾巴，躲避的警惕的目光，和深夜里也连成一片的哀鸣。
这才是流浪狗的真实情况。
它们不可爱，它们不亲人，它们甚至会攻击那些试图帮助它们的人。
因为如果没有这样的意识，它们是挺不过艰苦的流浪生活的。
当然，大学校园里的除外，毕竟是被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好好喂养着的，也不怕人。
那些救助博主的视频，在沐熙看来，根本就是摆拍！
她不否认，在好心人的关爱下，小流浪们会亲昵地用头蹭人的掌心。
但那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用很多很多坚定的、毫无保留的爱才能做到。
可那些视频里的小狗，几乎是第二天，就会围在救助人腿边讨食了。它们亲昵而委屈的眼神，简直是善良的催化剂。明晃晃的依恋总是让人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
可那些都是虚假的。
沐熙知道，现在的救助中心，因为有近半年的积累，是可以拍出类似的视频的。
但……
沐熙不愿意。她知道，余生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那些展现美好的镜头，轻飘飘地盖过艰苦的流浪，就好像用一席厚重华美的锦缎，盖住了污浊的脏泥。
那些和平与美好的日常，简直是在美化遗弃行为。
看过流浪狗在救助中心的日子后，会不会有人觉得，也许让狗狗去流浪，它也会得到帮助，也会过得很好呢？
沐熙摇了摇头，咬牙又点开了几个救助中心的视频。
在看过一个不接收捐款的基地视频后，沐熙的表情不那么难看了。
他们的视频里，小流浪的状态很真实。
而且他们也有固定的实体产业，例如果树种植和宠物医院，可以支撑救助中心的庞大开销。
沐熙觉得，自家基地也可以采取类似的措施，减少经济压力。
经过这一晚，她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
原先还觉得余生是愚蠢的清高，结果现在才发现，是自己一拍脑门就做了决定，草率而轻浮。
怪不得师哥会生气呢。
沐熙在心里有了一点点心虚，师哥肯定是误会她想要摆拍流浪的救助中心幸福日常圈钱了。
天可怜见，这完全是场误会啊。
沐熙忍不住双手捂脸，她双颊涨热。
不过，话说回来，师哥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沐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起了余生的语气和态度。
沐熙扭头看着窗外的月亮，悠悠叹气，她今晚可是睡不着了。
穿上厚重的羽绒服，连腿上都套了两层秋裤。
沐熙扭开宿舍的门，径直到了狗狗宿舍。
夜半时分，空气里飘荡着狗狗因伤痛和恐惧发出的呜鸣。
凄凄切切。
沐熙却只觉得心疼。
本以为把狗狗带到救助中心，它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可现在看来，这只是救助的第一步。
身体好治，心灵难医。
它们曾遭受的苦难，连时间都抹不去，化作烙印深深刻进皮肤。
每一个伤疤的痛楚都会提醒小流浪，人类是多么危险可怕。
沐熙蹲在铁门前，看着趴在笼子里的小流浪。
女孩皙白的手指搭在粗糙的铁栏杆上，眼里满是伤感，和迷茫。
她真的，能救它们吗？
沐熙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疑问。
救助中心再大，能救多少条狗呢？
真正需要救治的，是狗狗吗？
还是那些随意弃养，毫不负责的，人类呢？
沐熙的鼻子传来铁锈味，遥远的，她还闻到了狗臭味。
这些生灵，如果不乖顺、不香喷喷、不可爱，似乎就不会被人类爱呢。
可小狗的爪爪就是有味道的啊，小狗的嘴里就是会流口水的啊。
这要怎么办呢？
沐熙努了努嘴，双手攥着铁门的栏杆，前后晃动着身体。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在这片冬夜。
“沐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