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啊，你学的那个，动物行为学是吧，妈妈给你问了，咱们家附近不是有一个宠物店吗，你可以去那上班，他们现在正招人呢。”
沐熙的肩膀和头一起用劲，夹着电话，手头正收拾着行李。
“妈，你就别担心了，我已经找好工作了。”
“啊呀，妈妈不是担心你的工作，妈妈是想让你回来，到妈妈身边来……”
沐熙打断了妈妈的碎碎念。
“妈，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最有主意了，你哪次拗得过我？”
李晴晴女士一噎，打好的腹稿被忘了大半。
是了，远的不说，就说选大学专业这事，全家齐上阵，口水都说干了，也没说动沐熙。
沐熙听到电话那头老妈的叹气声，嘴角勾起一个笑，“妈，我爱你。”
“哎呀呀，你爱我，你倒是回来啊，妈妈天天看着你，抱着你，使劲使劲地稀罕你。”
沐熙笑出了声，“妈，我就是怕你天天跟看小孩似的盯着我，你好好反思反思，我过年回去考察一下你的反思成果。”
李晴晴女士气得沙发都坐不住了，一个激灵站起来，满客厅地乱转，“我跟你说，你越长大越讨厌，小时候赖在妈妈怀里，那大眼睛，水灵灵的，可惹人疼了。现在倒好，那眼睛挺大，心也大了，都不恋家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着些哽咽了。
沐熙沉默了。
她把手下收拾的动作停了，松开肩膀，拿着手机递到了嘴边。
“妈，孩子大了，就别再操心了。”
听着老妈在听筒那边抑制不住的抽噎声，沐熙心里又酸又涩。
孩子长大，父母变老，时间真是无情。
*
坐在去往S市的高铁时，沐熙点开了微信，朝着置顶仅在父母之下的萨摩耶头像点去。
【师哥，我来了，可得收留我啊。】
随后拍了张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发了过去。
沐熙把手机倒扣在小桌板上，头靠着椅背，有些疲惫地阖上眼。
她说谎了，她没找好工作。她只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冲动地想要奔赴那个男人身边罢了。
很快，手机传来震动提示，沐熙嘴唇轻轻颤动。
她缓缓睁眼，眼皮传来酸胀，她把冰凉的手指贴上去，另一只手还是忍不住划开手机，用一只眼睛眯着往屏幕上瞅。
师哥：【好。】
沐熙嘴角微抬，下一秒，罩着另一只眼睛的手就笼在睁着的眼睛上了。
女孩单手横在眼前，另一手攥着手机，让人看着好似被渣男伤了心，默默哭泣一般。
下了高铁，沐熙搬着行李箱，狼狈地随着人群挤出站口。
她有些站不稳，行李箱的滑轮剐蹭地面，声音刺耳。
“小心。”
那道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声音响在她耳侧。
沐熙抬头，正对上余生的脸。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长风衣，一张脸比今天的天气更冷。纯黑眼瞳不动声色地倒映出沐熙的狼狈。
沐熙抿紧嘴唇，眨了眨眼睛，随后透出些惊喜来。
“师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男人点头，薄唇此刻透出些温情，笑让他看上去柔软了一些。
指骨利落修长，男人拉着行李箱的手杆，给沐熙一个眼神。
沐熙自然是懂他的。
行李箱的拉杆也不算宽，可两个人的手即便一同放在上面，也触不到一起。
而沐熙，则默默地松开了手。
今天不算冷，沐熙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突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递来了手帕。
上面带着淡淡的茶香。
沐熙摇了摇头，“师哥，这个手帕用了之后要扔掉吗，好浪费啊，我不用。”
余生的声音温润，在沐熙听来，礼貌中透着疏离。
“送给你，拿去用吧，我今天没带纸。”
沐熙耸了耸肩膀，接受了这份好意。
当她把手帕捂在鼻子上的时候，她觉得，不论结果如何，她至少得到了一条手帕。
沐熙来到了师哥的动物救助中心，占地面积挺大的，还包括一间医院。
“这像个小型基地了。”
沐熙没来由得有些欢快。
余生“嗯”了一声，带着沐熙和她的行李一同到了办公室。
“沐熙，我不建议你到我这里工作。”
男人开门见山，倒了杯茶推给沐熙。
沐熙坐在男人对面，两人中间隔了一张桌子。
沐熙看着雾气袅袅，垂头不语。
余生沉下声音，前倾。男人的肩膀宽厚，他本就生得高大。
此时沐熙笼罩在男人那无言的压迫感之下。
沐熙咬住嘴唇。
半晌，她抬头，眼睛里满是坚定。
“师哥，我既然来了，没想过要走。”
余生抬手，按了按眉头，无奈道：“沐熙，救助流浪动物的工作很辛苦，有些时候，是不能太善良的。”
沐熙的眼神有些动摇，男人张合的嘴唇让她有些失神。
可余生还以为是自己的劝诫起了作用。
“我和你认识这么久，知道你是绝对不忍心看那些流浪动物无家可归的，但是，救助工作本就是救近、救急、不救难。”
“而且救治工作有时候要二十四小时待命，可能整天都要在外奔波。”
“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是没有前景的，工资问题很棘手。”
“沐熙，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
沐熙只说了一句话。
“师哥，我来这就没想过赚钱，直说吧，我来就是为了积德。”
余生哑口无言。
沐熙扬起笑，明媚如春，“师哥，总得要试一试的，人才不会后悔啊。”
“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余生的指尖轻轻搭在桌边，心里情绪翻涌。他抬头看着女孩的眼睛，里面是一片赤忱。
于是他起身，伸手，微弯着腰，“欢迎你的加入。”
沐熙歪着头，眼睛里满是喜悦。她俏皮地伸手拍了余生的掌心，“一起加油！”
随后把手握成拳，朝余生挥了挥。
余生不解其意，女孩双手掐腰，“你能不能接触一下年轻人的文化啊，明明也就大了我一岁而已。”
随后拉过男人的手，把大掌的四指并到掌心，握成一团，余生才看出女孩想法。
随后，两人拳头相撞。
“就是这样，懂了吗？”
女孩看着余生，直到那张冷面挂上无奈。
“懂了懂了。”
男人被女孩的目光看得受不住，连声应道。
救助中心多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让基地热闹了一阵子。
但很快，那股新鲜劲就随着繁重的救助工作散去了。
天气越来越冷，救助中心建在东北，流浪动物每一天都在和死神的镰刀赛跑。所以大家一听到求助电话就会立刻出动。
但问题是，不是所有流浪都会信任人类。
在救助过程中被抓伤、咬伤都是家常便饭，但，它们是流浪动物啊。
疫苗要不要打，成了救助人员最头疼的问题。
但有句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
既然小流浪不亲人，那就拿食物下笼子、设陷阱。
可这也带来了新的问题，笼子和陷阱经常因流浪们的挣扎而出现破损，需要及时更新。流浪动物还会因惧怕而受伤，需要医治。
救助中心的开销很大，却毫无收入，这让沐熙十分担心。
她知道，余生家里是做生意的，小有资产，但这并不代表余生可以毫无节制地把钱烧到救助中心里。
做好事可以，但做好事到散尽家财就是愚蠢了。
沐熙很喜欢这个救助基地，她不想让善良的大家因基地经营不下去而分散。因为她知道，每一次别离，都可能不会有重逢。
于是沐熙一咬牙，敲开了余生办公室的门。
时间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整个救助中心的办公区，只有余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他也在为基地的资金问题发愁。
沐熙看到师哥疲惫的脸，觉得心尖被人用手狠狠捏了一把。
余生见沐熙不说话，有些疑惑地挑眉。
这样一个动作被沐熙的虹膜捕捉到之后，女孩的声音没来由地有些气弱。
“师哥，我们为什么不像其他救助中心一样，开直播筹善款呢？”
余生捏了捏鼻梁。男人仰头向后靠在椅背上。沐熙站着，视线从他的鼻尖划到喉结。
她的喉咙有些干，吞咽的动作有些发涩。于是她舔了舔唇。
余生自然看不到女孩的小动作，他很快收敛起随性，把头端正地对着女孩。
沐熙对美景的流逝表示惋惜，却还没忘记来的目的。
余生看着女孩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地又问了一边为什么不接受捐款，笑了。
薄唇泛粉，凤眸寒霜，余生实在是好看，以至于他笑得讥诮，也不让人生气。
“沐熙，救助动物是我的决定，是基地里每个人的决定，因为我们想做，所以我们付出一切，不惜代价。可，这和那些好心人，有什么关系呢？”
“发个视频，录制流浪动物的惨状，借此向善良的人索财，这种行为，是道德绑架，我做不来。”
沐熙呆怔住了。
女孩站在办公室里，白色灯泡悬在她的头顶，映得她面色惨白。
余生闭上眼，他知道，自己话重了。可最近压力大，他整宿无法阖眼，偏偏沐熙撞他枪口上了。
薄唇紧抿，他正欲开口道歉，却被女孩的话顶了回去。
“师哥，你真清高。”
余生眉头绞紧，早在一开始，他就劝沐熙，不要一头扎进来，可女孩当时是怎么说的，她说，她要积德。
原本道歉的心思歇了，他懒懒吐出一句。
“你要是干不下去，那就走吧。”
沐熙的眼睛里出现了一团火焰。
“师哥，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天真。”
余生的眼神如刀，“天真？天真的是我，还是你？”
“脑子一热就来投身动物保护公益，过了几天又萌生退意，寄希望于好心人的资助，希望能让日子更松快些，沐熙，你不是小孩子了。”
余生的声音冷得刺骨，他抬手，朝沐熙挥了挥。
“坚持不下去，就走吧。”
“师哥，这是你第二次让我走了。”
沐熙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以俯视的姿态看着自己的师哥。
余生坐在椅子上，头微垂着，额前的碎发在顶灯的照耀下现出一片影，遮住了他的眼睛，沐熙看不真切，只看到他的薄唇。
男人永远都是这样，只用一张脸就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冷厉非常。
沐熙是十分敬仰他的，因为他的才华，他的本事。
可以往蒙住她眼睛的迷雾此刻倏地散去了，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师哥也并非无所不能。
听到沐熙的话，男人缓缓抬头。
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面前的女孩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这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师哥，如果再有一次，你赶我走，我就真的再不回头了。”
余生没说话，他只静静地看着沐熙。没来由地，他有些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