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忆——

    火车包厢

    “大哥!都怪你——给我吃那么多辣东西,你看!我这脸上都长痘了——”孟玉棠揭了面纱,凑到正在偷笑的罪魁祸首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脸,神情愤愤。

    “小妹,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啊,你好不容易去我那儿一趟,我不得好好招待啊,再说了,地道的渝菜它就是这个味儿啊,又麻又辣,那才得劲啊!”孟鹤亭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捧着自家小妹的脸仔仔细细看半天,确定真没事儿了才继续说道,“我看你这也就是上火,等去了南京你三姐那,让她给你涂涂药,保管没几天就好全了。”

    好歹这孟鹤亭也是堂堂国民党军下的一师之长,在队伍里那可是说一不二的,可到了孟玉棠这,任他百炼钢都得化作绕指柔,就拿刚才那充满宠溺的语气,愣是没把旁边副官的下巴给惊掉喽,真该让营里那帮兄弟瞧瞧师长现在的样子,小副官心里如是道。

    “哼,才不听你说呢!”

    “好好,是我的错,我的错,大哥在这给你赔礼道歉,下次回家再给你带几样好东西玩儿,你看行吗?”

    玉棠见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再不见好就收也说不过去了,于是撇了撇嘴,“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这次。”

    听到这位家里宝可算是消了气,孟鹤亭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自家小妹这除了宠,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要说这从重庆到南京,在当时可得花些时间,就算有了列车怎么着也得耗上个一天,可咱孟四小姐哪是个闲得住的主儿,这一会儿啊嚷着肚子饿,一会儿又叫着房间闷的,真是想的一出儿是一出儿。

    孟鹤亭被吵的头疼,这手中的公文硬是一个字儿都没看进去,“我说玉棠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好歹也让我把这份东西看完行吗?”

    “哥——”孟四撅着嘴跑到孟鹤亭对面坐下,双手托腮,略有些委屈道,“可我真的好无聊啊,这车上都没好玩的,你又不陪我说话。”

    听罢妹妹孩子气的抱怨,孟鹤亭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公文,伸手在孟玉棠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捏了几下,“这就无聊了?可这路程还没过半呢,你听话,让我快点把桌上这些在去南京述职前看完,这样我们不就能好好聊天了。”

    孟玉棠看着桌上堆成小山似的文件,觉得自家大哥绝对是在忽悠她,这么多东西到下车能看完都不错了,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想到这孟四鼓着脸离开了哥哥的办公桌,把自己窝进了小沙发里,那样子就像跟个孩子一样,孟鹤亭瞧着失笑道,“这丫头——”

    本以为孟玉棠会就此消停,可还没等孟家老大手中的文件翻页,就又听到了从沙发那儿传来的声声哀啼:“啊——我想蕊哥了,想师傅了,想李记的豌豆黄了……这儿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想回家——”那语气要多惨有多惨,连孟鹤亭都听不下去了,干脆合了文件夹,向着自己这“好妹妹”问道,“按你说的,什么才叫有意思呢?”

    孟玉棠一听这是自己的装哭卖惨大法奏效了,连忙坐起了身子,丝毫不见刚才的颓废样儿,“那当是出去玩啊!”

    “这在火车上,又不是平地里,你说说你能上哪儿去啊?”

    “哎呀,总不能让我一直呆在包厢里吧,我都快闷死了!”

    “我看你还挺精神的啊,打上车就没消停过。”

    “哥!”孟玉棠柳眉一竖,瞪了眼孟鹤亭,对面立马收了声儿。

    在旁边目睹了两兄妹斗嘴的小副官,此时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不过立马就被孟鹤亭示以了眼刀警告,生生又把笑给憋了回去。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出去?”

    孟玉棠点了点头,还拿着手比了一点点的动作,眼神满是希冀的望着孟鹤亭,“就出去一小会儿,透透气马上回来,保证不惹事儿。”

    “那——也不行!”孟鹤亭故意拖长了音吊足了对方胃口,转而又给出了否决,将玉棠的小小希望击成了粉末。

    “就出去放个风也不行,哥你怎么这样啊。”孟玉棠有些生气,抱臂重重地向沙发背上倒去,嘴里还小声骂着孟鹤亭简直不通情理,完完全全大冰块一个。

    “师座,要不由我陪着小姐出去,这样你也能放心,我看小姐她确实是快闷坏了。”副官适时提了一句,想做这二人中间的和事佬。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孟鹤亭对副官的提议似乎并不满意,皱着眉冷声道,“这丫头什么性子我能我不知道?天生属泥鳅!漂亮话一大堆,转眼就不认账!这要出去了,那就真是天高任鸟飞,你估计都制不住她。”

    副官受了上司的训,半信半疑地看了看窝在沙发上小小一只的姑娘,怎么看这孟小姐也不像孟鹤亭口中那样啊,顶多有点小脾气罢了。

    “再说了,这车上鱼龙混杂的,往往不是人找事儿而是事儿找人,我看还是老实待在我眼皮子底下最稳妥。”

    其实也不怪孟鹤亭处处小心,属实是因为先前就出过这么一档子事,只不过副官现在说的话也是当初他对着父亲说的,本来是好心带着妹妹出去玩玩儿,结果眨眼人就跑没了,害的孟鹤亭一顿好找,差点还惊动警署出力,好不容易把人带回了家,自己却挨打挨骂的,自此后,孟鹤亭算是对从老四嘴里说出来的话留了个心眼,这人也跟着谨慎了许多。

    孟鹤亭本想着就该灭灭自家小妹的脾气,可真到了自己做的时候又忍不住心软,虽说眼睛一直盯着公文上的字,可余光却一直在观察那位的动静,这瞧了半天,也没见着有个声响,怕是真的在生闷气了。想到这便让副官暂时把公文都收了,然后亲自坐到了她身边,“真生气了?”

    “……”

    “这既不是在北平也不是重庆,你要耍性子也得分时候吧,多大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

    “我耍性子?你连你妹妹这么小点要求都不答应,还好意思说我,你有做长兄的样儿吗?”孟玉棠背着身子并不看自家大哥,只顾着闷声说话。

    “呵——”听了这话孟鹤亭颇有些无奈,“合着刚刚我说的话都白说了?”

    “还说呢!有你这么当着别人的面儿数落亲妹妹不是的吗?”

    “我这些话可没一句是假!既然爹娘把你交到我手里,我不得小心着点啊,你说你就不能成熟点,为别人想想吗?”

    “我不成熟?我要不成熟,我早就摔门出去了!”

    “……”看着孟玉棠蛮不讲理的样子,孟鹤亭叹了口气,果然,就不能跟不讲理的人讲理,真的是吃力不讨好。

    “早知道就去二哥那儿了,起码没人圈着我。”

    “你这丫头也惯会倒打一耙了吧!”听得妹妹把自己跟老二拿来做对比,孟鹤亭登时有些吃味儿了,“得,那你以后还是去上海找你的好二哥吧,也只有他惯你这大小姐的脾气。”

    玉棠拿过一个靠垫转头往旁边人怀里一砸,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两个小时过去,这对兄妹的冷战依旧在继续,对于纵观全程的副官来说,这俩人天生就是冤家,一个人说话总能很精准的踩中对方的雷,偏偏又都不肯先低头,那股子倔劲还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真不愧是亲兄妹。不过万事往往都是心软的那边先输,与孟玉棠长达二十年的互相揭短、吵吵闹闹里,孟鹤亭总是那个先服软的,不为着别的,光听得妹妹的一声“大哥”,这心里的气也就散了大半,说起来也是很没出息,家里的弟弟妹妹不少,也就老四是他最舍不得说狠话的,每次冷战完都还会气自己为什么有些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的双方都这么不愉快了才作罢,自家大哥的小心思从来没和玉棠说起过,致使这以后竟也没机会开口了。

    “还生气呢?”孟鹤亭用胳膊碰了碰身边人,语气比刚才软了不下十分,“我这不也是怕你出事儿吗?”

    孟鹤亭见孟玉棠不为所动,便慢慢靠了过去,小声叫道,“好妹妹——玉棠,小棠儿,糖宝儿!”

    “都说了别喊我乳名,你还叫——”

    看着妹妹终于肯理自己了,孟鹤亭笑着舒了口气,得,还是娘告诉的这招儿管用,甭管老四生多大气,这声“糖宝儿”她总归是要应下的,只要吱了声那这事情就还有转圜余地。

    “我倒挺喜欢这名儿的,呵——”

    “笑,笑,笑,你还笑!都说了在外边别叫这名儿了!”看着大哥又在拿自个儿小名寻开心,孟玉棠皱着脸斥道。

    “糖宝儿这名儿咋了?多好听啊,你小时候不是很乐意我们叫这名儿吗?”

    “那,那都是小时候了,我这都成大人了!”玉棠极力想把自己和这甜腻的名字分开,这急的脸上红霞一片,还好有面纱遮着,不然又得被孟鹤亭笑话。

    “哟——这时候知道自己是个大人了,那你这小孩脾气也该收收了吧。”

    “我!我还生气着呢!”

    “还在气头上呢?那你说说得怎么个法儿才能消气呢?”

    “嗯——”孟玉棠沉吟一声,眼珠微微一转,“我要听戏,要听你唱!”

    孟鹤亭听了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薄唇一抿,眼神满是警告意味,“我看你这丫头是在消遣我……”

    “诶——是你自己说要我给个法儿的,我这都明说了,怎么着?不敢接啊?”

    “你!”孟鹤亭咬着牙看着孟玉棠,心道这丫头绝对是在整自己。

    “不唱也行,那我继续生我的气,不过从现在开始别想再让我搭理你。”孟玉棠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就差在脸上写着“你奈我何”了。

    旁的副官算是看明白了,这孟小姐啊比自家长官还难伺候,这人吧还特记仇,你惹了她,她便要想方设法给讨回来,还真亏了长官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了的。不过话是这样说,要不是孟小姐提上这么一出,就连他都不知道这原来师座还会唱戏!简直是要颠覆在营里弟兄心里孟鹤亭这那铁血男儿的形象啊,这要是传回营里,想想就刺激。

    孟鹤亭瞥见自个儿的副官搁那一阵姨母笑,心里就猜到这家伙准是在想自己唱戏的事儿,得,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威,眼看付诸东流哦,随即叹了口气,恶狠狠地瞪了眼孟玉棠,用着只有这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我说差不多就得了啊,得寸进尺了还。”

    “过奖过奖——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孟玉棠不怕事儿的挑了挑眉,差点没把好心递橄榄枝的孟鹤亭气死,就这样孟氏兄妹的短暂谈判宣告破裂。

    正当孟鹤亭为这破消气法子伤透脑筋时,忽听得哪儿传来几句京戏,那声音隐隐约约、时断时续,诶——整好让这孟家老大灵光一现,这丫头得饶人处不饶人,那我就给她来个李代桃僵!想到这,孟鹤亭神色一松,叫过张副官耳语几句。

    “是!”

    “只等那救星来——”孟鹤亭瞧着副官出了门,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儿,跟着还乐的起了生腔。

    孟玉棠就瞅着两人合计了一下,还没听出个什么,这副官人就走了,紧接着大哥就这副模样了,刚刚还焦头烂额呢现在就——这俩肯定背后里捣鼓了些我不知道的,会是什么呢?孟玉棠心中闪过无数猜想,突然一句戏词钻进了耳朵,玉棠这才回过神来,好啊,想跟我玩这出儿!

    “你!”玉棠扭过身子对着孟鹤亭说到,“这是作弊!”

    “诶——你可没说不许找人替我啊?”孟鹤亭赶在玉棠说话前就一句话怼了过去。

    “我!”这下孟玉棠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来也就想捉弄下大哥,现下倒好,反而让他钻了空子,将了自己一军。

    ……

    张副官边在火车长廊上走着边听着这各个包厢的动静,终于在接近尽头处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紧接着副官理了理衣服上前敲门。

    “谁啊?”

    只听一道清亮得男声从门里传来,副官听后斟酌着开了口,“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家小姐听到这儿有人唱戏,特地让我来请您您过去唱上一曲儿解解闷。”

    那厢,孟玉棠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吸了吸鼻子喃喃道“这无缘无故的,感冒了?”

    屋内人本来还嘟囔着这谁没事儿来敲自个儿的门呢,听到外边儿的人这么一说,登时就拉下了脸,这做戏子的就算再低贱那也是要骨气的,要是人人都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成什么东西了?虽说现在这陈纫香还算不上什么名角儿,但好歹也是个角儿啊,哪能被人这么消遣去了,当即就给一口回绝了,没得半分商量的余地。在听到门外没什么动静后,陈纫香以着这人被打发走了,刚准备继续吊嗓子,却被更加激烈的敲门声给按断了声儿,得,这下陈老板彻底火了,起身就奔着跟人说理去,只可惜这外边儿的那是个能讲理的吗?

    “到底有完没完!要听戏,戏院买票去!告诉你那什么小姐,爷可不伺候她这……”满脸怒容的陈老板一开门就感觉自己脑门上顶上了个冷冰冰的东西,这视线往上一移,嚯——吓得差点没摊下去,待再看清面前这身军装,陈老板咽了咽口水,自己这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先生,我们长官有请。”副官对着陈纫香摆出了自以为很亲和的笑容,殊不知这些在陈老板眼里简直比那勾人的夜叉还让人瘆得慌。

    孟玉棠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房间的天花板,既然木已成舟再跟大哥争下去也没得意思了,倒不如看看那请来的是何方神圣,想到这正好听到房外传来副官的说话声。

    “师座,人我带来了。”

    张副官甫一开门,便用眼神示意一旁的陈纫香进去,陈老板心里那可是千百个不愿意啊,踌躇了半天也不见踏出一步,副官咳了一声儿,拍了拍腰间的枪套,下巴微抬让陈纫香赶紧进去,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陈纫香没了办法只得磨磨蹭蹭走了进去,整的跟视死如归一样。

    见这人终于进去了,副官跟孟鹤亭打了个照面,主动关上了门,开始在门外站起岗来。

    门“嘭”的关上的那刻,陈纫香这心里边儿也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这下真的生死由天了,不过好在这么多年在戏台上没白混,要说这不动如山的本领那还是有的,虽然心如擂鼓,但这脸上却没漏底儿,硬生生撑着口气,大有输人不输势的样子。

    孟鹤亭看着来人原是个清清秀秀的小伙子,估摸着年龄该是跟身旁这位差不多,因着家里的关系,孟府的哥姐儿对这唱戏的天生就有那么些好感,毕竟打小耳濡目染多了,这份亲切早已经印在了骨子里,是以在陈纫香面前他也没摆什么官架子,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和和气气一团。

    “不知小哥作何称呼,今天是我们兄妹唐突了,让您受累了。”

    “鄙人姓陈,陈纫香。”陈纫香听面前人的语气倒也算客气,并无以往所见那些拿枪的身上的军痞气,应该也不同于那些整天里喊打喊杀的人,这样看来自己只要谨慎点这趟也不会有什么大错。“不敢,不敢,军爷您这话说的……”

    “那就是陈老板喽,你也别喊什么军爷的了,在下姓孟——孟鹤亭,这是舍妹玉棠。”说着孟玉棠微微点头示意了下,陈纫香也回了礼。

    “诶,孟长官,孟小姐。”

    “今天实在是我这妹子——她戏瘾犯了,吵着闹着要听戏,正愁这在火车上,我上哪给她找去呢,这不——就听见您在吊嗓子,我也就托大让人去请了陈老板您过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还真是冒犯了,陈纫香边默默腹诽道又把这“请”字好好琢磨了番,怎么品都不是那个味儿啊,谁家请人拿枪杆子啊,得,活该自个儿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戏子,这些官老爷的场面话一个比一个说的漂亮。

    孟鹤亭说完这话并没注意到陈纫香的神色有变,反倒身边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好样儿的这锅甩的,直接把任性、刁蛮、不通情理的帽子全给扣自己脑袋上了,想着陈老板还在这儿孟玉棠只得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动嘴不行动手啊,于是右手摸到自家大哥腰间,狠狠拧了一把,疼的那人啊倒吸凉气。

    “你——”

    “哎呀,大哥,这人既然都请来了,何不让他露两手给我看看呢,没道理让人家在这儿干站着啊。”

    孟玉棠笑的人畜无害的,让孟鹤亭压根儿就找不出破绽,这事也是自个儿作出来的,现在嘛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想到这,他整了整表情,尽可能 “若无其事”地对陈纫香说道:“陈老板,今儿也就我们几个,您敞开了唱就是了,捡您会的来,我们不挑的。”

    这陈纫香是什么人啊?在姜家浸淫了这么些年,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儿那可是顶好的,自然也看出了这对兄妹里那看起来乖巧的才是那真正不能惹的狠角色,自己这趟成败估计也就系在这位身上了,想到这陈纫香换上笑颜对沙发上的孟玉棠道:“既然是这位小姐想听戏,我也不好自作主张,这戏啊还是由您来点吧。”

    孟玉棠打陈纫香进屋的那刻,瞧着身形就隐隐约约觉得这人儿好似在哪见过,临了这人到了自个儿跟前,又仔仔细细瞅了瞅,这不是就是那位杜丽娘吗!当初也是自己迷糊,居然没有问清全名儿,本想着终于找着了个戏搭子,却只知道他姓“陈”,别苑一别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要说找?孟玉棠也不是不干过,只不过这偌大的北平,就这一个姓的那可多了去了,找起人来简直是大海捞针,久而久之也就断了这个心思,不曾想今天又给她遇上了,倒还真是——缘分!

    陈老板左等右等也不见孟四开口,反倒发现这姑娘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脸上打转儿,这是——看上我呢?陈纫香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眼神也不自觉的向右飘去,好巧不巧就撞上了来自孟玉棠的视线,

    陈纫香瞧着这双似曾相识的眸子,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会是她吗?在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间破壳而出,驱使着自己伸手去摘下面前人的面纱,可还没等着动手就被孟鹤亭一声重咳给强行拉回了现实,陈纫香一下子清醒过来,稳了稳心神再看孟玉棠似乎又和记忆中“她”相去甚远。

    “抱歉,刚刚走神了。”

    “无碍。”

    本来燃起的希冀终是在自嘲中慢慢黯淡,只剩下满地余灰,风一吹就散了。

    陈纫香:“陈纫香啊,陈纫香,当初的小唐姑娘你没抓住,现在——就更不可能有这机会了。”

    孟四瞧着陈纫香眼睛里转瞬即逝的光,也就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压根儿就认不得自己,也难怪,一面之缘而已,谁还能把这放在心上呢?想着想着,心里竟还会觉得有些委屈。孟鹤亭看着这一个两个的怪的很,刚刚要不是自己提醒这陈老板,要真让他冲撞了自己这宝贝妹妹,保不齐这人估计真得折在这儿!再看看自家妹子这不动声色的样儿,外人不知道,孟鹤亭心里可是门清儿,孟玉棠现在心情肯定很不好,具体这为什么不好一时间孟鹤亭也没了头绪,想着能让妹妹开怀开怀,便直接朝着陈纫香点了出她最爱听的,“陈老板,能唱牡丹亭吗?家妹很喜欢这出戏。”

    听到“牡丹亭”这三个字,孟玉棠蓦然抬头,满眼期待着面前这位的回答,陈纫香抿了抿唇,犹豫了半天开口道:“抱歉,这出戏我早挂上了,不会再唱了。还请另点一出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

    孟玉棠低头想了想,在心里变着法儿为陈韧香开脱,定是我之前没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事已至此与其让他猜我是谁?不如让他重新认识我一下,就这样咱们的孟小四不仅没被打倒反而还满血复活了!

    “要不您来出墙头马上,有些时候没听着了,哥你说呢。”

    孟鹤亭刚还准备去安慰孟玉棠这出没了还有别的,她自己就开始提起来了,再看这样子,一扫之前颓丧之气,得,真身归位了,自己这心也甭操了,安心听戏吧,“嗯,陈老板意下如何?”

    陈纫香微微颔首,清了清嗓子,“柳暗青烟密,花残红雨飞。这人、人和柳浑相类,花心吹得人心碎,柳眉不转蛾眉系。为甚西园陡恁景狼籍?正是东君不管人憔悴……”

    一曲唱罢,孟鹤亭率先叫好,陈纫香笑着点了点头。

    “今儿我算是大饱耳福了!陈老板,好角儿啊!假以时日必将名扬四海!”

    “长官抬举了,我这也是献丑,献丑。”

    “怎么样,小棠,这人——我可没请错吧。”

    孟玉棠沉吟一声,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倒是没头没尾的来了句:“陈老板自己以为呢?”

    “……”陈纫香琢磨着孟四话里的意思,想着这词、腔调也没错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老板的咬字、唱腔自是没得话说,只不过这板儿压的确实不怎么好,好些地方都走板了,我知道你们成角儿的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让座儿们喜欢,只不过——这讨俏的办法在我这儿可不怎么好使,唱戏呢我觉得还是要以情动人的好。”

    陈纫香听完这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自打他上台来听的最多的都是座儿们和同行对他的夸赞,怎么到这丫头这里一下子就崴了泥。

    “按小姐的意思,是说我在讨巧卖乖喽。”

    “没,没有啊。”

    “诚然,韧香是学艺不精,但是!孟小姐的话也未免太过了些吧,我吃这口戏饭,自是脚踏实地在这行里混,您说我唱的不怎么样,可以!但要说到这如何‘以戏动人,以情感人’我自认还是要比小姐您知道的多那么些的。”

    孟玉棠本来只想提提自己看法,却没想到陈纫香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这她平时可都是用这种语气同蕊哥谈戏的,蕊哥还特别喜欢自己的一针见血呢!怎么到了陈老板这——完全就被误会成是在针对他了……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陈——”

    孟鹤亭示意孟玉棠别再继续火上浇油了,还是让他来说吧,“陈老板,十分抱歉啊,我妹妹她打小就不太会说话,她的本意还是好的,绝对没有任何轻视陈老板的意思,言语中若是有冒犯您的地方,我代她向您赔罪,您也雅量,多多包涵。”

    “呵——”陈纫香虽然生气但依旧保持着该有的体面,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下,自己也没道理不接,“孟长官这话说的,韧香刚刚说的话也有些冲动了,就在这先给您二位赔个不是。”

    说完便深深鞠上一躬,再开口语气又多了几分疏离:“既然这戏都唱完了,我也不便久留,二位,韧香先告辞了。”

    孟玉棠本来还想解释来这着,但看对方压根就不给她这个机会,也只得由着他带着一身怒气离去,得,说好的重新认识,现在可好,直接把人得罪了,这印象可够深的了。

    都说这人啊气急了胆子也自然大了,陈纫香刚出包厢就撞上了张副官,不过,这撞了人连个道歉都没有拔腿就走了,副官也是奇了怪了,就一唱戏的功夫,这人脾气还见涨了,对比着先前唯唯诺诺的样儿,倒是变“刚”了不少。

    “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孟玉棠看着陈纫香走时候的样儿,后悔自己太过直接了,这也不是人人都同蕊哥那戏痴一样——认戏不认人的。

    “你说呢?”

    “我这不也——唉——”

    “你呀你呀,不仅耳朵刁,嘴巴也不饶人啊。”

    孟鹤亭看了眼暗自苦恼的小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伸手将人搂了过来,“好啦,事情变成这样你也不想的,宽宽心,没准儿人家回头就忘了这茬,你啊也别太自责了。”

    “真的吗?”孟玉棠将信将疑。

    “嗯——你哥我的话你还不信啊?”

    “就是因为是你说的,我才不信的……”孟玉棠转头嘀咕着。

    “嘿?你这丫头!”

    “哦,对了,陈老板——刚刚是不是空手走的,我这赏钱还没给呢!啧,瞧我这记性,可不能让人白跑一趟。”说着叫了副官进来,劳他再跑一趟把这钱给人送去。

    副官接了钱袋,掂上一掂,呵好家伙,这里面的可比自己每月补贴都要多多了,自家长官也是够大方啊。这刚到了门口还没出去,就被孟玉棠从身后给叫住了。

    “诶,诶,诶,等会儿,回来!别送那东西,换个!”

    “这——”

    副官有些为难的看着孟鹤亭,孟鹤亭扬头示意就照孟玉棠说的做,这才把手上的东西给交了过去。

    从副官手中接过钱袋,孟玉棠转手就扔到了孟鹤亭怀里,“这些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

    孟鹤亭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尴尬。

    说话的功夫,孟玉棠便从自己行礼箱内找出了个小盒子,打开来瞧,里面躺着的是一块透着淡淡荧光的玉牌,看成色应是上好的羊脂玉,孟玉棠摸了摸冰冷的玉身似乎很满意这件东西,关了盒子就径直塞到了副官的手里,“送这个——才不掉价!”

    孟鹤亭也是认识那盒子的,里面装的可不是寻常的玩意儿,那身价可是够平常人家好几年吃穿用度了,自家妹妹这哪是打赏啊简直比直接送钱还厉害,“丫头,你确定要送这个?”

    “对啊。”

    “这可是老二之前给你的生辰礼物,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找来整块软玉请专人给你刻的,你就这么送人呢?不怕他之后问起来跟你急啊!”

    “哎呀,大哥——我的生辰礼年年都有,也不缺这一样儿,再说了,人家好好来给我们唱戏,我倒好把人给得罪了,这不得找点赔礼啊。”

    “赔也用不着这个赔吧!”

    “关键是,我出来也没带什么像样儿的东西,就这玉牌跟的最久了,不送这个送哪个啊?”

    孟鹤亭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这妮子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算喽,管不了了,等老二亲自问她吧,到时候自己就作壁上观得了。

    瞧着大哥久久没说话,认为是他默许了自己的行为,孟玉棠笑着推着副官出了门,嘱咐他一样要亲手把这东西交到陈纫香手上。

    那厢,陈纫香紧紧盯着桌上小小一方的木盒,双手都攥得紧紧的,似乎还能听到骨节因太过用力的脆响,此时脑海中又浮响起刚刚在包厢内那位孟小姐似嘲似讽的那番话,呵——自己到底在这些高门子弟的眼里算什么?是任人摆弄的物件吗!是打了一巴掌给块糖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吗!陈纫香被这些话搅得心烦意乱,眼前的小东西愈发显得扎眼,烦躁中他挥手将盒子扫落在地,里面的玉牌也随之飞了出去,撞在了地上发出泠泠响声。一时间整个房内静的可怕,只能听到陈纫香沉重的喘息声。待冷静下来,看着不远处惨被自己波及的物什,陈纫香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好歹也是人家指名道姓送过来的,被自己这么糟蹋了属实不该,如此想着,便伸手将其捡了起来,只不过玉这东西尤为易碎,哪怕是最为坚韧的和田玉,遭此劫难也得沾上裂纹。

    陈纫香将玉牌放在手上,看着从右下角蔓延的裂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细细看这牌上写的“平安喜乐,一生顺遂”,想着这东西应该是那姑娘很重视的,如今却被自己给……

    “唉——陈纫香啊,你还真是贱骨头一个,人家听你的戏是给你面子,你倒好当着人家面儿耍性子,别人好生生赔了礼,却被你这么糟践了,呵,还真活该这好东西你受用不了——”

    陈老板嘴角嗤着笑,眼神暗了暗,将玉牌好生收了起来,之后便倒在床上缓缓睡了过去。

    南京,徐公馆

    “姐!姐夫!”

    “哟,小棠和大哥来啦。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好去火车站接你们啊。”

    “我这边早叫好了司机,就没麻烦你们。”

    “来,来,来,让姐姐好好看看咱们小棠。”孟玉薇捧着玉棠左瞧右瞧,最后还来了句,“嗯——倒是长胖了不少,看来大哥没亏待你。”

    “姐——”玉棠嗔怪道。

    “玉薇,这人我就交给你们了,南京这边我呆不长,那边还有公务就先走了。”

    “这就要走啊,乔生,你留留大哥啊。”

    “是啊,大哥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说什么也得一起吃个饭吧。”

    孟鹤亭摸了摸玉棠的头,笑着对徐氏夫妇道:“你们的情我领了,但确实还有事儿,就不多留了,小棠就拜托你们照顾了,月末有人接她回北平。”

    “大哥——”孟玉棠拉了拉自家哥哥的衣角,语气中夹杂着不舍,“真要走啊?”

    “嗯。”孟鹤亭点了点头。

    “那今年还回家吗?”

    “不回了,重庆那边走不开,不过我一有时间就会回去看看你们,到时候我再给你带好玩儿的,好不好?”

    孟玉棠听着孟鹤亭的话,多少有些泄气,但仍是乖巧的应了下来。

    看着妹妹仿佛比之前要懂事了些,孟鹤亭有些欣慰,虽说自己也是舍不得老幺的,但眼前军务更为重要,终于在副官的提醒下孟鹤亭上了车,不多时便驶离了公馆。

    望着轿车完全离开自己的视野,孟玉棠这才缓过神来,旁边得孟玉薇见状边开解小妹边拉着人往公馆内走去:“走啦,知道你来,我和你姐夫特地让厨房弄的桂花鸭,大哥没这口福,你可得替他多吃几块。”

    孟玉棠笑着吐了口气,连声道好。

    就这样在孟玉薇的陪伴下,孟小四在南京过得那叫一个滋润啊,转头就把那可怜的大哥给抛诸脑后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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