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孟府

    孟玉棠正同家人用着早饭,不知怎的孟岳衡突然提起了昨晚汇宾楼的话茬。

    “昨儿夜里听说水云楼的商老板让人搅了场子,不过好在有人替他出头,这才没让那些混混得逞,好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啊?你说是不是啊?棠儿——”

    孟玉棠心虚的很,埋头光顾着喝粥并不接话,想着做回鸵鸟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可突然的一声“胡闹”吓得这孟四姑娘把汤匙都给抖落在桌上。

    “哎呀,爹,我这喝粥呢?有什么话儿待会儿再说。”

    孟岳衡听了这话正要发作,却被一旁的夫人给按了下来。孟玉棠接过新换上的勺子刚准备继续开动时,就看到对面的娘拼命给自己使眼色,接着她又瞟了眼孟岳衡那不太好看的脸色,果断放下了手中的餐具,郑重其事道:“我知道错了,爹,下次一定注意,注意……”

    “呵,你当着我和你娘的面惯捡这种好听话说,我看你是下次还敢,我看你这几天甭往戏院和姓商的那儿跑了,给我老实待家里,消停几天!”

    “我!这!凭什么啊?我又没做错,爹您怎么能这样呢?”孟玉棠不服亲爹给的罚气的站起身来。

    “你没错?你知不知道整个北平城都怎么说你的,说你同那商细蕊……”孟夫人眼瞧着丈夫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忙拉了一把,孟岳衡紧着眉头,“不清不楚的!”

    “我和蕊哥都在宁老板那儿学过戏,自是要比其他人亲厚一些,别人不知道爹您是知道啊,我同他只有师门之谊!”

    “我知道有什么用,我能让他们不瞎说不乱猜?棠儿,你也不小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你一姑娘家,成天往戏院跑也就算了,还成天同那些粉头混在一起,你说说这以后那个敢要你!当初就不该让你跟着宁九郎学这个戏!学来学去倒学出了一身反骨!”

    “爹——京剧这东西是我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我知道您也是为我好,可您也不能为着些没根据的话剥夺我喜欢它的权力啊!您这叫专权!您知道吗?”玉棠同孟岳衡据理力争道,一时间整个饭厅都成没有硝烟的战场。

    ……

    孟夫人见两边都不愿让步,正寻思着该怎么劝和就看到一老者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孟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这救星可算是到了。

    “爹!”

    “爹!您怎来了?”

    “爷爷。”

    孟岳衡看着自家老头子过来了赶紧起身正想扶他就坐,只见孟家老太爷摆了摆手:“这老远就听到你们吵啊吵啊,一大清早的,这是干嘛呀?”

    瞧着自己的乖孙没说话,孟新秋用拐杖打了下站在一旁的儿子,孟岳衡这才说起了缘由。

    “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这值得你们爷俩争得急了眼?嗯?你也是有话不知道好好说,这赤眉白眼的给谁看啊?谁爱看啊?”

    “您老说是,今天是我太冲动了,可我这——也是为玉棠好,像她这年纪的姑娘都早该订亲嫁人了,当初也是您做主让她多疯上几年,我没话说,可是眼瞧着这丫头大了也该要避避嫌了吧,整天混在戏子里头,这名声多少也有点影响,我这做爹的能不急吗?”

    “戏子怎么了?二哥可是教过我,这人都是平等的,照爹您这么说,那爷爷也是唱戏出身,这不照样也出人头地,家室齐全吗?”

    “你!”孟岳衡气得脸色发青,又连忙去找老头子解释,“爹,我,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

    “行了行了,你小子从小就嘴就笨,这好话搁你嘴里说着说着也变了味儿。”孟老太爷看着自家儿子紧张的样儿,拍了拍他的肩示意让自己来说,孟岳衡这才退到了一旁。

    “四丫头,你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有些事儿你也该注意点分寸了,就拿昨天汇宾楼的事儿,你一姑娘家出个什么头,要是真伤了自己,你要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办?让你爹娘怎么办?”

    “爷爷,我——”

    “我知道你与商小子走得近,但万事也得讲个进退有度不是?你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娃娃了,做什么事都得想想后果不是?”在孟新秋这儿孟玉棠永远都是小辈中最听话的最讨喜的那个,是以老头子也并为说什么重话,只是稍稍提点了她一下。“好了,今儿这件事儿就算过了,你们谁也别再提了,丫头,我这有幅字待会儿你给我送去姜府。”

    “又我去送啊?”

    “怎么?难道让你爹去啊?”

    “那还是我去吧。”说完这句孟玉棠早饭都没吃了就出了府。

    “爹,您这是——”孟岳衡知道这是老头子在给双方各一节台阶下,也知道他是在变相的提醒自个儿别把玉棠逼得太紧了。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当初只顾唱戏没有回来见岳澜最后一面。”这句话一出饭厅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在孟家,馨月二字永远是痛,是孟新秋夫妇的疤,同时也是孟家父子的结,每每谈到这个不幸早夭的女儿,老人的语气都会显得格外落寞,那是一种盘桓在心底几十年的痛苦,是在每一个无眠之夜饱含愧疚的呢喃。

    “因着岳澜的事,我答应你娘退隐,答应这孟家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出一个戏子!”老人说到这眼神里的无奈、可惜揉作一团,孟岳衡看了心底也不自觉升起一丝内疚,“可是我始终都不忍家学荒废,孟家的孩子唱戏不成那就得懂戏爱戏,玉棠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悟性常人难比,她对这门艺术的尊重甚至热爱都是发自内心的,这也是我答应教她唱戏,让她拜宁九郎为师的原因。岳衡——我老了,我希望别人还知道我孟新秋后继有人,家里祖传的行当不能折在我手里……”

    说着老人激动地咳嗽了起来,孟夫人赶紧上前递茶,帮着老人顺顺背。

    孟岳衡听到这对父亲早年的积怨有所消解,叹了口气回道:“爹,我知道了。”

    市集

    姜登宝正打大街上走着,忽听得哪里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瞧原是昨个儿汇宾楼那群人的漏网之鱼,这汉子甫一见姜登宝就跟见了什么似的,逮着他那就是一阵诉苦,一五大三粗的汉子现如今畏畏缩缩跟个娘们似的,说个话还要探头探脑提防着有人听了去。

    “宝爷,我大哥他们给警察抓了。”

    “什么?怎么还弄到局子去了?”

    “活该咱哥几个倒霉啊,那场戏的没打着,把曹司令小舅子给打了!”

    姜登宝越听眉头越紧,牙咬得咯吱响就差没骂人了。

    “你们怎么回事儿!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合着我这钱白花了!”

    “宝爷,您是不知道啊,昨儿一小丫头硬是出来搅和了半天,这才有了曹司令那小舅子那茬儿,要不然咱哥几个早得手了!”

    “等等——丫头?”姜登宝细想了下觉得不对劲了,忙叫这汉子描述这姑娘的样貌,这不说不知道,一说完这宝爷登时变成苦大愁深的样儿。

    “你们没伤着她吧?”

    “没没没,那丫头牙尖嘴利的,我们兄弟硬是没讨着个好。”

    “你说说你,招谁不好招这位姑奶奶,完喽——要让这位知道这事儿是我给弄出来的,我非得掉层皮不可。”姜登宝这么想着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真觉得血胀。

    “不是,宝爷,这我哥那边怎么办啊?曹司令小舅子给警察局长捎了话,不查个水落石出他们不放人哪。”

    “呵,咱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的,抗打抗骂,你可不许把我——漏出来!”姜登宝拿着戒尺警告完这人,急忙迈着小步子出了小巷扬长而去,徒留这汉子原地干着急。

    “不是——宝爷!您不能这样啊,宝爷!”

    ……

    姜登宝出了胡同,回头瞅着来人没追上来这才慢下了脚步,这脑袋瓜子里想的都是回家后该怎么糊弄老头子,这七想八想的愣是没注意到身后的孟玉棠。

    这四姑娘一出孟府边直奔姜家而去,好巧不巧半路上正遇着宝爷,玉棠心道这家伙还真是来的及时,有他代劳我也省了一半路程,如此想着便开口去叫这姜登宝,可这连唤三声都没听见个响儿,孟玉棠就纳了闷了,小跑着上前将姜登宝给拦了下来。

    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姜登宝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刚刚叫你呢?没听见吗?”

    姜登宝面对孟玉棠的质问,神色颇为紧张,吞了吞口水道:“你,你叫我了?”

    “呵——那可不是,都叫你好几声了,你今儿咋跟丢了魂似的,做亏心事了?”孟玉棠瞧着姜登宝见到自己慌张到竟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心里笃定这小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儿。

    “没,没,没有,我——我哪会做什么亏心事儿啊!”宝爷生怕孟玉棠猜着了,极力否认道,那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玉棠一脸“我信你有鬼了”,插了腰将姜登宝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那给咱宝爷紧张的哟后背心都出汗了,“行了,瞧你那样儿,今儿我可不管你的闲事儿,我这有个东西你给带回去给你爹,就说是我爷爷送的,省的我又跑一趟。”

    “就这。”

    孟玉棠歪了头,一脸天真,“不然呢?”

    听了这句姜登宝才如蒙大赦立马就变了个样儿,合着这丫头压根就不知道昨儿的事儿跟他有关,这下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看着孟玉棠塞到自己怀里的木盒,姜登宝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一幅字。”

    “写的是——”姜登宝看了看玉棠又看了看盒子,完全想不到孟老太爷送这东西给自家爹是干什么,平时也没瞧着爹爱摆弄这些东西啊。

    孟玉棠一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宝爷一时好奇刚想打开这盒子,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乾坤,就被玉棠催促着赶紧回家去,省的在外面乱逛别还把东西落下了。还没等姜登宝开口辩驳,孟玉棠已然蹦蹦跳跳的朝水云楼大院去了,姜登宝看在眼里心下不知怎的觉得有些不爽快,但还是遵了孟玉棠的话揣着东西往自家走去。

    这刚要到家门口了,就见着有局子的人从家里出来,姜登宝觉着自家老头十有八九是知道了,这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思来想去终是咬了牙硬着头皮进了家门。

    “爹,喝茶呢。”姜登宝掀开垂帘进了屋,想着自己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说不定就给糊弄过去了。

    可这父子毕竟血脉相连,姜登宝心里想什么姜荣寿这做老子的能不知道?当即指着跟前厉声道:“过来!”

    姜登宝眼看躲不过,也只好应声走了过去。

    “跪下!”

    听得自家爹一声吩咐,姜登宝没半点含糊立马软了膝盖骨,恭恭敬敬地跪在一旁。紧接着老爷子开始盘问起昨天的事来,宝爷刚说了个“不是”,这 “我”字刚冒了头,就被老头子一句“还敢狡辩”给怼的声儿都不敢出了。

    姜荣寿看着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恨铁不成钢:“人前脚进警察局,后脚就把你供出来了——”

    “啊——”姜登宝瞧着再也装不下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我就是看不惯这商细蕊,在咱北平地界还这么横!”

    “你啊,你啊,没脑子。”姜荣寿叹了口气缓缓从太师椅上起身,面对着姜登宝耐心给他剖析汇宾楼这事儿的利弊,“商细蕊现在是北平梨园大红人,你坑他害他,落下话柄子——行里行外都得向他说话了!你能落得着好?”说完又坐回了椅子上感叹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不争气的家伙。

    听了老头子这番话,姜登宝舔了舔嘴,站了起来,语气中带了些许委屈和不甘:“那咱们就这么认了?”

    “日子长着呢,你急什么呀你,打蛇得打七寸。”说着姜荣寿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这样闹的不疼不痒的还漏了自己的底儿,没脑子。”

    姜登宝看了老头子一眼,似懂非懂的答了声“哦”这事儿也便揭了过去。

    待姜荣寿喝了口茶缓了缓神,这才看到姜登宝进屋放在座儿上的盒子,“那盒子——”

    “哦,哦,这个啊,是半道儿上碰见小棠,她给的,说是孟老爷子给您的。”姜登宝回身拿了盒子给递了过去。

    姜荣寿接过东西并未着急打开,反倒问姜登宝,“我听说昨天玉棠也在汇宾楼听戏,按那丫头的性子肯定是要出头的,怎么样,人没受伤吧。”

    “没呢,没呢,爹您放心,我这也是今早才知道的,早知道小棠在那我也不会犯这个浑。”

    “知道就好。”姜荣寿瞥了眼自家儿子点了点头,又继续道,“要是玉棠那孩子有个什么好歹,我第一个不饶你!”

    “诶,爹。”宝爷嘴上连连称是,可这心里却念叨着:合着只要碰上了玉棠,我这亲儿子都得靠边站,这什么理儿啊 ……

    姜荣寿从那长盒里拿出一卷轴,展来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净心守势”,姜老爷子看着这四个字微微皱了下眉,下首的姜登宝也跟着凑了头过来想要瞧瞧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可这刚看到个两点水就被姜荣寿一收叠起来放到了桌上。

    姜登宝瞅着自家老头子的脸色好像不太明朗,小心翼翼的出声儿道:“爹,那上面写的啥啊?”

    “净心——守势!”

    “这,孟老太爷意思是……”

    “忍!”姜荣寿扣了扣檀木桌,脑海里将这四个字琢磨了一遍,心下道许是昨天的事儿已经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了,这几个字是让自己收敛点,别真闹出个好歹,让别人笑话了去,可这姜、商之间的隔阂那能是这几笔字就能轻易化解的,老姜头虽得了别人的提点,但始终这一口气堵在心里让人难受的很,说什么也是要让这商小子吃上次亏,如此想着倒也没把这字的事放在心上,反而笑着卷了字画递给了姜登宝,让他把这个东西挂书房去。

    姜登宝看着他爹一会儿神思凝重一会儿又有了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样子,也不敢多问,接了这差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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