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午后阮温灯趁着阳光还不太热烈的时候抱着一叠A4纸去洞庭居找柳永。

    今年现世的气温极度异常,她又是个自小在北方待惯的人,骤然遇上南方四十出头的高温恨不得终日住冰箱里不出来。而墨痕斋比起现世要凉快许多,她每日几近有十几个小时都待在斋里,除却真心喜欢与诸位墨魂相处外,也存了蹭免费空调的私心。

    可惜现世的课业耽误不得。

    阮温灯拿着A4纸当扇子扇,见柳永桌上摆着好些五线谱,画上去的又不尽然全是音符,不由得好奇地又瞟了一眼,在心里记下回斋时带些纸笔,转回视线朝柳永询问:“七哥有什么需要我从现世带回来的东西吗?”

    阮温灯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目光在柳七柳色外衫上轻轻碰了一下便落到地上,语调也轻下来。

    柳永暂且不能出墨痕斋的决定是她联合斋主一起下的。

    她夜半从混沌的梦里醒来大多时候都是只清醒一息就再次一头撞回下一场雾气迷茫的梦境里,直到清晨从树间跌落下来的鸟鸣将她叫醒。

    不过这几日骤然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她还没习惯过来,从乱糟糟的一场梦里醒来往往才三点多,躺在床上透过木格窗去看夜空中遥远的星与月。

    和幼时住的那个北方小城是不一样的月色。

    北方的月亮是低垂的,瞧着只有两三枚硬币的大小,整片天空是黑漆漆的,月亮和零星几颗四散的星子挂在夜空之上,浅淡的月色浇下来,只能堪堪照亮屋中陈设的轮廓。

    没什么清透感,反而透着股暗淡,好像月亮也昏昏欲睡,枕在夜空上懒懒地打盹。

    阮温灯从四散的思绪中收回神,正揉揉眼打算继续睡,余光里却瞥见一抹白色。她以为是岑参又熬夜处理公务,想了想从床上下来,推门借着月色出去打算好好念叨岑参一番,走近了才发现之前看见的素白人影是披着外衫的柳永。

    “啊……”她咽下原先在心中琢磨好的说辞,一时卡了壳,看柳永倚在廊柱上用魂力幻出旧时杭州的虚影来,思绪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先露出担忧的神色,“第二次在院子里碰见七哥了。”

    她其实是想问这样乱用魂力会不会不舒服。

    “或许华灯初上,才是一天的开始呢?”柳永理了理被夜风吹散的发丝,“兰台不也还没睡?”

    阮温灯坐到他身边,细声细气的开口:“……我其实已经睡完一觉醒来了。”

    她呵出一口气,想起梦境里流泪的自己,低声补充道:“梦境也不是很让人愉快。”

    这句话她念得很轻,低得如同耳语,本来就没打算让别人听见,柳永却从风中捕捉到了这句话,转回目光看过来,柔声向她问询:“兰台做噩梦了吗?”

    阮温灯一愣,顺着柳永的提问下意识歪头仔细想了想破碎梦境的相关片段,最终还是摇摇头:“不是噩梦。”

    它只是单纯令人难过。

    顺水推舟般,她开口讲述梦境里发生的故事。

    故事里她作为一个背后灵而存在,陪在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少年身边,看他在学生时代时沉在诗歌的世界里,成年后则奔忙于生计,辗转于各个城市,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

    和世上大部分的人一样,他如天地间一抹星火,只在年少时张扬过一瞬,此后湮没于人群,旁人一眼扫过他都不会停下目光。

    他在生命的最后仿佛看见了她这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背后灵,迷茫而凄苦的留下一句诘问:碌碌而终但却平安喜乐的一生和流传千古但却坎坷流离的一生,哪个更悲哀呢?

    她醒来就想起诗家。

    见到柳永就又想起少年留给她的诘问。

    她咽下这些话语,不愿让这些苦闷想法惊扰心思细腻的魂灵,只转眸去看坐在一旁的柳永,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又阖眼睡了过去,呼吸声清浅。

    可这清浅的呼吸声听久了也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心安,她在夜风里抖了下,蹑手蹑脚地回房找了条被子出来,细细掖好被角,又定了个四点的闹钟。

    她掐着点等王安石三人起床点卯,然后拜托他们将柳永送回洞庭居。

    后来她常常在夜半醒来后出门,在斋中胡乱转悠,往往走不了几个地方就能找到阖眸睡去的柳永。

    有时她会将他推醒,更多的时候则是等天明。

    次数多了她也暗自警惕起来,往斋主房间跑了好几趟去将柳永以往的情况同现在做比对,发现柳永比千年前精神更好后反而更难过了些。

    柳永听闻自己不得随意出斋后倒不显得有多在意,白日里醒来就去乐坊做工,偶尔也去帮衬一把其他魂,一日就被这么轻巧地消磨过去了。

    阮温灯却窥见他眼底藏得极深的寂寥,如海岸边回卷的浪,浸湿细密的沙土。

    她每每到这时就要心软。

    于是她站在这里,想知道自己能否给柳永从现世带回些什么,让对方开心点。

    “兰台替我找一些歌谱回来吧。”柳永说到最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匆忙露出一个笑,补充道,“什么乐谱都可以。”

    阮温灯听完从外套的口袋里翻出一个随身听,把缠成一团的耳机线解开,塞到柳永手里,解释道:“这是我高中拿来听歌的,歌有些旧,七哥不介意可以先听着扒谱?”

    随身听的小屏幕亮着光,柳永大致翻看了一遍SD卡里面储存的歌曲:“兰台不喜欢听邓丽君的歌吗?”

    “嗯?”阮温灯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戳了几下屏幕,“我好像有缓存过一两首……对我来说她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歌手啦,但是她歌曲里面的深情现在很少有歌手能唱出来了。”

    说着,她停下在屏幕上滑动的指尖,点开里面的《明月几时有》,把耳机戴到柳永的耳朵上,低声道了一句冒犯。

    柳永摇摇头,抬手紧了紧耳机。

    圆润柔美的女音从耳机线里传出,音乐也是低缓温柔的。他看见阮温灯的嘴张张合合,说话的声音隔在音乐声外,显得有些模糊:“我最喜欢这一首,所以当初在网上下载时就只购买了这一首的下载权。”

    她说着又微笑起来,问道:“七哥喜欢邓丽君的歌?”

    柳永点头又摇头。

    “我只是想借流行音乐知道如今的人们都喜欢听什么歌。”他补充道,“如果兰台觉得麻烦,也可以不用帮忙去找乐谱的。”

    阮温灯眨眨眼,没说好还是不好。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颠了颠怀中抱着的纸,空出一只手跟柳永挥手告别:“那我就先回现世了,七哥晚上见?”

    柳永把一侧的耳机摘下来,轻声与她告别。

    阮温灯抱着A4纸先回了一趟学校部门,谢过班上同学替她带过来的会议记录本,简单记录了一下例会内容,散会后顺着人流走到操场上。

    她一边走一边暗自思忖,算了下自己这个月的生活费,脚步一转朝校外走去。

    晚上柳永就收到了一部新手机。

    款式是去年的旧款,为了保证手机可以在墨痕斋内部正常链接上网,阮温灯还特意在来见柳永前跑去又骚扰了一遍沈括关于网络的事。

    沈括第一次不耐烦地将她轰出了梦溪园。

    她将买来的一摞五线谱和打印下来的一些曲谱装在袋子里一起递给了柳永。她不大清楚柳永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谱子,除了《月光》《钟》这样比较知名的钢琴曲以外还打了不少热门音乐的谱子,厚厚的一摞。

    她指了指袋子示意柳永打开,说话有些小心翼翼:“五线谱和简谱都有,不知道七哥想要什么样的,就随便挑了几位歌手的歌。”

    犹以某位姓周的歌手为最。

    可谓是私心满满。

    “怎么会。”柳永放下曲谱,眼里久违地闪动着喜悦的光,说出来的话也随意不少,“我很喜欢。”

    话毕他眉又蹙起来:“我是不是忘了谢过兰台了?”

    “没有啊,七哥分明跟我道过谢了。”阮温灯踮脚,按开新手机,在屏幕上面比划了几下,带着柳永改了密码。

    手机里除了几个系统自带的软件,就只剩三个音乐软件,待在一个桌面文件夹里。

    看见柳永疑惑的神色,阮温灯解释道:“现在的音乐都要版权的,可能这首歌这个音乐软件有,另一个音乐软件就没有,七哥用多了就熟悉了。”

    说完她揉揉酸涩的眼,努力忍下打哈欠的冲动,几步退到门后,笑道:“明天早八,我该回兰台小筑了。”

    她很高兴能看到柳永喜欢这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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