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离细细品了遍韩芷棣念的“酸诗”，终于发现了逻辑漏洞。
“既然不需要结局，那恋爱也不是必要的情感归宿，那再下一步你那110的孩子从哪来？”
“坐火车去下一个目的地的路上，还不准人多看看风景了？”韩芷棣说得理直气壮。她就是这样一个看着矛盾，其实永远能够逻辑自洽的人。
即使想把孩子的身份证号变成110开头，韩芷棣也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更不会跪舔任何看着条件还不错的约会对象。
——————
到了韩芷棣约会那天，蒋离还没想好下班后去找点什么事，事儿就先来找她了。
蒋离读书的时候挺吊儿郎当的，属于有点天赋的但不多，有两把刷子但刷子上没毛的那批。靠着考前临时抱佛脚的功力，本硕倒是都上了211。
虽然这个学历听起来也算是寒窗苦读了十几年，但是放在当下越来越卷的互联网大厂其实不太够看。尤其是非技术岗，应届生的简历都能卷出花儿来。而蒋离之所以能拿到offer，除了个人能力还不错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投对了岗位。
如果把F厂比作一个统治王朝，那么蒋离所在的部门属于常年戍守边疆那种。F厂旗下有个半死不活的音乐app叫轻梨，集听歌和播客功能一体，靠着早年收的一些小众歌曲版权苦苦撑着，总结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上一个有职业理想的人从这个岗位跳槽了，空出一个hc（名额），蒋离算是赶上好时候，恰好进去填了这个空。
这个月也不知道是哪个领导脑子抽了筋，决定把这个app做成“视频+”的形式，期待短视频能让轻梨激发出一些新的生机。
虽然以蒋离浅薄之见，硬生生把一个篮子的鸡蛋再多分给几个篮子，只看得见每个篮子里的鸡蛋越来越少。当然，底层打工仔没有发言权，她能做的就是照做......
目前轻梨的活动运营组一共就三个人。
leader叫方栋，去年满的三十。按照网上的调侃来算，大厂职业生涯怕是要进入倒计时了。
方栋是个性格温吞的老好人，从本科毕业进F厂工作起，到现在已经快十年，属于是凭借自己的躺平，一步步从比较核心的业务发配边疆。按他自己的话来说，那会儿的就业竞争还没有这么激烈，像他这种普本的牛马也能拿到一张入场券，不过牛马终究要现原形。
另一个组员叫田薇薇，top985本，虽然比蒋离早工作几年，但因为没读研，所以其实和蒋离年岁相仿。
田薇薇自称是应试教育的典型产品，考试运好，能做对题，其它一切都马马虎虎。大概是大学毕业直输大厂，有点类似于从一个象牙塔进入了另一个象牙塔，田薇薇的思维有一种天真、跳跃，经常会蹦到不知道哪的地方去，好在工作起来也算是保留着学生生涯做题的习惯，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轻梨活动运营组颇有些三个臭皮匠的味道。坐在繁华的CBD办公大楼里，有时工作到一半，蒋离难免会产生疑惑，世界就靠我们这群草台班子运转？
蒋离和田薇薇分别坐在方栋的左右。下班前半个小时，蒋离注意到方栋大概偷瞟了她十次，嘴巴欲开又合八次，扶了不存在的眼镜五次，叹气七次。
蒋离猜到没什么好事，但还是忍不住先开口：“到底怎么了？”
“半月话题的数据今晚八点半结束后才能出来。”方栋瞅着她的脸色，“但是你嫂子现在在孕晚期，这两天身体不是很舒服……”
“意思就是要加班呗，我还以为有啥大事，不就多留一个多小时。”蒋离说。
“还得分析数据，输出总结，填进周报，明早要用......”
“也，也行。”做着一个要垮掉的业务线，其实平时也没啥加班的机会，就当是体验生活了吧，蒋离自我安慰。
方栋松了口气：“辛苦了。”
七点一到，方栋就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窜走，只留田薇薇还慢吞吞地在工位上收拾东西。她男朋友阿标是F厂的产品经理，两人从初中起爱情长跑十多年，终于一得夙愿同在一个公司，每天腻在一起也不嫌烦。
产品岗位加班比她们严重得多，偶尔没事的时候能赶上一起回家，看来今天就是这个偶尔。
临走前，田薇薇放了瓶旺仔到蒋离桌上：“你加油。”
“谢谢。”蒋离可怜巴巴地看着人家，她其实想问的是，方栋没找你吗？
田薇薇或许是看出了蒋离的疑问，耸了耸肩：“他本来也问我了，但我今天搬家。”顺便分享了个好消息，“我和阿标正式同居了。”
“恭喜恭喜。”原来是单身狗没有人权。
等田薇薇走后，蒋离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早已漆黑一片。
蒋离等数据导出的期间也没闲着，又把轻梨的页面浏览了一遍。
半月话题在搜索栏下露出，内容一般和新上线歌曲、音乐资讯相关，用户可以带上话题发布图文、视频的相关帖子，即有机会获得奖品。当然，奖品基本上是轻梨的会员，因为不需要的额外支出。这个活动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增强与用户的互动，增加用户黏性。
而蒋离现在正在等结束的话题的主题是最近在短视频火的一个网络歌手。
说实话，活动数据并不理想。更直白地讲，挺差的。评论互动寥寥无几，导出数据后，蒋离又花了近一个小时总结分析，润色数据，顺便帮忙填入方栋的周报。
但这个结果其实是可以被预见的。轻梨的用户都是早一批的文艺青年，现在的年龄层集中在28-35。和他们聊网络歌手着实有些鸡同鸭讲。
蒋离犹豫了一会需不需要和方栋再额外具体说明数据的状况，但这次活动是方栋一手策划开展，说得太直白也许不太妥当。何况方栋强调的职场信条是，60分刚好，61多余。
消息打打删删，最后只发出一条：【栋哥，做好了】，并附上了数据链接，希望他能懂其中深意。
可惜方栋迟迟未读。
-
蒋离出公司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她在该吃晚餐的时间心系数据，没感觉到饿，只喝了田薇薇给的那瓶旺仔牛奶，现在晚风一吹了，肚子立刻开始咕咕作响。
这个时间点还开门的餐厅屈指可数，蒋离图方便，进了办公楼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冷柜里还剩下最后一份咖喱牛肉饭，她用微波炉热好，坐在便利店落地窗边的桌子边吃了起来。
“咚咚咚”。
三声敲玻璃声，从窗户外传来。蒋离抬头，看见穿着黑色皮衣的沈斯翼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好巧，我这算不算是瓮中捉鳖。”他这样说道。
蒋离无奈：“幼不幼稚？”
“我觉得还好啊。”沈斯翼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到了蒋离旁边，看了眼她碗里的饭，“要不要去吃点别的？”
“不用，浪费可耻。”蒋离说着又忘嘴里塞了一大口。
“我可以帮你把饭变没。”沈斯翼满嘴跑火车。
蒋离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真的，你别不信。”说着沈斯翼就作势就要伸手。
蒋离下意识拿筷子敲了下他的手背，“诶等等，我记得我们不认识吧。”
沈斯翼记吃不记打，嘴里还是没个正形：“见三回了，差不多该认识了。”
蒋离不再接他的话，因为和他说话的时候，自己脑子里的警报响个没完。年轻帅气的公子哥游走在CBD，谁知道撩了多少个姑娘，玩过多少次白马王子踏七彩祥云的戏码？她不喜欢，也从不自作多情。
从她爸到她的校草初恋男友相继踏上出轨偷腥之路，她就明白帅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因为只要一个男人帅，他一定会受到成倍的诱惑，感受辽阔的花花世界。
迟迟等不到蒋离回答，沈斯翼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离开座位。蒋离暗暗松一口气，结果这口气还没出完呢，人家又坐回了旁边。
“给你。”沈斯翼放了瓶苏打水在蒋离面前，然后自己喝了口手中的另一瓶，“润润嗓子呗，也不嫌噎得慌。”
“不喝陌生人给的水。”
“那要怎么样才算朋友？”沈斯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蒋离。
“嗯，小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话一出口，蒋离有点后悔，他俩还没熟到这个份上，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沈斯翼没在意这个玩笑，而是继续顺竿子爬，“那我们这算‘唇’朋友了？”
“纯朋友？”蒋离没懂。
“‘唇’朋友。”他边说边点了下自己的唇。
蒋离感觉自己脑门“嗡”地一声巨响，眼神不受控制地划向男人的嘴。
沈斯翼轻咳了一声，蒋离骤然回神，掩饰尴尬般地慌张拿起面前的水，拧开就喝了一口，喝完才意识到这是沈斯翼买的。
“跟你商量件事呗，你说我们都是朋友了，你也喝了我的水。能不能更正式认识一下？”沈斯翼问。
“多正式？”蒋离感受着苏打水的气泡感在嘴里迸开，重新调整好了状态。
“自我介绍、加个微信什么的。”沈斯翼眼睛亮了起来了，还以为有戏。
“下次吧。如果下次我们还能遇见，就加微信。怎么样？”蒋离刚好吃完，放下勺子，认真说了句瞎话，“毕竟京城这么小。”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沈斯翼不甘心，“不然不公平，我都告诉你了。”
“我现在就可以忘掉，你叫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蒋离耍无赖。
“可我不会忘记你的名字，黎明的黎，寓意很好。”沈斯翼忽然认真。
“……”
蒋离无言，她的名字，从来不是黎明的黎，更没有什么好寓意。蒋离是离开的离。是“姓蒋的”离开了她母亲、离开了这个家庭的意思。母亲用她的名字，烙印了父亲的背叛。
蒋离有时是有怨言的，至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背负那个她未曾谋面的父亲的枷锁。
“不会名字也是假的吧？”见她不答话，沈斯翼狐疑，“你用假名字招摇撞骗小男生？”
“你别倒打一耙！”蒋离有些不自在，她起身端起吃完的餐碗，精准投进一米开外的垃圾桶。
沈斯翼适时鼓掌：“三分球。”
蒋离不理会，转身向门外走。
“今天是不是完全没可能加微信了？那……下次！下次一定啊！”背后传来声音。
可‘下次’‘有机会’‘再见’本就不是一组并列词语。
蒋离没回头，只是反手在背后比了个ok的手势。京城这么大。礼貌地回应几乎不可能兑现的承诺，并假装相信，是成年人的交友法则。
当夜幕降临，灯光亮起，京城的浮华一览无余。行走在高楼丛立的马路上，蒋离发现，其实她根本无法诚实面对自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