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金陵

    金陵城内有一条蜿蜒穿城而过的河,正是三月季春时节,河畔的柳柔软的伸展,年轻的芽刚刚冒头,年长的枝条都争先去水里试探。

    碧波楼开在河岸旁,借着巧取的名再加上师傅做菜的好手艺,成为了这江南最大的酒楼。

    “小二,给我上一碗凉面,再来几道你们金陵特色的好菜尝尝”说这话的人嗓门不大,声音却澄澈清楚。

    话音跟着这人手里的长剑清脆的落在碧波楼的桌子上。顺着玄色的剑柄往上,是一双修长的手,细看却不如玉,右手中指无名指和食指指关节处有厚度不一的茧,该是一个苦读书人的手,此刻却握着一把干净却并不崭新的剑。

    小二急忙应了声,交代给后厨的师傅,再回头看,这人已经坐在窗户边,偏头看窗外的景色。

    季春时候的金陵风已经是暖的,所以半扇窗开着,按道理男子成年后头发都要全挽成髻用冠束起来,但这人却只是半挽成髻,他偏头,肩头的发顺着滑落,风轻轻吹得乌发翘起,但他应当是不在乎的,他眯着眼,迎着风,不知在想些什么。

    果然是个奇怪的江湖客。小二端着菜走向他的时候腹诽道。

    他吃东西很慢,却好像渴极了,要了三壶金陵独有的雨花茶,可能是喜欢极了这味道,可能是个外乡人。

    小二觉得外乡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虽然是个奇怪的江湖客,但是穿衣服还蛮革革正正,长得还蛮好看咧。”小二偷偷跟后厨烧火的丫头说。“起码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咧。”

    他们两个一定要庆幸自己这时没有在大堂内,因为这个好看的人此刻正在呲牙咧嘴的喝雨花茶。

    这茶怎么和我从前喝过的不同?一定是我不会品,肯定不是因为它难喝!他暗自想。尽管受不得这清涩的茶味,却还是一点一点慢啜。

    第二壶茶喝到一半时,酒楼渐渐开始人声鼎沸。

    是晌午了。

    “哎,李兄,你可听说太子太师沈奎之沈先生离任的消息?”他身后两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刚刚落座就道。

    听得这话,他微微坐直了身子。

    “当然听说了,那可是大息朝以来最年轻的太子太师,想当年乡试会试殿试一举连中三元,殿试所作文章一文动天下,颇有当年天下第一才子柳绩之风,许多考上科举的才子都需待诏个数月甚至几年之久,他却是隔天就被破格录为太子太师,那年他可才十九岁。”被称作李兄的少年一脸钦佩与向往。

    “是啊,十九岁也才与我们一般大,就已经取得那样的成就,真是可敬。不过他又为什么突然离任啊?拥有那般才华,日后官途必当一片坦荡。”少年困惑的看向自己的朋友。

    “那我也不得而知了,许是有才华的人都有些自己想追寻的东西吧,官途于我们是珍馐,于他可能就只是一杯可有可无的清茶罢。”

    “想来也是遗憾,还未等到我考取功名,去见一见那位名动天下的沈先生。”

    他认真听着两个少年的对话,听到此才转过身轻轻拍了拍正用手托着腮一脸怅然的少年,对他笑了笑道:“小兄弟,今日我要了三壶雨花茶,方才我尝着觉得很是不错,我自小习武,没念过几天书,很是喜欢你们读书人,觉得与你们相逢也是缘分,这一壶茶便赠予你与你的朋友,润润嗓子。”

    说罢,抓起桌上的剑,掏出一个精巧的荷包结了帐,向门外走去,留下两个懵懂的小少年不知所措。

    “李兄,刚才那位先生好奇怪,提着剑像是个侠客,说话却温和有礼,不似一般的莽撞江湖人。”

    “确实......”

    数年以后他们再相见时,才发现他们不但早就见过了心心念念的沈先生,还收到了他送的一壶茶,一壶清茶。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的沈先生——沈奎之却不如他表现得那么轻松。

    他心急如焚。

    谁都不知道他圣眷正浓时辞官纵马千里赶来江南是为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谁都没有想过那位死在正月的西北大漠的秦少将军会和这年轻的太子太师有什么关联,甚至少将军本人都可能不清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人人都说寒门出的沈奎之这个贵子,样貌好,做文章好,谈吐得体仪表也好,哪里都没有寒门一点点的穷酸气,只有沈奎之记得,在自己满身都是寒门穷酸气的时候,只有一个朋友,叫做秦易澹。

    可他已经死了。

    他甚至还没见到过长大之后的秦易澹。

    所以他千里迢迢赶来金陵,送他最后一程。

    他听说秦少将军一直心心念念家乡的江南景色,年幼的时候去西北探望父亲,长大之后代替父亲做了镇守西北的将军,边关不安稳,他就一直,也没来得及回去过。

    他听说定国侯秦老将军告假奏请皇上护送儿子的尸骸回江南的故乡。

    所以他一路跟着护送的队伍,赶在前一天到了金陵。

    沈奎之出了碧波楼,朝右边的街道走了不远的一小段距离,停在了一个很大的鲜果铺子前。虽说金陵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不似别的小城没有什么专门卖鲜果的小摊,可这间鲜果铺子,也算得上最大最奇的一间。

    最大可是好明白,最奇的奇的点却是在于,这间鲜果铺子不卖寻常的蒲桃,甘棠或者寒瓜这些,而只卖荔枝这一样。到了荔枝产出的季节,整间铺子所有能装果子的地方全都是鲜荔枝,隔着一条街都能闻着飘来的荔枝香气,如果不是荔枝产出的季节,整间铺子就全都卖荔枝干,从岭南快马加鞭运过来的鲜荔枝四六分开,六留为鲜荔枝,四则做成荔枝干,等到秋冬日再拿出来卖。

    这么大的铺子,拢共卖这两样东西。

    常有人说这间店那个胖老板缺心眼,这么大的房子做个什么生意不好,非得赔本做荔枝生意,过不了多久肯定倒闭。胖老板却总是笑嘻嘻摆摆手说:“嗐,您可别觉着我人傻钱多,我们家少爷可就只是好荔枝这一口。”

    这铺子开了三年,每年都有这样说的人,但这铺子却越做越大,今年从岭南运过来的荔枝更是空前的多。

    搬着摇椅坐在铺子对面乘凉的大叔看沈奎之盯着这铺子眉心微蹙,忍不住出声调侃:“少侠可不用担心这铺子关张,可不知是哪个冤大头这般有钱,年年亏损年年填补。我觉着我没了这铺子都不会没呢。”

    沈奎之回过头呲着牙对他笑的灿烂,然后转身踏进了这间冤大头开的铺子。

    生意不太好店里冷冷清清,只有个光头的胖老板坐在柜台后,应当是听见了他与外面人的对话。

    因为这个胖老板笑着对他说:“你可终于来了,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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