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中的死亡无法用任何标准衡量。

    投影中的画面仍然在继续，沉默凝固在空气中。

    擎天柱没有说一句话，黛西娅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悲伤在她的心脏深处流淌着，沉甸甸地拖坠着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而今，在地球的决战结束后，残肢断体却被人类用来制作了受人类控制的自动化军用机械。历史形成了一个闭环，仿佛所有的文明都将殊途同归。

    死亡的寂静从几百万年前的塞伯坦，通过光影织就的画面，传送到了几百万年后的现在。

    黛西娅不知道在这场战争中还有多少生命逝去。无论是汽车人还是霸天虎，在光学镜熄灭后，他们都只剩下了一副机体，由电路和金属构成的，没有生命的空壳。

    酸雨侵蚀后的塞伯坦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墓，这颗行星就这样被它孕育的生命摧毁了。战火是最残酷无情的杀戮者，它不分正义与邪恶，也不分胜利和失败，在战火被点燃的那一刻起，就只有毁灭和死亡留存了下来。

    而这一切的重量，擎天柱都必须承担，因为他是在紧急情况下被任命为领袖的人，他是被寄予能带领塞伯坦迎来和平和胜利的那个人。

    “地球的战争也没有什么区别。”黛西娅小声说，“冰冷，残酷，令人畏惧，也令人难过……”

    她永远都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的父亲，托马斯·布朗斯特做出了犯罪的决定。托马斯已经死了，第九区说他背叛了人类。

    子弹从来不会留任何余地，死亡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但之后，悲伤却驻留下来，战争的疮疤永久地存在，带给被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黛西娅失去了父亲，不久后，母亲似乎也决定放弃了她。

    她虽然在一个家庭中成长至今，但却像是从始至终只有冰冷与孤独为伴。

    “……而且它从不结束。”黛西娅说。

    她看着墙上的投影画面发愣，席卷她的不是听到父亲死讯后的哀伤，她也没有大哭一场的眼泪，她只感觉到自己仿佛被放置在了黑暗的深渊中，失去了一切。

    擎天柱的肩头轻微地起伏了一下。一阵温暖的蒸汽，掺杂着汽油的味道，包裹住坐在他肩头的黛西娅。

    他仿佛叹了一口气。

    “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擎天柱说。

    只不过，他们都无法回家。

    “嗯……”

    “但那时的我，年轻，生疏，矛盾，”擎天柱坦白道，“我不知道战争何时会结束，这份责任太沉了，曾几何时，我相信过威震天的理念能挽救陈腐的塞伯坦，我们的想法相似，但做法完全相反，他的变革升级为暴动，最后又变成屠杀。他认为战争是改变塞伯坦的唯一途径，而任何除他之外的人都无法胜任。”

    “威震天做了什么？”黛西娅问道。

    “开战前，抱有幻想的守旧派仍旧寄希望于旧时代复辟，他们打算审判威震天的罪行。而我争取来了与他谈判的机会。”

    擎天柱说。

    “我试图说服他，废除旧制度不需要推翻整个世界，他已经杀死了汽车人的前任领袖御天敌。霸天虎在各地发动恐怖袭击，造成混乱，狂热的追随者一呼百应，恐惧的平民无处躲藏。

    “我请他在事态彻底失控前停手，塞伯坦人不应该自相残杀，现在阻止战争还不晚。”

    “威震天没有同意。”

    “我以为这是最终谈判，实则，这是威震天的设计好的屠杀。霸天虎角斗士包围了议会，他称我为背信弃义的叛徒，因为我赞成过他的理念，并且同意接受领导模块。”

    “就在当天，威震天屠杀了整个卡隆议会，在另一个城市，声波的刺杀成功了，铁堡大枢密院议员因此而死。霸天虎崛起，占领卡隆，社会陷入动荡，战争打响了，元老院支离破碎。我这时才知道，战争就是威震天的诉求。”

    “这使我成为了领导模块传承的最后决策人。”

    他蓝色的头盔近在咫尺，金属的音频接收器的电线几乎就在黛西娅的身侧。

    黛西娅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触碰他的冲动。

    她想将自己的手放在他面甲上，让自己属于人类的柔软手掌贴合那冰冷光滑的金属。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黛西娅说，“你一定感觉很孤独。”

    “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他说。

    塞伯坦的擎天柱，即便接受领导模块的时间并不长，战争却已经给他刻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

    冲突、对抗、痛苦与阴霾日日夜夜地继续，永无止境，永不停息。

    他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像现在。原本属于奥利安·派克斯的年轻活力、疾世愤俗和意气风发，湮灭在了战场的火光中。一场场战争将他磨砺成了坚韧果决、沉稳可靠的指挥官，即便他备受煎熬，他的心中始终在内疚，并且诘问着战场上的杀戮——他也不会显露出片刻动摇。

    他做了一个领袖应该做的，将一切都承担下来。

    他最终会在漫长的战争中成为现在的擎天柱，他会变得坚如磐石，屹立不倒，不言失败。成为汽车人在这场战争中最强大的支柱。

    “因为你是汽车人的领袖？”黛西娅问。

    “可能。”

    擎天柱说道，他的视线仍然看向墙壁的方向。

    画面继续播放着，塞伯坦的擎天柱和热破还在交谈。

    擎天柱向热破确定袭击时霸天虎投掷炸弹的方向，迫击炮的炮弹击中了能量块仓库的哪个部位，空袭又是以怎样的战术发动攻击的。热破看到了红蜘蛛、闹翻天和惊天雷，红蜘蛛携带了一个不明物体——

    「我们不确定那是什么，也不知道那是个炸弹，爆炸在一瞬间发生了，谁都没能预料到，阿尔茜对我和横炮大喊，但我还没听清是什么，火焰就直冲着横炮来了。」

    热破绘声绘色地讲述着。

    「我眼疾手快地推了他一把，『嘭——』，冲击波把我轰飞出去，然后，我的所有音频系统全部挂了，大脑模块好像也不运作了，爆炸里的某种东西让我们在一瞬间关机，几纳秒之后系统重启，我重重地砸在地上，横炮也倒在我的旁边，他的火箭筒不知所踪，仓库倒塌，整个世界都是熊熊烈火，我的一条腿被砸中，简直太糟了，我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做得好，你是个英勇的战士。」擎天柱说。

    「谢谢，擎天柱！嘿，这是一句赞扬，对吧，」热破的光学镜熠熠发光，他露出明亮的笑容，「英勇无畏是美好的品质。」

    「我还有另一个问题。」

    「什么？」

    「你是否见到他们带走了能量块？」

    「那些没有被炸毁的，都被霸天虎带走了。」

    「我知道了，」擎天柱沉思道，「你提供了宝贵的情报，这很重要。」

    接着，他开始梳理思路：「我在带领队伍前往黎明高地支援时见到了震荡波的身影，我们已知霸天虎的搜寻者部队参与了这次空袭，他们携带的是某种前所未见的炸弹，成功摧毁了我们的能量块仓库，并且带走了资源补给……我想，霸天虎不会等待测试第二次的机会。」

    「——紧急情况，擎天柱！」

    一名黄色涂装的汽车人忽然闯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他风尘仆仆，亮黄外甲表面覆满酸雨留下的痕迹，泥泞潮湿，战斗面罩在他跑进大厅的时刻向上弹起，收入头盔中。他的头盔上方支棱着两根天线，像是长在头顶的犄角，蓝色的光学镜里满是焦急。

    「汇报，B127。」擎天柱说。

    「小安珀塔斯城维护港遭遇袭击，是霸天虎的组合金刚，还有七名搜寻者！」

    「什么时候？」

    「π介子塔刚收到的急电！」

    擎天柱立刻调出了通讯频道，「呼叫不破城，雷霆救援队，立即前往小安珀塔斯城。」

    「哦不，利刃城……」热破说。

    擎天柱显然比他更早意识到这点，他快步向长廊走去。「如果小安珀塔斯城失守，利刃城与铁堡的补给运输通道就会被切断，利刃城将孤立无援。」

    「我们得去支援，还有很多汽车人兄弟——」热破喊道。

    「雷霆救援队已经赶往维护港了，」擎天柱迅速说，「B127，立即前往铁堡临时要塞，霸天虎很有可能趁着时发动攻击。」

    「是！」

    一阵变形的声音，黄色载具冲出铁堡档案馆。

    热破焦急地看向擎天柱，等待着指令。

    「热破，你去召回千斤顶，终止方舟号测试，确保你们一起行动，如遇霸天虎，切勿引起冲突。」

    「是！等等，什么……？」

    擎天柱转过头，看向张大嘴巴的热破。

    「维护港只是在转移注意力，这是在调虎离山。」

    「啊？！」

    「他们的目标是铁堡。」擎天柱说。

    档案馆的舱门打开，擎天柱进入另外一个大厅。

    能看得出这里曾经是铁堡档案馆的资料厅，只不过现在，所有存储资料的档案架都被移向周围，数据板像是一堆没用的废铁一样堆叠在角落里，取而代之的是操作台和监测显示屏。许多汽车人展示聚集在这里，大厅靠墙的地方并排摆放着一排椅子，像是热破这样浑身涂装鲜亮的汽车人少之又少，大部分战士的外甲都灰蒙蒙的，和擎天柱的外甲一样，布满大大小小的刮痕。

    「擎天柱。」一名汽车人说。

    擎天柱大踏步走向操作台，拿起倚在旁边的离子爆裂枪。

    「开启一级警戒状态。」他说。

    另一名蓝色涂装的汽车人跑了过来，「发生了什么？」

    「啰嗦，我需要你告诉救护车对伤员进行撤离。霸天虎要对铁堡发动袭击了，威震天可能在赶来的路上。」

    擎天柱指挥着。

    啰嗦像一阵蓝色电光一样从大厅中消失，向临时医疗方舱的方向飞奔而去。

    「铁皮，感知器，你们跟我来。」擎天柱说，「艾丽塔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