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本不应该由你来承受，”擎天柱说，宛如一声很轻的叹息，“我们的战争波及到了如此多的无辜者，我为此向你道歉，黛西娅，为博坦人对地球做的一切。”
他放下手，支撑在地面，以半跪的姿势与黛西娅平视。蓝色光学镜流露出令人心痛的自责。战争的遗病以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式浮现出来，在地球的土壤中耕种矛盾，收获了鲜血淋漓的悲伤。
不只是黛西娅的父亲死去了，还有芝加哥那些遇难的人，无数因为战争而熄灭的灵魂，以及火种。
“战争不是你的错。”黛西娅说。她想起之前在擎天柱记忆中看到的那些报废的塞伯坦人，在乐园下方的地底等待着生锈腐烂，擎天柱一定是想为塞伯坦做些什么，但未来不总是会成为理想中的未来，“……不是任何人的错。没有人能预知到未来会发生什么……我的父亲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仍然想知道当初父亲死亡的真相，以及她的父亲为什么会变成叛徒。
擎天柱的目光向另一个方向移动过去。
“我看到了那些自动机械。”
他的声音变得沉重。
“他们曾经是我的战友，也曾是我的敌人，而现在，它们只是战争遗失的记忆，以无人想看到的方式卷土重来。人类不应该触碰他们无法控制的科技，这将毁灭你们整个种族。”
“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黛西娅低声说，就像喃喃自语。
“我本以为战火会随着停战而熄灭，它却仍在延续。而昭然若揭的罪行却被遮盖和掩埋，我在人类的身上看到了塞伯坦曾经的影子，地球会因这些纷争付出代价。”
“但是……”黛西娅说。
擎天柱没有说话。
“……”
“但是你不会袖手旁观……”黛西娅说。
擎天柱是由钢铁、电路和芯片构筑的机械，但他却温柔而仁慈，正直而坚韧。或许他比人类更有人性，虽然他不是人类。他拥有温暖的灵魂，足够强大的温暖，以至于让他变得明亮。或许他会在时间中褪色，被流放和遗忘，但他从始至终都以温柔的方式燃烧着。永远不会变得暗淡，永远不会熄灭。
她抬起头，擎天柱的光学镜看向她，他平静地说道：“是的，我不会。”
因为他是擎天柱。
“谢谢你。”黛西娅说。
她在今天道谢了很多次，对富勒，对给她抗生素和退烧药的医生，对她的临时室友……但都不像现在这样。
擎天柱俯视她的双眼。
“无论你的父亲做了什么，你都是不同的，黛西娅。”他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人类不只是塞伯坦的影子。”
“这么说……他是……”……人类的叛徒……
后面的一句话堵塞在喉咙里，黛西娅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但是你的未来由你自己来选择，没有任何人能决定你的未来。”
擎天柱认真地注视着她。
“今天，米尔林局长已经签署了你的不知情声明，明天一早，就能和你的母亲离开这里了。”
“所以安娜也不知道……”
“是的。”
她没有其他选择了。
黛西娅想。
或许跟着母亲回到加拿大北部山区中的房子就是她的未来，没有遇到这一切的话，她的生活就是如此。成年后她会想办法离开丹的房子，去东海岸找一份简单的工作，从银行贷款，自己缓慢地攒学费，先申请一个能够兼职的学校，直到她能自食其力，再去学她真正想学的东西……
擎天柱就像是从她人生的窗外行驶而过的卡车，带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炫光，照亮她狭窄而安静的房间，光影从墙壁的一侧滑向另一侧，笛声呼啸而过，很快消失了。
擎天柱的出现让她凭空产生了一些与她的人生相距很远的期盼。让她的心底泛起细微的温暖，她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但一想到今后要将这些温暖从她的人生中剥离，她的房间再次剩下孤单和黑暗，她就感到一阵苦涩的不舍。
一定要离开吗？
她不想就这么离开……
……她不想离开……
擎天柱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她。
“你也可以决定你的去向。”他的声音忽然响起。
“？”
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去哪里？”黛西娅困惑地说。
“你的父亲有个姐姐，现今住在芝加哥。”
“……”黛西娅慢慢睁大眼睛，“我还有个亲人？我的姑妈，在芝加哥……？”
擎天柱光学镜上方精细的甲片以微小的角度快速开合了一下——黛西娅认为那是某种类似睫毛的光学镜拨片，像是轻轻眨了眨眼。
“芭芭拉·布朗斯特，”他说出了一个名字，“她有两个儿子，现在的婚姻状况是离婚，两个儿子都没有和她住在一起，我们联系了她，她同意接受自己的侄女。”
黛西娅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姑妈。
她对自己父亲的记忆都十分模糊。
芭芭拉姑妈可以接受她，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这个消息太好了——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出现，她还有半个月就满十八岁了，而这段时间之前，她再也不需要面对克里斯的嘲弄和恶作剧，丹的颐指气使，母亲失望的、软弱的目光，她不用一直住在安莫尔小镇的那个冰冷的、空旷的、孤独的房间里。
太好了……
她和芭芭拉姑妈素未谋面，但是——
她还有另外一个亲人！
黛西娅的脑海里几乎开始歌唱。
太好了！
她有些过于开心了，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直接问出了一句话：
“那你呢？”
“我？”
擎天柱低沉的声音响起，黛西娅好像从其中听到了笑意。
天呐……
她刚才在想什么？！怎么能对擎天柱问出这种话！
“我是说……”黛西娅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竟然想不出来任何为自己解释的话。
她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关心擎天柱接下来会去哪里？
她到底问出了什么啊！
难道她希望擎天柱说他会跟着她一起去芭芭拉姑妈家？
这个想法也太离谱了。
她攥住自己的衣角，这件衣服是第九区的工作服，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联合国的特工。深色外套，黑色裤子——
一点都不漂亮。
她的脑子疯狂寻找着借口。
寂静……
一秒，两秒。
时间像是过了两个世纪，黛西娅的脸颊发热，擎天柱在她说话之前开口了：
“我会留在这里，战斗到底。”
他自然而然地说道。
轻而易举地抹除了空气里的尴尬。
“我们的优势在于已经得知了敌方的具体数量，”擎天柱继续说，“人类生产的自动机械共有42批次，他们给初号机命名为惊破天——只有19个自动机械经联合国军事参谋团批准投入军方使用。”
“今天的行动中，伦诺克斯将军带领的突击小队与我一起剿灭了3个藏身在纽约布鲁克林的自动机械。”
“这些人造的变形金刚，它们没有变形齿轮，不具备扫描载具对自己的形态进行伪装的能力。接下来我会与伦诺克斯将军合作锁定惊破天的位置。”
他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沉稳地讲述着已经获得的情报，给黛西娅充足的时间平静自己。
就像是他能看出来黛西娅在紧张一样。
黛西娅深深吞了一口气。
“伦诺克斯将军……”她说，“还有富勒部长，他们都认识你……”
“我们曾一起执行任务，”擎天柱说道，“内华达州。我是汽车人的领袖，我们为散落在星际中流亡的汽车人兄弟建立临时庇护所，大黄蜂作为侦查兵在贾斯帕镇停留了一段时间，威震天一直想找到汽车人基地的位置。”
他看起来并不怀念那段时光。
说出这段回忆的时候，擎天柱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但他坐了下来，庞大的机械身躯坐在仓库的地面，距离黛西娅略微远了一些，却以和黛西娅相同的角度望向门外的夜色。
天穹宛如一块玻璃，映着广阔的宇宙、如同针尖般细小却明亮的繁星。轻盈的薄云在低空漂浮着，偶尔过滤月光，在漆黑的深夜中留下一缕烟灰色的影子。
“大黄蜂？”黛西娅问。
她对这个名字已经足够熟悉了。
“如果你见到他，会与他相处得很好。大黄蜂的发声器在一场战斗中被破坏了，但他找到了另外的方式表达自我。他非常友善，而且擅长交流。”
“富勒说那次任务也与暗能量相关。”
“是的，威震天在宇宙中找寻暗能量，我认为他曾经创造过不止一个能引爆的暗能量引擎。”
擎天柱屈起膝盖，将手肘随意地支撑在膝部的装甲上。
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个人类。
黛西娅不知道塞伯坦人是否也需要放松他们的齿轮……
“你会想念他们吗？”黛西娅问，“汽车人们。”
擎天柱侧了侧头，微微垂下视线，看了黛西娅一眼。
接着他又望向繁星密布的天空。
黛西娅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说：“他们曾是我的朋友。”
“或许他们也很想念你。”黛西娅轻声说。
“我勇敢的汽车人战友们……”
他的声音宛如一声苦笑。破碎、沙哑，如同被埋在过往的尘沙中，又被无尽岁月消磨。
黛西娅从未见到擎天柱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她吃了一惊。
擎天柱一直都是沉稳、冷静，温柔而理智的，他是个强大到完美的领袖。就算当他谈及流放的决策时，他也十分从容坦然，仿佛牺牲自己就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黛西娅只见过擎天柱微微愠怒、以及不容置喙的执着和坚定，而不是现在这样……流露出一些弱点。
“他们从未放弃过战斗，哪怕战争将塞伯坦的一切耗尽，依旧坚信着，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到家园。”
擎天柱说。
“他们相信我会为塞伯坦带来和平，所以跟随我的领导，将信仰寄托在我的身上，许多火种因此而熄灭，我们仍然没有放弃，没有动摇。我们在疮痍遍布的城市中作战，尽可能地争取稀缺的资源，从一个庇护所转移到另一个庇护所，招募并训练了更多的同胞，帮助他们，让他们拥有在霸天虎摧残的世界中存活下去的力量。汽车人从未停止过反抗，这个名字承载着自由的信念，以及希望——我每一天都在想念他们。”
他说了很多的话，声音逐渐变得沉稳而温和，黛西娅安静地听着。
“我有时希望你也能见到他们，黛西娅。”擎天柱在最后说。
“是的，我也觉得我肯定会喜欢他们。大黄蜂，救护车，艾丽塔，爵士和补天士，虽然你是汽车人的领袖……但他们都是你的家人。”黛西娅仰起头，迎上他投来的目光，问道，“你们也有家庭的概念，是吧？”
“是的，我们有。塞伯坦人的家庭与人类略微不同，因为我们的火种来自于火种源之井……几乎都是。而被赋予火种的机体，则是制造生产出来的。”
擎天柱说。
“但我们也有与人类相似的羁绊。黛西娅，你是对的。汽车人……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我的家人。”
黛西娅还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她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更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