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荣安堂后院须弥楼。

    自丈夫和小儿子去世后,姬氏便在荣安堂后院建了座后楼取名须弥楼。一楼礼佛二楼起居。每日雷打不动的早晚课,如今已有七年。

    今日虽有事耽误了时间,但姬氏仍旧补上了晚课才上楼安置。菩提细细服侍了姬氏一番后,方才回禀道:“养体轩那边传话回来,说大小姐中途醒了一回,吃了些东西、服了安神汤,如今又睡了过去。齐府医说已无大碍,静静修养几天即可。般若姐姐带着品绿在一旁服侍,请太夫人不必挂心。

    李嬷嬷离开养体轩后,夫人就派孙嬷嬷将柳氏的尸身和那些饭菜都收走了,说是要交给外院的杨管事处理。再后来,京兆尹的差人来了府里,查验后以‘误食鼠药’结了此案。”

    姬氏闭目养神,李嬷嬷见状从床尾暗格处找来药膏薄薄地涂抹在姬氏两边的太阳穴处。姬氏顿觉头痛稍减,她开口问道:“那个品绿就是你继子媳妇儿举荐的吧?”

    李嬷嬷称“是。”

    “若是个得用的,就好好调教调教。橙姐儿就要出嫁了,除了慧明理应再添个大丫鬟。”

    李嬷嬷又称“是”。

    “告诉慧明,养体轩若是再出此类事我唯她是问。”

    李嬷嬷再称“是”。

    “再不好也是老二留下的唯一血脉了...”

    姬氏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李嬷嬷却假装没听见,她用手示意菩提将夜里用的檀香点上,自己又上前给姬氏掖了掖被角。等了一会,见姬氏不再说话,两个人才悄悄地退出了卧房。

    门外慧心、慧安静立等待。李嬷嬷吩咐道:“今儿你们二人都留下值夜。若是夜里发病,就服侍太夫人用一颗丸药,切记,要用温黄酒送服①。”

    二人忙不迭地称“是”。李嬷嬷又和二人嘱咐了些琐碎事后方才领着菩提下了楼。

    七年前,太夫人搬到须弥楼后,荣安堂正院的屋子就空闲了下来。人一少正院就显得冷冷清清的,太夫人便让人把正堂两侧的耳房收拾出来让身边的下人住着,说是人气儿养房。这西耳房由大丫鬟般若领着慧心、慧安等几个二等丫鬟住着,东耳房则是李嬷嬷带着大丫鬟菩提住着。

    你问菩提是谁呀,怎么就这么特殊?她呀,是李嬷嬷的亲孙女儿。李嬷嬷早年丧夫,独自一人把儿子拉扯养大,后又为他娶妻生子。谁知天有不测,一场急病把儿子、儿媳都带走了,独独留下个小孙女儿便是菩提。

    丈夫死后李嬷嬷没想改嫁,谁知外院的大管事宋海豁出去老脸求着公爷帮忙提亲,太夫人这边也乐见其成,几番撮合下,一个鳏夫一个寡妇重新结合在了一起。那个看后街门儿的宋婶子就是宋海的小儿媳。

    当初太夫人有意派两个丫头去养体轩服侍大小姐,慧明和菩提正好年岁合适。可太夫人对大小姐的复杂心思没有人比李嬷嬷更清楚的了。去了养体轩就等于断了前程,李嬷嬷哪里舍得菩提?但她深知姬氏自来是“顺者昌逆者亡”的性子,明着拒绝肯定是行不通的。

    好在这个时候夫人作妖,将那个心比天高的品红提拔了上去。太夫人虽不喜大小姐,却也只是平日里不愿亲近罢了。哪里像夫人,恨不得给作践死。于是,样貌好又能说会道的品绿就被选出来送过去打擂台。

    如今柳氏死了,品红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有点神神叨叨的,估计这棋是废了。可夫人哪里会放过大小姐,即便最后这婚事不成,她也会有别的法子整治的。唉,大小姐也真是命苦。

    东西耳房各有三间,东耳房里只有李嬷嬷和菩提,如此宽敞自然是一人一间。菩提自小和李嬷嬷睡惯了,即便这么大了依然改不过来。李嬷嬷说了她几次见不管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这不,小东西又带着铺盖卷溜到了这屋。

    李嬷嬷没好气地看着她,又担心她站在地上被冻着,假意呵斥道:“杵在那儿做什么?还要我请你上炕呀?”

    菩提一听这话,立马笑兮兮地跑上炕来,“嘻嘻,跟阿奶睡,睡得香嘛。”

    李嬷嬷无奈地点了点孙女儿的头,“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粘人,不怕被人笑话呀。”

    菩提一边往被窝里钻一边笑道:“有阿奶在谁敢笑话我呀。”

    李嬷嬷将孙女儿往怀里带了带,叹道:“傻丫头,阿奶能跟你一辈子吗?你呀,什么时候能长大,阿奶就放心喽。”

    菩提撅着小嘴不服气道:“阿奶别瞧不起人那,我什么不知道?”

    李嬷嬷好笑道:“你都知道什么呀?”

    菩提昂起下巴看着李嬷嬷道:“公爷是个傻子被夫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见孙女儿如此口无遮拦,一向小心谨慎的李嬷嬷立马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骂道:“你个死丫头,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菩提挣扎着拉下李嬷嬷的手,问道:“阿奶就说我说的对不对嘛。”

    李嬷嬷一方面为孙女儿的机灵劲儿骄傲,一方面又不免为她这头初生牛犊感到忧心,可她不愿打击孙女儿的自信,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主子的事儿咱少掺和。”

    菩提听阿奶这么说就不乐意了,“阿奶怎地还当我是小孩子?主子的事儿咱们要是不掺和,那当初去养体轩的人就该是我了。”

    李嬷嬷见孙女儿气鼓鼓的样子怎能不心软,她拉起孩子的手慢慢儿地和她讲道理,“阿奶啊,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阿奶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有个好归宿,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一生。

    你聪明这阿奶知道,可在这儿公府侯门里,往往就是聪明人先死。别看阿奶现在风光,唉...这么跟你说吧...当初跟着太夫人的那批老人儿里就只剩下阿奶我了...你猜是为什么?就是因为阿奶不聪明,主子用着才放心呢。”

    菩提一向孝顺李嬷嬷,见她眼圈红了,立马抱住她,“阿奶的心我都懂...可我心里的好归宿...既不是跟着二小姐进宫,也不是给大少爷做屋里人...我要脱了这奴籍,做良家子嫁良家子!”

    菩提的一番话彻底惊着了李嬷嬷,她一时没有缓过来,“你...你怎么敢...”

    “怎么不敢?咱开国的皇帝还曾是奴才呢...再说了,我只是想做良家子,怎么就不行?”

    李嬷嬷抚了抚胸口,她一向知道自家孩子是个志向高远的,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有这等打算。

    她叹了口气,罢了,就剩下这么个骨血,能依着的就都依她吧,只是她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是知道的,当初选中品绿就是看中她是外头买来的在府里没有根基。唯一能仰仗的只有咱们荣安堂,她自然不敢有太多自己的小心思。

    咱家生子说是强于外头的,也只是强在下人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及与主家几代人之间的牵扯,致使主家不敢轻易对咱们做什么。可反过来,‘家生子不脱籍’也是勋贵世家间心照不宣的规矩。你要走的路,是一条很可能失败的路。一个不好搭上的就是你自个儿的性命,你可清楚?”

    菩提重重地点了点头,“阿奶刚才说的话我也曾反反复复思量过的...可是...跟着二小姐进宫难道就不会死?这些年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可是斗得你死我活的。

    那跟在大少爷身边就不会死?大少爷的性子完全随了公爷一点主见都没有,连自己房里的事儿都瞧不明白由着她们胡闹...结果如何?光今年就撵出去三个,死了两个,也没见他怎么着。这府里头的主子啊...男的懦弱糊涂,女的狠辣无情...当初二老爷和二夫人要不是...”

    李嬷嬷赶紧堵住孙女儿的嘴,“我不管你知道什么,是怎么知道的,总归隔墙有耳。你必须给我牢牢地烂在肚子里不许再提!”

    李嬷嬷从未和菩提这样严厉过,吓得菩提连连点头说自己错了再也不敢了。见孙女儿是真的长了记性,李嬷嬷这才松开了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些,想必是有了主意的,说来听听吧。”

    菩提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要去养体轩。”

    李嬷嬷立刻明白了孙女儿的意思。远离荣安堂、远离主子们的视线才是脱籍的第一步。你不重要了,主家自然不会对你多上心。可这养体轩...

    菩提自然知道李嬷嬷在担心什么,她解释道:“我也是今天才拿定这个主意的。夫人提的婚事,怎么看都是再好不过的了。虽说夫家是夫人的娘家,婆母是夫人的嫂子,可只要夫婿有本事就还有出头之日。

    大小姐嫁过去后只要能熬过头几年生下长子,我就不信夫人的手能伸那么长管到侄儿房里去?话又说回来,说是熬几年,可哪家豪门媳妇儿不是这么熬过来的,这点子苦算不得什么。公爷他就是也这么想的,所以才觉得冤枉了夫人。

    可这么好的夫婿太夫人就是不同意,连商量的余地都没给,就直接收回了大小姐的婚配权。可见,这内院的事儿男人终究不及女人清楚。我猜,太夫人一定知道些什么...说不定那位杨公子是表面光鲜内里不堪。所以依我看,太夫人对大小姐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李嬷嬷想起姬氏临睡前的自言自语,叹道:“总归是二爷唯一的骨血,太夫人还是会护上一护的。”

    菩提见李嬷嬷并未反驳自己觉得有戏,她立马兴奋地说道:“大小姐的婚事由太夫人把关指定是稳妥的。而且她为人脾气软和好说话,到时我陪她嫁到夫家帮她站稳脚跟,再求一求她,没有不完的事儿!”

    李嬷嬷细细地想了又想,虽说只是个想法,但可行性却是极高的。这样脱籍的代价也算是最小的,不行的话自己也有办法给周全回来。

    她拍拍孙女儿的手,催促道:“我找个机会摸清楚太夫人的心意再动也不迟。时候不早了快点睡觉,明儿一早你去养体轩把般若换回来。”

    菩提心知,这是阿奶答应帮自己了,立马滚到李嬷嬷怀里‘阿奶阿奶’的叫个不停。李嬷嬷搂紧自己怀中的猴儿,眉梢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的小菩提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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