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年的春天总算是缓期而至,许是气温回升了,又有你好生照顾着,陆沉的病也有好转的迹象,不再像以前那样终日虚弱昏沉。

    府中上下知道这个消息后顿时一片欢喜,大家纷纷说这冲喜的少夫人真真儿是个福星啊,一来就把那些个灾病驱走了,给今年开了一个佳春。

    就连在院子里伺候的燕儿也一并沾了光被好是一通夸赞。这下燕儿与这新主子更亲近了,感情好的跟两姐妹似的。陆沉见着了也忍不住揶揄说你过门不到半月,就把他身边的人给策反了。

    小丫头仗着有少夫人撑腰竟也敢跟主子辩驳了,说少奶奶在这儿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女儿家的闺房话总不能对着他这个男人说。

    这一天太阳正好,入室的阳光把屋内烘得暖融融的,陆沉醒来发现平时守着自己寸步不离的小姑娘不见了,他唤来外头候着的周严询问几句,才知道燕儿抱着一罐子白糖就把她给勾走了。

    陆沉心想这无法无天的丫头还好是个姑娘,这要是个小子,那还得了?

    不过她有燕儿作伴,总好过一直守着自己。他瞧她那天爬树的利索劲儿,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安分分待在闺房的姑娘,这样活泼的她却天天陪自己呆在房间里怕不是闷得慌。

    陆沉瞥见桌上搁着一本书便随手翻阅了几页,是一本手抄医书,里面全是病例辩证和拟好的方剂。其中有几页专治咳疾和心肺的被折了起来,还夹了好一些摘抄的稿纸,不过那涂涂改改的几页大字跟医书上工整漂亮的蝇头小楷一比,实在有些……丑的拿不出手了。

    他把稿纸按序物归原位,心想着那小姑娘跑到哪里玩去了也没个声,他披了一件外衣打算起身出去看看。

    这念头才刚起,脑海里的人已经捧着一碟雪白的糕点跨门而入了,身后紧跟着的丫头也随了少夫人没半点规矩,连门都不叩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哥,你瞧!我把白糖糕做出来了,多亏了燕儿拿了一罐精砂糖回来。这里的厨娘和浆发酵的手法跟宋大娘一模一样,味道肯定错不了的。”你把手中的瓷盘搁在桌上,拉着陆沉的手想扯他起身到椅子上坐。

    陆沉没有顺着你的力,以姑娘家的力气也拉不动他分毫,他握着你的手,示意你坐到自己身旁。

    “去哪里玩了?碰了一鼻子的灰。”陆沉伸手拭去你鼻尖的灰,温情脉脉的一双笑眼又来勾人了。

    你不敢再瞧他,生怕哪天自己就陷进去了,若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又该徒添哀愁。

    你用米纸拿起一块白糖糕,掰了一小块喂给陆沉,问道:“好吃吗?”

    他细细品了口中的糖糕,不似其他甜点那样腻人,清甜中带着一点米浆发酵后的微酸。

    “好吃。”他笑着答道。

    你笑得眯起眼,把裹着白糖糕的米纸放到他手上,自己重新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白糖糕是我娘家乡的点心,她说过只有村里的宋大娘做的最正宗,我就跟宋大娘学,平时都备几块给娘喝完药吃,这样嘴里就不会发苦了。”你想起以前的事,脑海中依然会浮现出娘生前的音容笑貌,她走了之后自己就没有再做白糖糕了,好在今天再做起来,味道还没变。

    陆沉见小姑娘盯着一个方向发呆,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可是想家了?”

    你被他这一问有些愣住了,望着他好一阵子,最后摇了摇头把剩下的白糖糕一口塞嘴里,把声音也一并咽下肚。

    自己哪里还有家,那天晚上你就从车外边的后镜里看到爹忙不迭地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搬,他算是彻底扔掉自己这个拖油瓶了,现在说不准在哪逍遥快活呢。

    陆沉以为你心里委屈,便哄着你说等自己身体好些了,就陪你一道回门省亲,现下让你先写封家书回去报报平安。

    “我不知道地址在哪呢。”你小声嘀咕了一句,自己何尝不想写信给先生他们报平安。

    “你只管写,到时候给周严一个大概的位置,他会找到的。”

    陆沉的话打消了你的顾虑,他见你点头答应,就牵着你的手出了房门,又唤燕儿先去书房准备纸笔。

    他闷在房间好个把月,要不是之前病重无法下榻,他早就想出门走走了。这下有了理由,就当作出来散散步,走得也比平常要缓许多。

    你是第一次逛这个气派的大院,这里还保留着旧时建筑的飞檐斗拱,天花彩画,但添了不少西洋的新鲜玩意儿,拉了电线,摆了许多造型古典的电灯,有些厅室弃了笨重冰冷的红木桌椅,换成舒适的短绒面沙发。

    “这里好多地方都跟话本子里的王府一模一样。”你望着拱顶那些颜色鲜艳的彩画,不禁感叹。

    陆沉停了脚步,让你可以驻足欣赏,“这就是一座王府,那些王公贵族没落之后开始变卖家产房契,这座府邸恰巧就落到陆家手上了。”他抬手抚过那中式立柱上的雕花,感叹了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两人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到书房,这屋子都被顶天立地的书架围住了,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洋文书也有不少。书房向阳处摆着一张十分宽敞的花梨木,上面已经放上了纸笔,砚台里也磨好墨。

    燕儿已经在此候了一阵了,见你们来了便速速低头离开,不去打搅夫妻俩的相处。

    陆沉问你需不需要他帮忙写,你只管念就好。你却夺过他手中的笔就要证明自己会写字,可满腹的话却不知要先说哪句,琢磨了好一阵子也只是写了抬头的“孙先生”三字。

    他坐在一旁看到那三个字,不禁问道:“这位孙先生可是你的老师?”

    “嗯!”你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一丝自豪地笑,对孙先生一个劲称赞。说他是个悬壶济世的神仙,疑难杂症到他手里就没有治不好的,中医的治疗期长,他还总是替大伙考虑钱袋子,开些实惠的药方。

    “如果他愿意出山,你的病呀,说不定今年就能好全了。”你说了一阵子,忽然想到要写什么了,边写边说:“我在信里跟先生说说这边的情况,或许就能把他请过来。”

    陆沉把你的话都听进去了,心想到时候一定得见见这位“神仙”,要是能请动他就再好不过了。

    自从他亲身体会了缺医少药这一遭,就有了办一家医院的打算,正如这位孙先生一样,办一家为民而生医院。

    你没有陆沉这些个高瞻远虑,只想把眼前的事做好了再想其他,一心二用是最要不得的。

    陆沉从自己的计划中回过神,发现你已经写了三页纸,不禁疑惑你写字速度怎么如此快?他凑上前看了一眼,顿时哑然,这两句话占了几页纸也太离谱了,傻姑娘也不会控制字距大小,这样下去多少纸都不够用。

    他从书桌的斗柜里取出一只钢笔,说:“你控制不住软笔的力道,可以试试用硬笔。”说完,他收起桌面的宣纸,换成了克数更高的木浆纸。

    “有什么区别吗?”你接过这支通体深红的钢笔重新写了一遍刚才的话,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硬笔出墨均匀好控制,不用悬着手腕稍一用力笔画就变粗,比毛笔好使多了。

    陆沉才解决笔的问题,另一个新问题又冒出来了。你写字跟画画似的,框出轮廓就往里面填笔画,一点都没有笔序的概念,也难怪会觉得认字难。笔画不对,字不成形,同一个字每次写的都不一样,又怎么可能记得住呢。

    “你的老师没教你写字的笔画顺序?”陆沉皱着眉问。

    “先生很忙没空管我,我都是看书临摹的。哎呀,你别吵我,能认出来不就好啦。”你挪了挪位置离陆沉远些,不让他再打扰自己写信了,一句话被打断几次她都快忘了自己要写什么内容。

    陆沉看得别扭,想要纠正你写字的错误,便挑了一个你肯定在意的理由说了起来。

    “你这字不好好练练,以后怎么给病人开药方子?”

    你执笔的手顿了顿,拿起纸远远的比对了一下,说:“我觉得挺好的呀,要不你写几个字,我瞧瞧?”

    陆沉拿起搁置在笔架上的毛笔,就挑了先生二字书写起来。他写的一手好字,笔划间欹正相生,轻重有序,一看便知是练过的,字迹中虽凝聚了几个名家的特点却愣是写出了自己的风格。

    这一对比简直高下立现,你不服气地扁了扁嘴不再跟陆沉说话了,把纸笔挪了位置背过身去自个儿写。

    小姑娘这副孩子气的模样落到陆沉眼中却变得分外可爱,他不说些惹你生气的话了,软着声哄道:“以后我教你练字,好不好?”

    “练字哪是一朝一夕的事,等我练好,黄花菜都凉了。”

    陆沉没搭话,他起身站到你身后,稍稍弯腰握住你执笔的手,抽了一张新纸,引着你的手一笔一划地写,还细细说着哪里需要顿笔、哪里需要出锋。

    不过半会的功夫,字的形就出来了,可你的心思却不在写字上。你俩现在挨得近,陆沉说话时的气息扫过她的耳朵,温温热热的,痒得你直想躲,可握着的大手又那样凉,你是又羞又担心。

    这时,丫头的一声传唤替你解了围,可传唤的内容却让你生出刚离虎口又入狼穴的紧张,更是慌得不行到处想找地儿躲。

    这来的人可是陆家的老爷子,这府邸里话事的主,你还没想过要怎么面对这位老爷子呢,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相处,要是说错话了可怎么办?

    就在你胡思乱想着怎么应付的时候,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一下,陆沉笑着说:“别慌,有我在呢。”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鹤发老人拄着一根拐杖走了进来,他的背挺得笔直,不似寻常老人那般佝偻着背,每一步的仪态都板正极了。

    陆老爷子见他的孙儿现能下榻走动,精神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身边也有了伴儿,脸上严肃地神情缓和了一些。

    你局促地站在一旁,陆沉便牵着你的手朝前走几步,说:“要喊爷爷。”

    听言你赶紧垂着眼朝坐在座上的老人家行了礼,听话地叫了一声“爷爷”。

    陆老爷子听到这声称呼,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领了你的问候,之后便没再正眼瞧你,而是跟陆沉说起话来。

    两人说得大多是无关痛痒的一些寒暄话,末了还讲到生意上的事情,老爷子让他赶紧把身体养好,好到店面去看看,不能让下面的人以为群龙无首,散了人心,各自拉帮结派。

    你如坐针毡地候着,待人交代完事情走了,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有些疑惑。这陆老爷子跟自家孙儿讲话,怎么听都生分的很,一点都没有亲人之间的关心,也不过问陆沉的近况,只说让他快些好,病这种东西哪能说好就好的,他吃的又不是仙丹。

    “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别怪他不理你,他对谁都这样,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陆沉笑着解释。

    你瞧陆沉也不以为意的模样,又想起他之前说的‘一切都会习惯的’,果然话本里说的富贵人家的家庭多是只有利益没有亲情是真的,这么一看,还不如平民百姓来的自在快乐。

    “我们回去吧,这里冷。”你不让陆沉继续在书房呆了,那里是风口位,风呼呼地往屋子里灌,他更不能久待。

    回到房间后,你一直握着陆沉的手,暖融融的手心搭在他手背上,陆沉并不觉得这样能起多大作用,倒是心里被暖得妥帖。

    那封信最后还是由陆沉代写了,你看着信中的内容,心里想这手字写的确实漂亮,以后自己跟着他学,也一定能写的工整好看。

    入夜后,陆沉的药依然要继续吃,你喂了他两颗从厨房顺来的冰糖。陆沉含着那不顶用的冰糖,却应着你说不苦,只当作哄你安心。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方才把药囫囵喝猛了,今儿本没几声咳的,现下却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由于一直得用劲,倒把身子骨都折腾的一阵酸。

    你摸了一个软枕让他靠着,免得床栏的雕花木楞硌着他的背,又用手一下下抚着他的心口,看他咳得难受,心里也揪着疼。

    坐起来总比躺着好呼吸一些,你见陆沉缓了好一阵子,便倒了一杯梨茶让他喝了再休息,末了又放不下心给他搭了把脉,确定并无大碍后才扶着人躺下。

    陆沉笑着拍了拍你的手背,声音都咳的有些发虚:“我没事,这咳疾睡觉时总会严重些,你也是知道的。”

    “那我陪着你吧。”你放心不下,又懒得半夜三更两个屋子来回跑,便抓起搁在床头边的银狐毛裹在身上便大咧咧地躺下来,手自然而然地搭着陆沉的腕。

    他被她这毫不回避的举动惊到了,提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倒是被你抢先了一步。

    “我晓得你想说什么,不嫁都嫁了,之后还能把名声要回来不成。”你破罐子破摔说得洒脱,但陆沉此刻只是动了一下身,你立即裹紧狐裘就往床边缩,警惕道:“你别想着占便宜。”

    陆沉刚才不过是腾出一些位置来,让你别睡床边上,要是一个不留神摔下去铁定又得磕青一块。可瞧你反应这么大,他就觉得不能白背这锅,起码口头上得还回去。但仔细一想,那话怎么说都显得孟浪,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晓得这小姑娘是在担心自己,连睡觉都不忘随时探他的脉象,他又岂能用玩笑话去捉弄人。

    陆沉只是低声笑了一下,说了一句放心睡的话就偏过头不去看你。你警惕地盯了一刻,见他再不动作,这才放松下来。

    这一夜,有人相伴倒是比往常过得平静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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