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归真清点了一下房间内的东西,叹了口气。

    自五年前来到小重山,青姨便用剩下来的积蓄在山脚下的小镇上盘了一家客栈,两年前观叶出嫁,嫁给了镇上一家医馆的大夫,于是也顺带着照看这家客店。

    青姨是归真母亲的乳母,心中待归真如同亲孙女,但又恪守主仆之别,从不让她做杂活、重活,于是她便在这山野间看似自由又肆意地长大。

    也因此,青姨撒手人寰后,归真突然感到一种极大的疲惫,这么多年无望的等待,或许也并没有让她真正的有过一天全然快活日子。

    回望短短的人生,归真总是在最平常的日子里迎来这些痛苦的事,离开家时是平常的一天,她甚至想着父母来接她时,她想要吃城南福寿酒家的招牌点心福寿糕;贼人闯入道观时,也是平常的一个夜晚,青姨在灯下给靖叔补着衣服,说中秋时候要靖叔给归真扎一个兔子灯;青姨离世那一天,也是稀疏平常,归真在厨下想要张望青姨做饭,青姨故意板着脸,让归真回屋里去,说厨房烟火燎人。

    一阵略有些辛辣和霸道的气味飘了过来,打断了归真的思绪,冬季的天总是黑的特别快,尤其这几天下雪,即便是白日里,也显得有些阴阴的。

    归真把房契和地契收进盒子里,观花当时倒是并未拿走这些东西。

    厨房传来这炒菜的香气,应当是无名已经在准备晚饭了,午间的粥最后只有无名喝了,他似乎并不在意食物的味道。

    考虑到自己实在不会庖厨之事,两人商定让无名负责一日三餐,但归真要在一边帮忙。

    一方面,让一受伤之人来操心饭食之事已经让归真十分愧疚,另一面,亲人离世,归真也需要有个寄托转移一下注意力,所以她也想趁着这机会学一学厨艺。

    谁知道无名答应的好好的,但自己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备菜了。

    归真胡乱把装着地契的木盒塞到了书柜中,提起裙摆往厨房跑去。

    无名正将小白菜下锅,他在院落旁发现一小片菜圃,里边的小白菜长势喜人。

    厨房的角落里则堆放着一筐冬笋,窗前挂着一排腊肉,他用这两样随意炒了一个冬笋腊肉,如今只差一道蔬菜了。

    早在归真进来前,无名便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见她急匆匆跑进来,也只是看向归真,淡淡地说了声“洗一洗手,这个菜马上就好了。”便马上把视线移回了锅里。

    归真跑去了一旁净手,昨天用完的热水已经灌满,温在炭火上。

    她小心的舀出来一些在盆里,双手泡进盆里的那一刻,双手有些细细密密的痛。

    ——前些天她自己浣衣,手上生了一些小裂口。

    洗完手后,她立刻站在了灶台边,无声的望着无名,欲言又止。

    无名察觉到归真站在身边,她带着院内浅浅的雪花的气味,他听见了她轻盈的呼吸声,感到她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紧张的绷紧了背脊、手臂、甚至于双腿,但手下依然看似游刃有余地翻炒着,问:“怎么了?”

    归真犹豫了一会儿:“我们昨天说好的,你伤得很重,这些活我们一起做。”

    无名过身,眼前的这个少女神色认真,似乎是有些羞愧,她不再直视无名,只是低下了头。

    她只到自己的胸口,无名看不见归真的神色,只能见到她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而他只要在靠近一些,就可以把这个脆弱又美丽的女子揽进怀里。

    无名喉头动了动,倏而狼狈地转过头去,拿起铲子将锅中的菜盛了出来:“好。”

    归真松了口气,帮忙将碗筷摆好,两人在有些沉默的氛围里坐了下来。

    桌上简单的摆了两道菜和两碗白米饭,天知道,归真已经好几天没吃过米饭了——她的的确确没有动手下过厨,中午的粥还是靠着回忆青姨有一次煮粥时的步骤完成的。

    菜碟中的小白菜青翠欲滴,一口咬下去带着蔬菜本身的甘甜和清脆。

    而冬笋炒腊肉,冬笋一入口,归真眸子不禁亮了亮,这道菜微微有些辣,但笋片的脆爽和腊肉的嚼劲完美融合在一起,像是一种带着烟熏口感的冬天,在舌尖上绽放了。

    平心而论,无名的厨艺只能说实在一般,他惯是风餐露宿之人,最擅长的可能就是途中烤一些野味。

    然而青姨等人在府中地位颇高,也可称得上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十岁之后,归真平日里的饭菜味道可以说是一落千丈。

    于是,无名便看着这个清风明月之姿的少女睁着亮晶晶的眼眸瞧着自己,期期艾艾地问道:“十九,明天……明天还能吃这道菜吗?”

    问完以后,归真也有些不好意思,忙继续说道:“我明天中午和你来学,好吗?”

    无名心中有些震动,然而脸上神色依旧是冰冷的。

    他看着归真纯粹的眼神,怎么也解释不了自己厨艺平平,往日里,或许也有人赞叹他的剑术,但这种赞叹和钦佩,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恐惧与厌恶——谁会对一个拿钱办事的杀手有什么纯粹的尊敬呢?

    谁知道今日,竟然是在他最不起眼的一个生活技能上得到了一个美丽少女最纯粹的赞赏,这实在是荒诞不已。

    自十九岁那年声名鹊起,无名也已在江湖上闯荡了六七年,他尝过好酒、用过名刀、体验过最壮美的风光,最诡谲的阴谋手段,自然也见过江湖上有名的美人。然而,即便是这个冷硬的杀手也不得不承认,归真,的确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即使只看皮相,她的五官、身姿都已是上佳,更何况,山野草木间的纯粹,檐上落雪的洁白,高悬明月的意象,混合成了一种独有的气质,融入了她的眼睛、骨髓里。

    无名动了动唇,想说,你这样的女子,不必来厨下受烟熏火燎。

    但他注意到,这处院落应当也曾有过其他人的痕迹,他在厨房边的杂物间里发现了一些香烛纸钱,猜想或许是出现了一些变故,让这女子孑然一身。

    他余光打量了一下窗下那一筐冬笋,还有一些瓜果蔬菜——看来还有其他人在关照她。

    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说一些这样的暧昧之语,毕竟伤势好了之后他就会离开,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吃完饭,无名坚持不让归真收拾,归真便也离开了厨房。

    无名微微弯下腰,碗碟在手中渐渐变得干净透亮,但他思绪却有些飞走了。

    鸩羽山庄的沈诚不是平平之辈,无名进入小重山之时就已经中了铁骨扇上的毒,那毒发作并不快,但无药可解,在不运功的情况下,七日之内,必死无疑,更何况负伤状态下的无名与鸩羽山庄的弟子们缠斗,加速了毒素的入侵。

    但他醒来后却发现筋脉里的毒消失了!

    无名原本猜想,或许是这个叫归真的姑娘有着高超的岐黄之术,替自己解了毒,然而他在这院中一转,既没有发现药篓药锄等工具,也只发现了几味山中人家常备的止血、清热解毒的寻常草药,更何况归真给他包扎的纱布,这缠绕的方式和厚度,一看就是生手。

    正沉思着,他听见归真轻盈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她有些拘谨的站在门边,手背在身后,探着头往厨房里看。

    好似外头的寒气侵扰了她,她轻咳了几声,对无名说:“十九,我见你肩头有些血晕,可能是伤口迸裂了,等你这边忙完了,我替你再换一次药吧。”

    无名一下捏紧了碗沿,他喉结动了动,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可以自己来。”

    归真倒完全没察觉到他这种回避的态度,她极少和生人相处,山下的男女有别和条条框框对她来说只在十岁前有些模糊的印象。

    现在,她倒也不觉得无名是个坏人了,也因此,她神色颇为认真:“你有好几道伤在背后,你若自己勉强,指不定把身前的伤口也扯裂了,会很痛的,我帮你吧。”

    无名看着她纯真的眼睛,里头只有关切,不带有半分旖旎,她担忧自己会痛,这样认真,于是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轻轻的说了声好。

    这是今日起,他第三次对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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