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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那场外国文学论坛的绝大部分研究者都是英美文学方向的,江辰和他却都不是。他们带着自己的论文出现在了会场中,冷门得有点尴尬。尽管与会者都很礼貌地听完了他们的报告,但他能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意兴阑珊的倦意。这种倾听,大抵就是“礼貌性”的。

    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从他报名的那一刻起就有所预料了。这种论坛的主题包容度极高,重在不同语言之间的交流,即使只是为了做做样子,主办方也会兼顾小语种的与会者。但对于英美文学方向的研究者而言,德语文学其实是有些陌生的、甚至可以说是沉闷的。这是一种天然的隔阂。

    其实,叶屿白本人也这么认为。虽然他是德语文学方向的研究生,但他对德语文学并没有太多私人感情。沉重、漫长、充满哲学思辨的印记,这就是叶屿白对德语文学的大体印象。

    这种私人情感倾向似乎与他表现出来的积极态度相悖。不过研一刚开始几个月的他,天真地认为,对某种文学的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最原初的、与生俱来的喜欢,并没有那么重要。

    于是,出于这种“培养感情”的心思,叶屿白把自己的一篇关于托马斯曼的小论文投给了外国文学论坛的主办方,并最终受邀参会。要说此行有什么收获,那应该就是在参会过程中与江辰相识了。

    12月的林城已经入冬很久了,叶屿白飞到林城的时候,才落过一场雪,飞机降落前只能透过窗户看到一片洁净的白。就像某种暗示。

    第二天,论坛开幕。

    叶屿白与其他参会者一起坐在T大的报告厅里。开幕发言非常程式化,叶屿白刚听了个开头,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余光撇见有人在看着自己——似乎饶有兴致的样子。叶屿白生生将这个打了一半的哈欠咽了回去。略带愠怒地转头,正对上一双纯净无害的、带着坦然笑意的眸子。是江辰。

    见叶屿白看向自己,江辰笑的更明显了。仔细打量后才发现,原来江辰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而是深棕色,在报告厅的灯光下显得温暖又清澈。作为会议发言者之一,江辰并没有穿正装,而是穿了一件深蓝色大衣,里面是简单的白色高领毛衣。看起来颇有些随性的着装一下就赢得了叶屿白的好感。那人笑着眨眨眼,悄声说:“真够无聊的。”

    叶屿白笑着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江辰低头在会议手册边缘写了一行字给他看:既然这会儿这么无聊,不如我们加微信聊天吧。

    叶屿白愣了一下,刚刚暗中累积的好感度一下清零了。

    原来是个这样轻佻无聊的人。

    按照叶屿白的个性,他会拒绝。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江辰,那双清浅的眸子里仍然盛着笑意,坦然地盯着他。分明已经到达唇边的托辞突然卡住了。

    鬼使神差地,叶屿白通过了江辰的微信好友申请。

    “你好,我是江辰,T大文学院的老师。”

    叶屿白微讶,挑眉打量他,江辰看着年纪确实不大,遂敲出一行字:“失敬,我只是个学生。叶屿白,F大研一。”

    这孩子年纪不大,想不到讲话如此一板一眼。江辰看着那行字哑然失笑。

    恰逢第一位报告人上台,正点开自己的PPT,介绍自己的报告主题。是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这个主题让两人同时放下了手机,认真听起来。

    报告厅里暖气很足,江辰忍不住脱下了大衣。利落的动作间,有淡淡的木质香气萦绕在叶屿白鼻端。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TF的绿色林海。微苦的清香。

    “……”

    叶屿白对江辰的初始好感度又默默加了回去。

    没办法,谁让叶屿白是嗅觉动物,对好闻的味道没有任何抵抗力。尤其是,眼前这人必然非常了解自己的气质,才能选出如此合适的香调。

    右边这人刚脱下来的深蓝色大衣随意搭在椅背上,淡淡的草木清香却继续在暖融融的空气中流转。像是受到某种神秘的蛊惑,叶屿白忍不住瞥了江辰一眼。江辰已经完全安静下来,正认真在电脑上做会议笔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游走,发出轻巧的打字音。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在暖色调的灯光下闪着微光。大衣脱掉了,只穿一件薄薄的白色高领衫,随着他的打字动作,叶屿白甚至可以隐约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轮廓。

    长得还挺帅,不过看来是名花有主了。叶屿白叹了口气,莫名有点惋惜。

    及时将目光收回到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叶屿白渐渐也沉浸在报告人的讲述中,方才的心绪随之消散。

    江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暗自笑了一下。他当然留意到了身边人的目光。

    叶屿白。江辰默念了一遍。

    他看着非常年轻,甚至可以说有点青涩,却偏要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这会儿,他正忙着思考待会儿要丢个什么问题给台上的报告人,一时并未察觉到来自江辰的注视。

    江辰索性转过头,大大方方打量着这位少年人。说是“少年人”有些夸张,毕竟念研一的学生怎么说年纪也不会太小。但眼前这人看着实在年轻,身上那种少年人特有的气质尚未褪尽。深棕色的头发留得半长,柔软地垂下来,勾勒在脸颊边,不过被他自己抓得有点凌乱,看着颇有些不羁的味道。

    像一只漂亮的半大小猫。江辰突然很想伸手揉揉叶屿白的头发,看着软软的,手感一定相当不错。当然,他并没有将这个突然涌上心头的恶趣味付诸行动。毕竟,他可不愿让这孩子当场炸毛。

    不知不觉,会议日程过半。江辰的报告是下午第一场。叶屿白被排在了最后。

    午餐时间。

    习惯了报告厅里的温暖,乍一出门,叶屿白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赶忙将手中随意拎着的围巾认真系好。

    再一抬头,发现江辰正在两三步开外笑着看他。叶屿白突然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老师?”

    “没事,等你去吃饭。”江辰的直白让叶屿白有些惊讶。

    “参会的老师们不是应该一起吃吗?”

    “理论上是,不过我就不过去了,反正也没有熟悉的人。”

    叶屿白看着眼前这张介于年轻和成熟之间的、气质微妙的脸,阳光下可以看到一层淡淡的胡茬,这让他的气质中又混合了几分硬朗。他抿抿嘴唇,犹豫了几秒钟,评价道:“你看着真不像老师。”

    “其实你把我当学长比较好。我今年博士毕业,刚刚开始当老师,连我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是个老师。总觉得还在上学。”

    “那难怪。总觉得你和那些教授的气质不太一样。”

    二人同时笑出声来。对于通常所谓“教授的气质”究竟如何,他们心照不宣。

    叶屿白感到一阵放松:“你在哪国念的博士?”

    “法国。”

    “所以你是研究法语文学的?”叶屿白觉得简直找到了组织。

    “对。你也是小语种的吧?”江辰察觉到了叶屿白的神情变化,淡淡一笑。

    “我是德语文学的。”

    似乎在这一刻,两人成为了盟友——外国文学论坛上的少数群体。

    食堂到了。

    用餐高峰期,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按照指引走进专门为这场学术会议的与会者划定的用餐区。他们到得有些晚,不过也并没有什么人招呼他们一起吃。与会者大多是副教授和教授,他们很多都彼此相识,相谈正欢。像他俩这样籍籍无名的年轻后辈,没必要去打扰别人叙旧。毕竟,只有同类人才会有旧可叙。

    二人取了餐,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在这个毫不起眼的位置,两个做外国文学研究的人,开始谈论中国文学,准确说,是现当代文学。从白先勇到格非,从武侠到《繁花》。最后,话题停留在了张大春身上。

    原本,叶屿白觉得自己是外国语言文学研究者中的异类。因为他真正热爱的是中国文学,只是由于种种阴差阳错的缘故才落入外国语言文学研究的领域中。只有真正对某种文学的生成背景有深刻的理解与体会,才能做出有建设性的成果,否则大概率还是浮于表面的书写。对叶屿白而言,外国语言文学虽然也有趣,但终究像是雾里看花,再怎么努力也始终隔着一层。

    只是没想到,在T大嘈杂的食堂里,他居然发现了一个与他有着相似观点的人。江辰显然也很开心。就像在寒冷暗夜中跋涉的人,突然找到了心意相通的同行者。有人相伴,总归是好事。

    快速用餐后,午休时间还剩四十分钟。不愿提前返回嘈杂的报告厅,他们决定一同去喝杯咖啡。

    他们就像两个共谋者,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理会旁人。

    浓郁的咖啡香气中,他们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言。刚刚经历过一番灵魂激荡之后,疲惫和赧然突然笼罩了这一隅。

    雪霁后的阳光洒进室内,给叶屿白勾出一道浅淡的金边。坐在对面阴影中的江辰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似乎是想透过他的外表直直地看进心里。

    叶屿白微微侧向窗外坐着,心不在焉地啜着手中的美式。无奶无糖。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窗外某个遥远的地方。江辰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人虽然比自己小了六岁,却看不透。倒是怪有趣的。

    “下午的会议快开始了,你要不要早点回去做准备?”叶屿白率先打破了宁静。

    “不用,PPT早发给主办方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屿白总觉得江辰在逗他。

    “别的也不用,毕竟是和博士论文相关的,研究了这么多年,快要熟悉到厌倦了。” 言语间直白的倦怠让叶屿白微怔。他没想过这种时候会听到江辰的剖白。

    他才研一,每天读文献写论文的日子就已经时常让他疲惫不堪了。他无法想象自己在这个事实上并不真感兴趣的领域念到博士会怎样。尽管他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与德语文学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人其实很难欺骗自己的感受。

    大概这就是列维纳斯所说的“疲倦”。

    它是一只握得太久、以至出于惯性而根本无法松开的手。

    叶屿白沉默下来。寂静重新淹没了这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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