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外回来以后，沈以宁就一直坐在自己的屋里，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

    镜中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乌发如云，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尤其漂亮，潋滟如秋水一般，顾盼生辉。

    她刚刚已经让绘书去告诉宋氏，她今日身体不适，父亲回来估计要与她商议要紧的事情，请安的事情只能晚些了。

    梦里的碧眼孔雀做工精美，不是寻常人能用的东西。沈以宁今日在府中仔仔细细观察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谁有这件东西。明日的庆功宴上，京中的贵族都会前来，她要等明日再留意一番。这碧眼孔雀可能关系到她的未来，她一定不能大意。

    至于庄夫人留下的信件，沈以宁后来又将其他信纸沾湿了水，但除了那张单独留有落款的，其他纸张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新的信息。

    她原以为，那个匣子里定然会有线索，但现在看来，庄夫人行事谨慎，当年的很多东西要么被她销毁，要么另存他处。

    那么现在剩下的，便是信纸上所提及的李韩了。

    看来她要想办法亲自去一趟冀州。

    “阿宁在想什么呢？”

    镜子中出现了沈吉昌的脸。沈以宁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发现沈吉昌正站在她身后，目光慈爱地看着她。

    沈以宁小声说：“爹爹进来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死我了。”

    沈吉昌走到梳妆台前，轻轻拍了拍沈以宁的肩膀，看着镜子里沈以宁的容颜：“阿宁真是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爹爹入宫谢恩，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您要和卫尚书叙上一会呢。”

    “可不是嘛，”沈吉昌朗声笑道，“卫平那个老家伙在宫门外头神神秘秘地拉住我，说要有事情跟我商量。我一听，嗬，他啊，正为他儿子的终身大事发怵，想着跟咱们家攀关系呢！”

    沈以宁倒抽一口凉气，卫临殊那张胖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往椅背上一仰：“爹爹，你该不会……”

    “所以我这不是没跟他多说，急急忙忙就回来了吗，”沈吉昌当然知道女儿的意思，“卫临殊那个草包，怎么配得上我们家阿宁呢。”

    沈以宁长舒一口气，她简直不敢想象每天被卫临殊的嗓门环绕的日子。见沈以宁的反应，沈吉昌正色道：“更何况，我这次从冀州回来，也是有事情要与你商量的。”

    “长信侯傅全章想让他的二子傅行舟与我们家结亲。”

    沈以宁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重复道：“傅……傅行舟？”

    “是啊，你们两个幼时不是还一起读过书吗，怎么，不记得了？”沈吉昌笑着解释道，“长信侯说，你当年在侯府读书时，他就觉得你漂亮伶俐。现在儿女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妨就直接跟我提出来了。”

    “当年你离开侯府的时候，傅二还送了你一支上好的紫檀狼毫笔，你当时喜欢的紧，可想起来了？”沈吉昌摸了摸沈以宁的头，耐心地说。

    沈以宁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的婚事。但是母亲和舅舅接连去世后，她就对自己的婚事不抱有幻想了。她出身于将军府，父亲沈吉昌是统帅北方十万大军的朝中重臣，舅舅庄胜是背着贪污罪名的离阳旧将，她的身份这样敏感，未来的婚事本就是一场交易。

    全盘考虑地位和关系，能与沈家议上亲的，卫家与长信侯自然都在选择之列。卫临殊胸无点墨，只知道借卫皇后狐假虎威，但傅行舟与他截然不同。前段日子更是金榜题名，前途无量。算算日子，他也快要入京了。

    如果未来的夫君是傅行舟的话，那这桩亲或许是沈以宁现在最好的选择。如此一来，她就更有机会前去冀州，查明当年离阳真相。

    “傅远峥已死，傅行舟就是长信侯世子，是要袭爵的，”沈吉昌叹了口气，说道，“那孩子我见过，相貌端正，谈吐有礼。数九天里还在温书，是个上进的。科举也中了，不过，我看他志不在冀州，将来必然能有作为。这件事情还是前些日子傅全章跟我商量的，只不过傅远峥这一死，变数可就大了。”

    “长信侯那里，我也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孩子们多年不见，还是要自己看中才好。傅全章身子不爽利，当时就说，先让傅远峥去京中汇报冀州军情，之后傅二再上京会合，若是合适，在京中便可以先把婚事定下。”

    沈吉昌仰头望天，继续道：“傅世子刚刚没了，这婚事就算能定，也要拖一段日子。你母亲去的早，你的婚事，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会为你张罗。傅行舟过几日便能到京，到时候还要你自己看上一眼再做决定。”

    “不过，今日玄甲军中，卫临殊身旁的那位陆指挥，我倒是有些好奇。我听说，他是陆昭仪的亲弟弟？”

    “正是。”

    沈吉昌若有所思。刚刚在宫中，陛下便问他，冀州军务可有接替的人选。他当时只是搪塞了过去，心里想的却是，玄甲军中的陆淮之倒像是个可用之才。只不过他今日刚刚到京，两年未归，宫里宫外的局势早已与之前不同，他暂时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这陆淮之能不能用，他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沈以宁观察着沈吉昌的神色，小声说：“他在青龙寺时救了女儿的命。”

    “青龙寺的事情，我还要问你，”沈吉昌凝神道，“你再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沈以宁便把青龙寺的事情从头到尾跟沈吉昌说了一遍，说到激动处时，便咳嗽起来。沈吉昌忙轻拍沈以宁的背。沈以宁脸憋得通红，断断续续接着上文道：“于是，点翠就撞死在屋里了。”

    沈吉昌沉默不语。沈以宁低下头，她自己也知道，她如果想证明这事情与宋氏有关，那么就必须有物证与人证。物证现在在陆淮之手上，至于人证，她已经知道，与世子刺杀有关的所有人昨夜都在狱中服毒自尽了。

    她不信宋氏能有那么大胆子策划出一场刺杀，背后一定另有其人。这人也许就与她一直梦到的那只碧眼孔雀有联系。甚至还可能，与她一直想知道的离阳之变的真相有关。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慌乱的惊叫。

    “什么人在外面。”沈以宁站起身来，大声道。

    “是我，”门被推开了，沈玉容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你那门口叶片上有只大青虫，吓死我了。”

    沈以宁歪过头，看着沈玉容：“姐姐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沈玉容在外面偷听，她当然了然于心。只不过这事不用她自己说出来。

    沈玉容刚要辩解，沈吉昌便沉声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这个做姐姐的在妹妹院子外面磨磨蹭蹭的是在干什么？”

    “爹，我这是……”沈玉容气焰立刻矮了半截，委委屈屈地说，“我这是来给妹妹道歉的。那枣红马失了控，我也没想到啊。”

    说完，沈玉容便拿出一只锦盒，里面放了一只香囊。香囊丝线致密，绣工精致，金线围绕着一朵盛放的莲花。看着倒不像是寻常的做工。

    沈玉容把头扭过去，故意不看沈以宁，只是说：“你上次说这个香囊好看，喏，那便送你了，就当是我给你赔礼了。”

    沈以宁接过来，手指在绣线上摸了一圈。金线处凸起，莲花边缘用银线勾勒，针脚处却不像大周的绣法。沈以宁笑着将香囊还给沈玉容，道：“姐姐，这香囊看起来不像中原的产物。”

    沈玉容一愣，勉勉强强地说：“这是昭阳公主赐给我的，是西域进贡的东西。妹妹果然见多识广，一摸就能知道。”

    沈以宁笑道：“那我更不敢收了。万一姐姐去公主那里告我一状，我可就说不清楚了。”

    沈玉容急了起来。她本来想用这个香囊害沈以宁一把，明天借着密友昭阳公主的势好好奚落她一番。谁知道居然被沈以宁识破，恼羞成怒之下，便口不择言起来：

    “沈以宁你得意什么？明日庆功宴上，陛下和皇后娘娘可是要单独召见我的。至于你这个病秧子，皇后娘娘怕是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么一号人吧。你最风光的日子，估计也就是嫁去冀州那个鬼地方的时候了！”

    沈玉容果然是在门外偷听。

    “单独召见？”沈吉昌眯起眼睛，语气沉了下去，“我入宫谢恩时，此事陛下不曾对我提起啊。”

    在他得胜回京的紧要关头，陛下单独召见沈玉容，唯一的可能就是赐婚。能够与他们家门第相符的人无非就是卫临殊和傅行舟。只是，听沈玉容这话，此事竟然还是皇后从中张罗的，莫非要赐婚的是……皇子。

    陛下的子嗣中，能与沈玉容年龄相当的，那便只有太子了。

    沈玉容扬起脖子，坚定地说：“爹爹很快就会知道，谁才是沈家最能光耀门楣的女儿。”

    沈以宁看向沈吉昌，她的睫毛微微低垂，掩去了所有情绪。她的计策果然奏效了。

    她让绘书去告诉宋氏，父亲有事要与自己商量，依沈玉容那个不甘人后又没脑子的性格，必然要亲自过来探探消息。沈以宁已经拿准了宋氏心里有鬼，只要稍微激一激沈玉容，不怕她透不出消息来。甚至这事情成的比她预想还要容易不少。

    沈吉昌的手握成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沈玉容吓得往后面退了一大步。

    “主君，玄甲军的陆淮之陆指挥在外头求见。”一个侍女站在门外通报。

    “府中事务繁忙，请他改日再来。”

    “陆指挥是带着东西来的。他说，将军若是不见，那就只能先让廷尉见了。”

    沈吉昌冷笑一声：“好啊，那就把人和东西一道请进来吧。玉容，你先去找你娘，过会我还要找你们说话。”

    沈玉容膝盖一软，颤巍巍地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