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周徵玉谈完话的那天晚上,虞妱便命丫鬟开始收拾行囊。
之后她便与舅父舅母说要离京去往雁城,虽然他们疑惑为何如此仓促,但也没有多问,这让虞妱松了一口气。
因为虞妱下令行囊要收拾得越快越好,所以带走的都是一些方便携带的贵重之物,其余的等路上需要再添置。
行囊收拾好后,虞妱只带走了春雪和夏依以及府中的大部分侍卫,其余人等则留在京城。
红莲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所以虞妱也没有和她多交代什么,只是道,若有急事便飞鸽传信到雁城给她。
第二日上午,趁周徵玉在上值,虞妱一行人轻车简行启程离京。
临行前虞妱还吩咐丫鬟送两份回礼过去给白府,因为她这次离去,也不知要何时才能归来。
至于周徵玉的那份赠礼,虞妱就当作是他给自己的车费了。毕竟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需要仓促远行。
想到离开,周徵玉必定以为她是去往雁城,虞妱在启程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她改变了思路。
既然路途漫漫,何必灰头土脸,艰辛奔波。不如游山玩水,惬意悠哉地往雁城去。至于何时会抵达,那就看天意安排,毕竟玩得尽情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还可以顺道迷惑一下周徵玉,哪怕他真的在找她,也让他不至于那么快找到她。
虽然周徵玉信誓旦旦说不会伤害她,可她不敢相信。
哪怕虞妱没有用刀器,也没有用毒药杀害林文瑞,只是给他灌了一碗补药。加之人如今已经化成了白骨,哪怕去验尸也找不出任何证据。
可周徵玉手中虽没有证据,但却有权势。
他不仅自己是刑部官员,他父亲还是刑部尚书,背后还有周氏一族。
而她虞妱不过是一个生意人,若他想要拿捏她,简直轻轻松松。
虞妱要杜绝任何会失去自由的可能性。
绝对不成为鱼肉任人刀俎。
若是被逼急了,自然也可以杀了周徵玉,可是太麻烦了,后患无穷,她不要后半生都处于逃亡的状态之中。
从上京城到雁城,千里迢迢,周徵玉是国公府世子爷,又有官职在身,真的有那么多时间陪她耗吗?
她是生得好看,可世上好看之人何其多,她不信周徵玉会愿意花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来寻找她。
待她到雁城祭拜过外祖父母,安顿好舅父舅母,便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落脚,彻底隐于尘世之中。
……
刑部每年都会把部分官员下放到各地,让他们协助当地官员侦破重案要案,顺道巡视当地衙门对律法的执行情况,得以减少冤案错案。
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对周徵玉的前途晋升并没有多大用处,所以当周徵玉奏状要出这趟公差时,自然引起了顺国公的注意。
周徵玉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这点顺国公十分了解,便命府中的暗卫将公子的近况一一报来。
一听完,顺国公便怒火中烧。等周徵玉下值后,便让小厮将他请到了祠堂。
走进祠堂内,周徵玉看见父亲正背对着他。
顺国公年轻时有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多年,此时已是中年,身形依然伟岸,气势不凡。
“跪下。”
闻言,周徵玉在他身后的蒲团跪下。
顺国公转过头来,看向他这个引以为傲的独子,他眸光沉沉,神情肃穆。
“听闻你近日与隔壁的虞府走得很近。”
周徵玉低下头,没有否认。
顺国公带着一丝痛心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儿子知道。”
“糊涂!”顺国公怒斥道:“她是一个寡妇!”
周徵玉抬起头,缓缓道:“那又如何,他不是死了吗?”
顺国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是谁,顿时怒火攻心:“此等女子我绝对不会让她进我们周家的门!”
周徵玉这次没有辩驳。
不是她要进周家的门,而是他要进她家的门。
顺国公捋了一把胡须,尽力把火气压下来,“听闻她已离京,你此次出公差是不是为了她?”
看儿子不言不语的模样,顺国公便知道他默认了。
他当即又被气得怒不可遏,“你可知道你是何身份?你与她有着云泥之别,一个天,一个地!你若是与她有纠葛,便是要毁了你自己!”
周徵玉平静道:“儿子心意已决。”
闻言,顺国公话都懒得说,当即拿起杀威棒往他背上狠狠挥去,周徵玉闷声受了这一棍打。
“你知不知错?”
他不答。
顺国公当下又是用力挥去一棍。
一直打到第十棍,周徵玉仍然一声不吭。
顺国公见他这般执迷不悟,也是心生疲惫,叹息一声, “罢了。”将杀威棒扔下,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徵玉终于忍耐不住,彻底倒在地上,喉咙间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于情,父母为他担忧操心,所以他选择受下这顿家法。
但于理,他并没有错。
他并没有逃避该承担的责任。他依然会孝顺父母,尽公尽职,为家族增光添彩。
为人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幸福,而他只有和虞妱在一起才会过得幸福。
他首先是他自己,其次才是父母的儿子。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做主,脱离了家族庇护和父母关怀,便会变成一滩庸碌无能的烂泥,那岂不是废物?
周徵玉不是废物,亦不是庸人。
……
周徵玉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刑部的调遣令也下来了。
早在发现虞妱离开的那一天起,周徵玉便派暗卫跟随在他们身后。虽然他们用了假路引,并且一路十分低调,但国公府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
无论周氏一族是为了清除敌人还是保卫自己,他们都建立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收到命令后,暗卫们快马加鞭悄悄跟上他们,他们每在一处停留,在此地见了什么人,做了何事。周徵玉都能从来信中知晓。
在周徵玉乘上马车赶往淳县的那一日,顺国公没有派人阻拦,他了解自己的儿子。
冷情冷性,却又至情至性。
一旦被他认定的人和事,无论有何阻碍,他都不会改变,不为所动。
既然如此,不如暂且随他心愿。
……
虞妱等人在路上行了一个多月,他们并没有沿着京城到雁城的那条路线直走,而是左拐右绕,兜兜转转,往扬州游玩了一圈,又向江南行去。
此时已经是初秋,马车在靖县的一处客栈前停下,虞妱头戴幕篱和舅父舅母下了马车,随后走进客栈内。
刚迈入大堂,虞妱的目光习惯性地往周围一扫,却霎时怔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凝目看向那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黑色锦袍,墨发用银冠束起,身姿如雪中寒松,正在翻阅着手中的公文,虞妱只能望见他优越的侧脸。
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同一客栈。
没有那么多巧合,既然周徵玉出现在了这里,那必定是知道了她的行踪,见此,虞妱也懒得再躲闪遮掩了。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真的追来了。
丫鬟在柜台办理好投宿后,小二便过来领他们上二楼前往天字号房。
待虞妱等人走了之后,周徵玉才转头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
终于等到了。
可他不敢朝她看去,怕惹她厌烦。
临柏从门外走进来,站在周徵玉身旁,将手中的白玉佩和一个信封递给他,“公子,银票已经取好了。”
临柏的话语打断了周徵玉的思绪,他转过头来伸手接过。
此次路程遥远,他们并没有在身上带有多少银钱,是因为周徵玉在十六岁时便在晋朝最大的钱庄开了一个私人票号,每一年他名下产业的营利都会汇进这个票号里面。
而这对白玉佩便是他当时命人打造的印记,凭着白玉佩可以将此钱庄位于各地,属于周徵玉名下的银财全都取走。
周徵玉打开信封抽出一张银票,去柜台开了一间上房,就在虞妱隔壁。
他进了屋内,立于窗边,静看远处景致。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西风斜阳,秋意深浓,晚风卷来一股凉意。
他的背部传来阵阵隐痛,这一月来马不停蹄,风雨无阻,抵达淳县后便开始与当地的官员一起处理公事,直到临近收尾了,他才停下来歇息。
得知虞妱已经抵达了隔壁靖县后,他便连忙从驿站中搬出来赶往客栈,他知道虞妱必定会住在最好的那家客栈里。
他原本打算,若是虞妱不经过此处,待他处理完公事,便会立刻去追随她。
可是她偏偏来到了他隔壁。
虽是天意如此,可是一直紧追不舍,若是给她造成了困扰,这样真的对吗?
周徵玉沉思着这个问题。
于他而言,无论是路途漫长,还是公事繁忙,抑或是身体伤疲,这些都不算什么。
因为心之所向,所以甘之如饴。
唯一让他觉得心神不定,思绪万千的便是虞妱的态度。
他有些仓惶。
他想要得到的是她的宽恕,而绝不是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