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次日,在太医几番施针后,长公主恢复了痛觉,手指能随着下针的深浅呈现不同程度的蜷曲。

    何少音站在床榻边睥睨着赢弱不堪一握的长公主,不夹杂一丁点怜悯,连做样子给人看都十分懒怠。

    长公主没了盛气凌人的骄傲,脸上除了死寂的白,还泛着可怖的青。她双足跌断,腰骨错折不可弯曲,伤情远比陆戈口中的死不了要重上百倍。

    万幸的是,她坠下时头砸在洞底一堆污浊的衣物上,借着这股缓冲,头才没有受到重创。

    这是她的幸运,也是何少音的幸运。

    床榻上的人低垂的眼睫忽有了蝴蝶振翅般的轻微闪动。

    何少音拂过层层帷帐,冰凉又雪亮的双眸注视着那双在迷离中越睁越大的眼。

    “渴,拿水”

    长公主的声音如细蚊般孱弱,若不是离得近,很难察觉到她在说话。

    一碗人参黄芪杜仲汤,递在她失了血色的唇边。许是渴得久了,长公主哽着脖子去够碗盏,大口大口地吞下汤水。

    蜿蜒的细流从干裂的唇角溢出沿着她脖颈向下流去,她挣扎着离开汤碗,语气愈发暴戾。

    “会不会伺候人,去拿绣帕。”

    她恼怒的视线在对上何少音冷寂的双眸后,冰冻在原地。

    长公主张了张颤抖的嘴唇,错愕的神情化作残酷的怒气,“怎么是你,本公主不想见到你,出去!”

    “我与公主心意相通,也是这样想的。那不妨说快一些,省得彼此相见两厌。”

    少音放下汤碗,气定神闲的坐在软塌上,扫在一架簇新屏风上的视线骤然收紧,“我长姐对你不薄,从未说过你半句不是,你为何如此恨她?”

    少音没有按照陆戈预先同她说得那般问讯长公主。

    只是自证清白有什么用,长公主在一日,她就要受一日的惊扰,陆戈护得住她一时,也护不住她一世,陛下终究是不忍发落女儿的。

    脑海里浮现出陆戈曾说的话,陛下对长姐情深意重不是吗?

    那就赌一回,赌一赌帝王情爱能否替她斩草除根。

    “本公主没心思和你说这些,来人,快让她出去!”

    长公主试图用臂肘撑起沉重的身躯,当她意识到完全做不到时,惊愕不已,继而崩溃大哭,“怎么会这样?我的腿为何使不上力?”

    “从那么高的洞坑坠落,任谁都会是这样的结果不是吗?你存了害人的心思,还怕承担这样的后果吗?”

    何少音抚过软塌上细密的金线,语气泠泠,“众人只道你我幼时起便不对付,但个中缘由究竟如何,你心知肚明。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长姐口出恶言,我怎会与你发生争执。你当我长姐可欺,便觉得何家人人可欺吗?”

    少音的声音失了温度,像冬日河上漂浮的碎冰。

    “可你又聪明得很,只在我面前出言谩骂。旁人问起,你便避重就轻地说是口角相争,只字不提对贵妃的出言不逊。毕竟那时的你只是个孩童,谁会相信一个孩子会说出那般怨毒的话。”

    许是汤药见效,长公主恢复了力气,侧过头阴厉一笑,“你见我如今缠绵病榻,奈何不了你,所以来找我算账吗?”

    她怨毒的看着沉静如波的何少音,“父皇成日往你姐姐宫里跑,把我母后的脸面置于何地?贵为皇后却日日独守空房,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姐姐年纪轻轻为何多病,怎知不是狐媚太过,遭了报应。就算没有那碗汤药,她也活不久。”

    屏风那头传来一声细微的茶盏碰撞声。

    少音从软塌上起身,徐徐行过一块块金砖,目光如利刃,刀刀剐在长公主身上。

    “你也信因果报应啊,你想杀我,却误触机关跌下洞坑,焉知不是枉死的婢女在向你索命。如今你承受的一切苦楚都是报应,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怜悯。”

    长公主气怒之下,双眼微凸,发丝沾了汗斜在她的脸上,像一道狰狞的疤。

    她声嘶力竭的对抗着,“我不怕报应!我只恨在你姐姐生前没有多下诅咒,我只恨那日不该与你多费唇舌,应当一把将你推下洞坑才是。”

    无限的懊悔让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又凄厉,“你姐姐抢了我母后深爱的人,你又来抢我深爱的人。她命不长,你也活不久!走着瞧,我有的是机会要你的命。”

    何少音轻轻吁出一口气,“终于肯说出这些心思了,憋在心里很不好受吧。”

    长公主忽而镇定下来,唇边传来讥笑,“休想套我的话,我不会认。即便是我失足跌下洞坑又如何,除了你没人看见。不!应当说,是你推我下去的。”

    她的笑妩媚又邪恶,不知天底下什么样的毒药才能浇灌出这么妖冶的花。

    慢条斯理的声音下,隐藏着扭曲到极致的心思,“你与本公主起了争执,便生了歹意要置我于死地。心肠歹毒,和你姐姐如出一辙!”

    “啪”

    茶盏支离破碎的声音,唤醒了长公主记忆深处的恐惧。

    她对父皇一生气便要摔杯扔盏的习惯并不陌生,当下瞪大了双眼僵直在榻上,不敢发出响动。

    宫婢上前撤去屏风,端坐在檀香榻上的陛下沉怒不语,盯着长公主的眼神除了威严,还有陌生。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长公主的脸上只有震惊。

    陛下身后,负手而立的陆戈不怒不喜,一如既往的冷漠,像是一川冰河。

    立在榻前的陈太傅正抚着白须,详细参阅着一旁史官递呈过来的记录。

    如同不能见光的秘辛一朝暴露在阳光之下,长公主连滚带爬的坠下床榻,挪动残断的身躯向陛下脚边爬,声音里又惊又惧。

    “儿臣刚刚清醒,言语颠倒,方才的话都不作数。是何少音推我下去的,她要害我,父皇要为儿臣做主啊。”

    陛下掠过脚下半是憔悴半是疯癫的女儿,凌凌说道:“你娇纵任性,性格乖张,原想着是长期失了母亲教导才会如此。若非亲耳所闻,竟不知你自小便是蛇蝎心肠。”

    他嫌恶地扯出被女儿攥着的衣角,眼里没有偏袒和宠爱,露出了无情的帝王面目。

    “既然天性本恶,就不配再做王室子女了。自即日起,长公主废为庶人,幽闭宫中。日后关于她的事情,不用再来报了,朕已没有这个女儿。”

    一重重的宫门逐个落了锁,长公主凄厉的求饶声也被锁进了深宫。

    宫里年长的内侍掂了掂沉甸甸的锁钥,喃喃自语,“这么一大串锁钥,下次再用着,估摸着就是丧仪了。”

    何少音第一次赌帝王情爱,赢了。

    出乎意料,又像在情理之中。

    长公主骤然获罪,朝臣们还来不及陈情,事情便成了定局,萧家也无人有异议。唯一一位连连喊冤却无人替她声辩的宋大家,因擅离职守被削了职。

    宫门处,何家人整整齐齐的来接少音回家。一向不爱出门的何夫人搭着沈嬷嬷的手,时不时地往宫门口张望。

    见妹妹毫发无损的出来,兄弟俩拔腿冲了上去,一个劲儿地说着担心的话。

    “没事就好”,何大将军打量了女儿半天,放心地点了点头。

    少音偏头去瞧母亲,可巧何夫人也正侧着身子看她,两人相视一笑,她读出了母亲未说出口的担忧。

    不出两日,陆续有贵妇人上门找何少音绣绸。

    起初,只有一两位私下相邀。渐渐地,众人也不再拘着身份,纷纷结伴登门找少音做绣绸。

    大家都想瞧瞧这位与女官技艺不相上下的何娘子,究竟有着怎样出神入化的绣工。

    衣料、绢帕、香囊、扇套……但凡拿到她眼前的物件,少音都能走上几针。蝠寿纹、如意纹、荷花双喜纹、牡丹引蝶纹,旁人叫得出叫不出的纹样,她都信手拈来。

    鲜亮的活计在她手下灵巧跃现,贵妇人见了个个喜上眉梢,上赶着请她做活计。

    “这扇子是给我的?”二公主手持一柄黑漆雕花柄团扇,来回翻转着看,不肯丢开手。

    团扇上绣着一幅雪青色绸绣兰花图,清丽高雅,葱绿的茎叶吐着藕白的花,冲淡了暑天的酷热。

    少音轻扬一笑,“听说是公主忙着搬救兵,匆匆行路,才不慎摔跤扭伤了脚,这份恩情我得好好答谢。”

    她又从衣箧里取出一件杏黄色缎绣芝仙纹的袖衫,“也不知身量尺寸如何,公主试试看合不合身。”

    二公主喜得搁了扇子,对着衣镜独赏了好一会儿,“像是量身做的似的,再没有这么合适的了,这么准的眼力是跟谁学得?先前我总觉得,什么样的女娘才能和陆戈相配。眼下我改主意了,竟是他高攀了。”

    少音忍耐不住笑:“今日是得了我的好,才会这么说。若改日得了他的好,必定也会为他说话。”

    二公主低低一笑,拉她说起体己话来,“到底是因祸得福,长公主这么一闹,倒让你的好手艺声名远扬了。如今人人都知道,何娘子绣艺超群,在宫里头能给公主做教习。”

    的确没料到,没人揪着她和长公主的恩怨说三道四,倒是对她的绣艺赞不绝口。三五日间,名声也传开了。

    “她是自食其果,我也算有失有得。”

    过去的事,再提也无趣。

    “日后有什么想绣的,只管遣人告诉我,约了日子来拿就是。”

    少音爽直地留下一句承诺,起身便要走。

    “慌什么,难不成生意好成这样,连说会儿话也不肯了?”

    二公主伸手拦住她,旋即打趣笑道:“你会绣绸,也算有个打发时间的去处,和陆戈在一起,就不会闷啦。”

    何少音退了步子回来,“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他这人冷傲的很,不爱说话。能沉默应对的,他绝不开口,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他就是这脾性,也犯不着跟他置气,倘若他一时不理你,你也别理他,好好绣绸就是了。”

    二公主说得这些,更像是轶闻里的他,在她眼里,陆戈是句句有回应。

    何少音长长的嗯了一声,笑声轻盈起来。

    “可能他把话都留着说给我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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