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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加西亚一家

    在他人眼里南希是个孤僻怪异的孩子。

    她不爱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玩。不懂得分享与热情,是个自私的孩子。

    但南希只是因为有些自卑而不善言辞,或许是在同龄人那碰壁过多次,后来她渐渐拒绝起了说话,只是用眼睛来接收周围的一切,尽管当他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她仍然倍感压力,但她好歹是不排斥走出家门了。

    凯文担心南希这样的性格会被那些无知自大的孩子欺负,便在南希十岁时送给她一把老久的匕首。这把匕首是凯文在镇上的集市里瞧见的,磨了摊主三天对方才勉强以二十铜币的价格给了凯文。彼时的凯文在给人割马草,一天的工钱才两枚铜币。

    两铜币可以购买一大块黑面包,够加西亚一家勉强吃一餐。加西亚一家每天只吃两餐,也就是说凯文花了够一家人吃五天的钱买了一把无甚作用的破匕首。

    但看在南希肉眼可见对匕首爱不释手的程度下,莱乐除了对着凯文狂拧他的耳朵抱怨他乱花钱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虽然肉疼,但莱乐在对待孩子们时意外开明。

    虽然现在的莱乐身为操心一家人吃穿用度的母亲,但在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也曾像南希这样期待着一件属于自己的礼物。只要南希喜欢,那这把匕首作为生日礼物便是值得的。

    这样的期待不管过了多少年到了多少代人的身上都是不会改变的。莱乐很高兴,她内向的小南希有着喜欢的事物。

    塔格翻箱倒柜从家中找到了一块很久以前可能是他的父亲打猎得来的一小块鹿皮。经由莱乐的手缝制了一个只比四只手掌并排摊开还大上一点的四方形鹿皮袋。莱乐还用多年来做衣服剩下的各种布头拼接在一起做了个花哨的异色肩带。

    这把匕首就这样在南希挎在身上的小鹿皮袋里待了两年。

    南希拿出匕首和那枚金币,等莱乐进来后,将握着金币捏成拳头的手朝下伸向莱乐。

    “妈妈,猜猜这是什么?”

    内向的小南希竟然卖起了关子,这倒是吸引了莱乐和塔格两个人的注意。

    “嗯,让妈妈猜猜,今天给你珍妮姨妈洗碗她多给了你两个铜币?”

    南希摇摇头。

    莱乐又想了想,然后举手投降,“那我是猜不出来。”

    “是金币!”南希摊开手掌展示了那枚崭新耀眼的金币。

    莱乐和塔格同时倒吸了口凉气。

    就在二人的震惊当中,南希把方才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

    “爸爸,这枚金币就用来给你治病。可以用好的药了,除了治病外应该能剩下不少的钱。在我和凯文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和小玛丽终于不用担心生活的问题了!”

    在家人面前,南希说话的声音虽然仍旧不大,但流利的已不像刚刚那个结巴的孩子。

    南希把金币递给莱乐,“妈妈,你收好。”

    但莱乐在听完后却如遭雷击。

    金币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她只知道她前不久才失去了儿子,而现在就又要失去一个女儿了。

    莱乐顿时哭着将金币推还给南希,哭嚷着让她把金币还给那个老总管,让南希不要离开他们。

    这样的展开反倒让南希有些不知所措。

    作为加西亚一家见识最多的人,塔格只是沉默着,若是他能提前知晓南希的想法,那他肯定会尽全力劝说南希打消这样的念头。若是有人需要为家庭牺牲,那绝不应该是只有十二岁的南希。

    良久。

    “南希,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塔格撑起身子吃力地坐起来,他招招手让南希靠近他。

    南希听话地将小玛丽放下心怀忐忑地走到塔格的床边。

    “爸爸。”

    除了塔格本人以外,或许连莱乐都不知道南希才是最像他的孩子。他曾如南希一般少言寡语,生活磋磨掉了这些他身上不受人待见的特点,但作为南希的父亲,他想着至少在南希成年前能够保护她。她有着一双喜欢世界观察世界的眼睛,普通的不大不小的灰蓝色眼睛总是神采奕奕,这与她沉默的外表显得割裂。对于这样的南希,塔格总是心怀愧疚。

    塔格早知道雏鸟终有一天会离开成鸟羽翼的庇护,但他并没有准备好在这个时候放开女儿。

    但塔格同样知道,魔法契约是一种不可违背的东西,南希与维尔德签订了契约后,便再无退路。而作为父母的他们在魔法面前根本无能为力。

    他伸出手揉了揉南希的发顶,深棕色的毛发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像稻草一样干枯扎手。

    “南希,这枚金币你自己收好,我们并不需要。”塔格那张厌世脸难得的笑了,虽然这个笑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南希,是我们对不起你。若非爸爸这几日过的糊涂,你就不会去找那个什么琼斯家族了。”

    塔格捧着女儿的脸细细端详,他其实有隐约察觉到南希心里在意的地方。

    原本圆圆的脸型因为营养不良导致脸颊没了肉,下巴不尖不宽。粗粗的眉毛其实打理一下就很好,有些肉肉的鼻子不大不小,鼻梁上的雀斑虽然面积有些大但其实不太深,眼睛的形状像莱乐,不过遗传的是自己的灰蓝色眼睛。至少南希的长相在塔格眼中是好看的。他爱着这样的南希,所以哪怕有些话很刺耳,他也必须要趁着最后的机会告诉南希。

    “南希,不要为了容貌而自卑。你长的并不难看。”

    随着塔格的话语,南希心中隐隐升起沮丧,言下之意是她只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就算南希不是个爱美的孩子,但从父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难免有些难过。

    小玛丽在莱乐怀中打着瞌睡,莱乐听到这话后却不高兴了。

    她忍不住为南希辩护道:“塔格你在说什么呢,南希别听他的瞎话,你就是妈妈心中最好看的小姑娘。”

    南希并不傻,虽然莱乐大大咧咧,但从中南希仍旧提取到了关键词。在妈妈心中南希是好看的小姑娘。所以如铁一般坚硬的事实是南希就是个长相普通的小姑娘。

    在莱乐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南希受到了来自父母的双重打击。

    “咳咳。”但这样打击南希并非塔格本意,他随即为自己辩解到,“南希,爸爸说这些并非是想说你是个普通的女孩。呃,算了不说这些。”

    为了避免越描越黑,塔格直接将自己最想让南希知道的道理告诉了她,“南希,美貌并非总是好的东西。普通未必就是坏的事情。”

    “南希,你记住。至少爸爸只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勇敢而谦逊的人。”

    “如果你还没有面对普通的自己以及面对他人流言蜚语的勇气,那最起码你要学会谦逊。至少那样能让你在离开我们后活的更久一些。”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首先不要为了自己的容貌而自卑。”说到此处塔格反问起她,“你会觉得爸爸妈妈长的不好看吗?”

    “才不会!”爸爸妈妈是南希心中最美丽的人,但后面的话害羞的南希只敢在心中默默反驳。

    “那别人攻击我们的长相时,你会觉得自卑吗?”

    “我会生气,和他们打架!”南希会和那些辱骂塔格和莱乐的人打架,直到他们对她的父母道歉为止。

    “那你又为何要为了自己的容貌而自卑呢。你应该拿出现在的勇气去面对那些看不起你容貌的人。你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你的五官样貌总是能从我们的脸上找出相似的地方不是吗?如果能够承受后果并且保证自己能赢那就和他们打一架,如果你还太弱小,那就暂时只在心中反抗他们,要知道,人只要活的久,总有一天能报仇的。南希,不要惩罚自己让自己感到自卑。”

    塔格鲜少对孩子们进行说教,很多道理哪怕父母说的再多作为子女也不一定听得进去,哪怕听进去了也不一定能真正做到。这一切都是塔格自己从成长中所感悟到的。

    就像他现在告诉南希不要自卑,但往前倒退个几十年,他如南希这般大时也同样因为其他的东西而自卑。这种自卑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经历的丰富才慢慢消失减淡。

    但好在南希是个善于思考的孩子,时间紧迫,他也就只能将那些他认为对南希有用的人生经验一股脑干巴巴地塞进南希的脑中。

    出于对南希的担忧,莱乐也加入进了这场信息量巨大的经验教学当中。

    “你还是小姑娘,在成年之前绝对不要和异性单独相处。要是实在没办法避免最起码把小刀或者匕首之类的藏在身上,绝对不要让异性碰到你的皮肤!要是情况不对,你就这样从前面狠狠踢他的屁股!”这是莱乐想到的第一条禁止条例,说完她还当场示范了一遍,并要求南希照着做一遍。

    “莱乐,以前听说过有些女人也会……”塔格小声提醒到。

    莱乐顿时想到了什么画面,惊恐地补充道:“南希,你记住,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想碰你胸和屁股的你就要格外注意。特别是那些混账小男生,这个年纪最喜欢惹事!”

    “还有南希,以后在外见人便多留意三分,不要随便就信任了对方。少说话,多用眼睛看。若是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就当做秘密藏在心里,当然最好不应该知道的什么都别知道。最后一定要时刻给自己留下后路。”塔格也不知道脑补到了什么,一脸的后怕。

    而莱乐也过来紧紧抱住了南希,仿佛她马上就要被送入虎口了似的。

    “塔格,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注意的,我们都快想想。可怜的小南希。”

    “爸爸,妈妈……”

    “莱乐,家里的布还有多的吗,南希今年还没做新衣服,把剩下的布全给南希做几件新衣服。”塔格弯下腰艰难地从床底摸索着什么,“如果没了,那就把最后这些铜币拿去买两匹麻布回来,给南希做新衣服。”

    “对对,我记得是有多的,我今晚就做!”

    “爸爸!妈妈!”

    方才慌乱的夫妻因为南希的突然出声而暂停了动作。

    “南希,怎么了?”莱乐小声地问到,说着手上还忍不住去捏女儿因生气鼓起来的脸颊。她的小金鱼南希,一生气总会下意识地嘟起嘴巴鼓起脸颊。

    “金币我真的不需要,明明家里才是最需要钱的,而且给我也没有什么用,万一被人抢了可怎么办。”南希是真的想要莱乐拿着这枚金币让家里慢慢好转,这是她愿意去做别人奴仆的初心。

    南希的态度很是坚决。

    莱乐看着再次被递到眼前的金币,有些没了主意,下意识地看向丈夫求助。

    塔格还维持着翻身向下的动作,见此只能重新撑着床板直起了腰。

    见塔格的动作费力,担忧他扯到伤口的南希急忙上前将他扶住。

    “南希,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还记得方才爸爸和你说的吗。”

    南希有些疑惑,方才爸爸说的话她都记住了,只是这和她要将金币留在家中有什么关联呢。

    “签订了魔法契约后,你便没了退路,至少我们就再也不是你的退路了。我们远在水溪村根本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如果你身上有钱就另说了。”

    “这些钱便是你的后路。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事情都能被钱所解决。小事用小钱,大事用大钱。只有你身上带着钱,爸爸妈妈才能有些许安心。”

    南希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在塔格和莱乐的轮番劝说中,她终于沉默着将这一枚金币放入了鹿皮袋中。

    今夜,四个人难得睡在了一起。不大的床铺很是拥挤,但所有人都甘之如饴。

    弯月高悬,夜晚如黑色幕布般遮盖了整片大地。

    小玛丽缩在莱乐的身旁最先睡着,而后是紧挨着小玛丽的南希在塔格的臂弯中熟睡,南希的右手还牵着莱乐的左手。干了一天活的莱乐也在蝉鸣声中睡着,最后只剩下塔格一宿难眠。

    清晨日出,阳光从木板的缝隙中洒落在这一家人的身上,塔格看着睡的香甜的南希心中做出了决定。

    我们会想办法去看你的。

    但这样的承诺塔格不敢说出口,甚至不敢让他人知晓,他不能做出几乎不可能会实现的承诺,但他还是给自己定下了这个目标。

    南希与维尔德约定了第二天早晨前在罗贝小镇上集合。

    当南希醒来时,床上就只剩下她和小玛丽两个人了。她心底一惊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便跑出房门,直到看见正在制作新衣的莱乐才松了口气。

    “南希,昨晚你不是说他们还会在罗贝停留几天吗,衣服我先给你做着,等会就能做好,到时候你一起带走。喏,今天煮的是番茄汤。”

    番茄在罗贝小镇是比较贵的一种蔬菜,但酸酸甜甜小孩子都爱吃。加西亚一家平日里几乎不会选择这种食物,毕竟五铜币一颗的价格总是让人望而却步。

    桌上有一大一小两个装着番茄汤的碗。大碗是南希的,小碗是玛丽的。

    看着碗中红的浓烈的番茄和碗旁放着的一枚鸡蛋,南希先是看向了桌上其他的地方。但是没看到莱乐和塔格吃过饭的痕迹。

    “你们吃了吗?”她问到。

    莱乐继续着手中的针线活并不看她,“呃,我们当然吃了,剩下的都是给你和小玛丽留的,快吃,吃完了我好洗碗。”

    南希看了看莱乐又看了看手中的碗,她跑去重新拿了两个碗出来,将这一大碗汤分成了三份。然后立马把自己的那份喝的一干二净,甚至有些克制不住险些将脸埋进去想舔一圈碗底。

    剩下的两碗她端到桌子上,将其中一碗推到莱乐面前。

    “妈妈,给。”说完南希就回屋重新穿好自己的衣裳,只留下鼻子酸酸眼眶红红的莱乐对着番茄汤掉眼泪。

    “南希你真是,这下我要多洗两个碗了。”嘴上看似在抱怨,但莱乐心中却是心软地一塌糊涂。

    南希今天给自己编了两条大麻花辫垂在脑后,待全身上下都整理好后,拿起她的鹿皮袋,最后在家里到处转了一圈,而后便小跑着离开了水溪村。

    南希抵达镇上时时间还很早,但老管家维尔德却早就立在了旅馆外面,她鼓起勇气上前向他问好。虽然维尔德反应平平淡淡,但意外的好说话。在对方同意了南希并不添麻烦的小请求后,南希向着维尔德深深鞠了一躬。

    维尔德这位琼斯家族的老管家,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获得了南希打心底的尊重。

    离雇佣兵们出发还有一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镇上人流并不算多,南希去了一家她较为熟悉的当铺将金币换成了银币和铜币。

    她给自己留了二十枚银币和一把铜币,剩下的钱她在霜雪朝颜商会换购了两匹棉布,棉布透气柔软穿在身上极其舒服,在镇上算高档货。本地的普通商店都很少有卖的,南希手中的棉布足足要十银币一匹。

    霜雪朝颜便是与维尔德一行人共同来到罗贝小镇的商会,那朵盛开的银色喇叭花便是霜雪朝颜的标志,据卖给南希布匹的伙计说,霜雪朝颜是一对年轻的贵族夫妇开创的,但这个商会正式发展壮大起来却是因为这对夫妇的一个女儿。

    商会来到罗贝小镇的主要目的并非是在这个物资贫瘠的地方进行交易,虽然他们并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进行交易的机会,因此包括南希在内的绝大多数与琼斯家族签订了契约的孩子们都在商会里购买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但绝大多数是为家庭购买的食物和衣物等消耗品。

    小伙计是个话唠,眼见着现在没什么人,便拉着南希讲了一大通。

    什么昨晚一对祖孙在商会一口气买了十条裙子和一条价值三十银币的珍珠项链。

    什么镇长给他的儿子置办了整整一套骑士用具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杂物。

    ……

    多数时候是南希在听,而其中她也找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最后她还在商会用三十银币购买了一匹红棕色小马驹,一把崭新的砍刀和一个样式花哨的假银手镯。

    在给伙计一铜币作为报酬要求对方帮自己看管这些东西后,南希跑去镇上唯一一家魔药店购买了一瓶她曾经只听说过的由魔法师炼制的恢复药剂,拇指大小的小小一瓶就需要三个银币。但据说对于病人的治疗效果非常好。

    然后又花了二十铜币在普通草药店购买了一些父亲平常所吃的药。

    此时还剩下二十三枚银币和两百多枚铜币。这些钱南希决定偷偷藏在母亲的枕下,莱乐白日很少躺在床上休息,所以大概率直到晚上才会发现。

    而那时南希早就和雇佣兵们进入了沼泽森林。

    维尔德先生同意了南希希望能带着东西一同前往森林的请求。也因此一个瘦小的女孩在路上不用担心自己为家人购买的东西会被坏人抢走了。

    维尔德先生真是一个大好人!

    南希慢悠悠地跟着车队前进。

    在抵达水溪村时,村长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特意来迎接了维尔德一行人。让他们在村中做最后的休整。

    南希就趁机牵着小马驹背着东西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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