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路过蓝田辋川，武岐成特地一指窗外，扭头示意坐在后排的武濯云和连祁：“这就是王维隐居的辋川。”

    武濯云当即趴在窗户上细瞧，连祁也将目光投向外头连绵的山峦，似乎与别处并无二致，却又多出几分苍茫。

    车轮飞转，不过须臾，便把辋川甩在后头。武濯云坐直身子，颇有些意犹未尽。

    “除过辋川，蓝田还有汤峪温泉，下次带你们玩。”武岐成瞧出她的意思，笑道。

    “哇！”武濯云高兴得眉开眼笑，扫一眼身边的连祁，却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趁爷爷转过身，她戳一戳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师弟你听见没有，爷爷还要带咱们来蓝田玩。”

    “嗯？”连祁回神，颇为茫然：“什么，我没注意听。”

    武濯云重复一遍，他听罢面上一喜，亦是期待。

    “你刚才在想什么？”武濯云心满意足地窝回座位，随口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几百年过去，辋川物是人非，唯有山石林木依旧。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连祁答道，近乎呢喃。

    武濯云下意识靠近一些，听清他的话音，抿唇轻笑：“你又怎么知道它们一切如旧？别的不说，光是修这条高速公路，就得毁掉一大批。”

    连祁一怔，竟是无从反驳，心头郁色不觉散去大半。再抬眼大巴已驶出秦岭，径自奔向白鹿原。

    虽说一到白鹿原便离省城不远，奈何市区堵车，从城中客运站出来已是十点多。武岐成熟门熟路，招呼两个孩子直奔公交站台。

    日头渐趋灼热，武濯云缩进阴凉处，身后一溜饭店竞相吆喝的喇叭声掺杂在一起，争先恐后，穷追不舍。凉皮、冰峰、肉夹馍，泡馍、小炒、臊子面……吵得她恨不得捂住耳朵。

    武岐成以为孙女听得发馋，柔声安慰：“汤汤别急，碑林附近有家羊肉泡馍店，味道特别好，待会就去吃。”

    武濯云这下是真的馋，顾不得解释，只想立马坐上去碑林的公交。

    爷爷显然常来，文昌门下车，一指护城河对面，笑道：“过桥就是碑林，咱们先去宾馆，放下东西吃泡馍。”

    连祁对羊肉泡馍兴趣不大，见武濯云兴奋到连蹦带跳，倒也欢喜。不过十分钟，三人便来到开通巷深处的一家宾馆门口。

    “你好，请问需要几间房？”前台的姑娘见有人进来，笑盈盈站起身问。

    “三间。”“两间。”爷孙俩齐声说道，姑娘轻咳一声，手指搭上鼠标，借操作系统的工夫，等确切答案。

    “爷爷我要和你住，一个人害怕。”瞧爷爷望向自己，武濯云软声解释。

    “一个双人间，一个单人间，尽量挨一起。”武岐成了然，冲姑娘说道：“先订一礼拜，后头再说。”

    “好的，六楼正好有两间，605和606。双人间一天118，单人间一天98，七天总共1512元。”姑娘在键盘上敲击一番，站直身子笑道。

    “现金。”武岐成从裤兜拿出一卷纸币，抽出十来张打算清点。刚数到第五张，便见连祁从钱包里取出七百块，和身份证一起递给前台的姑娘：“你好，这是单间的房费。”

    “小祁——”武岐成一愣，忙伸手去拦：“快把钱收好，我来付。”

    “出发前家里有给钱，师父就让我付吧。”连祁道，直接把钱搁到姑娘的鼠标跟前。

    武岐成闻言不再坚持，另数三张百元钞票，再挑出二十六块，从武濯云手中接过身份证，交给前台的姑娘：“就分开付吧。”

    “不过旁的你要再算这么清，可别怪师父生气。”踏进电梯，武岐成故意板起脸，有心唬一唬连祁。

    连祁动一动嘴唇，欲言又止，须臾回道：“多谢师父。”他向来不承人情，奈何师父这里早就难计其数。

    武岐成乐呵呵一拍他的肩膀：“谢什么？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客气。”

    电梯到达六楼，武岐成第一个大步出去，扫一眼指示牌，回头笑道：“快来，这边走。”

    宾馆环境的确不错，简朴洁净，舒心得紧。武濯云在自己和爷爷的605溜达一圈，出门转进连祁的房间。

    除过床铺，几近毫无差别，不过这里的阳台能望见文昌门和护城河。武濯云欢呼一声，指给在客厅收拾东西的连祁瞧。

    连祁从书包里取出一只课本大小的帆布袋，正把钱包、手机、纸巾等物件一样一样地往里装，闻声过来，含笑应和：“嗯，的确很美。”

    武濯云尚未接话，便听爷爷在门口唤道：“小祁、汤汤，准备一下，咱们下楼吃饭。”

    她忙不迭答应，朝连祁一挥手，笑嘻嘻道：“我先去收拾东西，一会再聊。”说话间跳出去好几步远，轻巧利落，像极连祁楼下花园里的蓝瞳波斯猫。

    升入高中之后，武濯云逐渐丧失对各色软萌毛绒挎包的兴趣，改背浅色系的皮质小包，虽说依旧缀有挂件，到底成熟不少。

    回房间从床上勾起早就收拾好的奶白信封包，她抽下房卡装进包里，随爷爷走出房门。

    临近饭点，泡馍店的生意格外红火。武岐成带两个孩子四下一扫，拣头顶有风扇的空桌坐下，立马有麻利的伙计过来递上菜单，转身去拿热茶。

    武岐成把两张塑封的双面菜单分别推到连祁和武濯云跟前：“小祁你和汤汤随便选，优质的比普通的多一份肉，糖蒜也可以另加。汤汤不是喜欢汽水吗，记得点冰峰。”

    武濯云扫完一面，翻过来瞧另一面，口中应道：“好。”

    “要不试一试酸梅汤，更解腻开胃一些。”连祁也翻到背面，轻点饮品栏底下的酸梅汤，问斜对面的武濯云。

    她望向饮品栏，一手托腮思索几秒，冲端来一壶热茶的伙计笑道：“你好，我要一小碗优质羊肉泡馍，多放辣子，再来一杯酸梅汤。”

    “好嘞。”伙计摸出圆珠笔和小本，逐一记下。

    武岐成只点一小碗普通羊肉泡馍，特地说明不要辣，多放汤，煮软一些。眼见连祁要吃一模一样的，忙不迭拦道：“正长身体，得多吃肉。麻烦换成一大碗优质的，再加一个凉菜拼盘。”

    三碗泡馍一齐端上来，单是等连祁去消毒柜拿餐具的工夫，武濯云已迫不及待吃下一瓣爽脆的糖蒜。一大勺饱浸醇美羊汤的泡馍入口，更是格外满足。

    一餐吃毕，三人走出餐馆，肚里舒坦，俱是欢喜。

    路过一家书店，武岐成朝几近挪不动道的孙女摊开右手，笑道：“汤汤房卡，我先回去午睡，你和小祁自己玩。过马路注意安全，别走太远。”

    武濯云忙低头一摁信封包的锁扣，从里头摸出房卡，放到爷爷手中。直到和连祁走进书店，她才从突如其来的惊喜中平复下来。

    许是开在碑林眼前，艺术区近乎占去一楼一半的位置，另一半则是文史社科之类的畅销书。

    武濯云直奔艺术区，四下一巡，跑到专卖印石、印泥的两列货架，东摸西瞧一番，望见顶层架子上的五六块寿山月尾绿，眼眸倏尔发亮。

    月尾绿太容易开裂，爷爷并未收藏，她只在书上见过，实物竟是比照片还要温润可人。

    武濯云踮脚去够，指尖只碰到货架边缘。正要再试，侧后方蓦地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松拿下一枚印石，送来眼前。

    她只当店员，道谢之后接过石头，垂眸细细把玩。须臾，指向锦盒里另一块色如翠竹的月尾绿，笑问身后并未走远的店员：“你好，可以帮我取一下这枚印石吗？”

    倒是认真，头都舍不得回。被当作店员的连祁眼底泛起一抹笑意，上前两步，依言取下武濯云所指的印石。如此反复，瞧完最后一枚，方才罢休。

    武濯云瞄过价签，一块三百多，实在狠不下心买。拜托店员把最后一枚放回锦盒，转身面朝对方，正要道谢，陡然发现这人竟是连祁。

    她心下一惊，开口不觉磕绊：“刚才是……是你？”

    “是我。”连祁答道，伸手拿下武濯云瞧得最久的一块印石问她：“你很喜欢它吗？”

    武濯云下意识点头，想到价格，复又摇头：“也没多喜欢，月尾绿易裂，没办法下刀。”说完迈步离开艺术区，连祁随之跟上。

    两人在畅销区转过一遍，趁上楼的工夫，武濯云绞一绞手指，开口说道：“多谢帮忙取放印石，我还以为是店员……”

    “小事情，别客气。”连祁笑道，瞥见她腮上轻浅的红晕，不由心想，她这是在害羞？

    武濯云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是连祁，她才不会一口一个你好，现在一想就觉得耳热。

    踏上二楼来到文学区，连祁随手一指尽头的教辅区，打算让武濯云独自缓一缓：“我先过去，待会再来找你。”

    武濯云求之不得，匆忙躲到书架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