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来也不是什么太尴尬的事情，胡乱扫过几本小说之后，武濯云逐渐平静下来，取下一本《茶馆》凝神细读。

    连祁悄然绕回一楼艺术区，拿起武濯云摩挲许久的寿山月尾绿，快步去柜台结账。

    “小伙子眼头真准，这块品相确实可以。”收款的中年大叔笑道，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又道：“不过月尾绿不好上手，我这里也有几方蛮不错的月尾紫，要再挑一挑吗？”

    连祁摇头：“多谢老板，就这一枚。”

    “好嘞，三百八十六。稍等，我找个盒子给你装上。”大叔闻言不再多说，从身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雕花木匣，装好印石递给连祁。

    连祁接过，扫见匣底的“长安一方”四字，心想这家铺子的名字倒是别致。

    大叔点清连祁搁在桌上的钱币，冲他一拱手：“多谢照顾，下次需要什么再来。”

    连祁口中答应，这才发现他身穿对襟白衫，颇好古风。能有这么一个铺子，优哉游哉讨生活，倒也自在。他把木匣收进帆布袋，心下微动，生出几分艳羡。

    上楼路过文学区时，连祁特地放轻步子，生怕惊动武濯云。她捧一本书坐在临窗的木地板上，眉间微蹙，正读得入迷。他松一口气，迈步直奔教辅区。

    这里的辅导书和试题显然比鹤城丰富得多，除过眼熟的几种，另有不少连祁从未见过的教辅品牌。他面上一喜，从数学开始，逐一挑选起来。

    武濯云读过十多页，恍然意识到连祁还没来找过自己，遂起身把《茶馆》放回书架，准备去教辅区找他。

    这里人不多，只一眼，她便望见连祁的身影。走近些发现他正在读一本《物理一点通（进阶版）》，手边另放有三四本选好的教辅和试题，大约打算买走。

    连祁完全沉浸在书本里头，丝毫未曾察觉她的到来，直到一页读完，才瞥见不远处翻英语单词本的武濯云，忙合上书过去：“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叫我。”

    “也没多久，咱们要回去吗，还是再待一会？”武濯云道，她没有手机，也没带表，生怕太晚让爷爷担心。

    连祁明白她的意思，低头从包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扫一眼之后说道：“没事，现在只过去四十分钟，师父应该还没有睡醒。你要想，可以再留半个钟头。”

    见到连祁套有透明保护壳的智能手机，武濯云的目光不觉黏在上头，满是新奇。

    家里有座机，学校又不允许带手机，即便升入高中，她也没能获得属于自己的手机。非但如此，身边除过住校的同学，也很少有人携带手机。

    倒是久久有一部能上网的翻盖手机，虽然网速不快，却足以令她艳羡。现在陡然瞧见连祁的智能手机，更是难掩惊讶与欣喜。

    “我都可以，这里离咱们住的地方不远，随时都能过来。”眼瞅连祁收好手机，抬眼等自己的答案，武濯云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也是，先回去吧。”连祁转身，把手中的进阶版《物理一点通》放回原位，另挑一本未拆封的，同早就选定的几本一齐抱在怀里，迈步朝楼下走去。

    路过文学区时，武濯云想起读到一半的《茶馆》，也过去抽出一本，打算买回去继续读。

    两人走出书店，连祁打开自己装书的袋子，示意武濯云把她的《茶馆》也放进去。

    武濯云一面放书一面问他：“教辅和试题真这么有意思吗？我一见它们就头疼。”

    连祁默然，须臾说道：“的确不全有趣，但只要能提分，我就很有兴致。”

    “提分？”武濯云只当他有心仪的大学，随口问道：“你要去哪所大学？”

    “除过鹤城学院，哪里都可以，越远越好。”连祁站定，望向眼前往来的车流，口中应道。

    不知怎的，武濯云觉得他的情绪陡然低落，大学这个话题似乎无意间碰到他的痛处。她漫无目的地四下一望，瞥见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忙抬手一指，试图转移话题：“真热，咱们去吃雪糕吧！”

    “好。”连祁答应，随她穿过马路，来到冰柜前头。

    “没有鹤立的冰激凌啊……”武濯云把三个冰柜都搜寻一番，失望地拿起一根绿豆小奶糕。连祁也没找到常吃的草莓牛奶冰激凌，索性放弃雪糕，伸手拿一瓶冰镇矿泉水，同武濯云去前台结账。

    推开玻璃门，外头的热风迎面扑来。武濯云蹙眉，两下拆开小奶糕，忙不迭往嘴里送。

    小奶糕是真的小，没走几步便吃得一干二净。她抿唇，意犹未尽，好在大学的话题总算成功转移。

    临到开通巷有一大片树荫，又恰好起风，登时凉快不少。两人停下步子休息，连祁趁机取出木匣，递给武濯云：“送你一个东西，别告诉师父。”

    武濯云不明所以，打开见是方才爱不释手的寿山月尾绿，直喜得眉开眼笑：“什么时候买的？”

    “你读书的时候。”连祁答道，目光匆忙掠过她两颊的酒窝，未敢久留。

    武濯云拿出印石摩挲两下，突然记起它的价格，顿觉烫手。小心放回匣子，复又递给连祁。

    连祁只当她背的包太小装不下，接过木匣顺手收进帆布袋。不料下一秒，她的话音传来：“多谢，我很喜欢。不过可以退回去吗，三百多买它实在不合算。”

    连祁微怔：“是不合算，同样的价钱能买十块趁手的青田石。可既然你喜欢，哪怕只是把玩，也很有意义。”

    见武濯云咬唇不语，连祁眨一眨眼，面上略微带些笑影：“别担心，我能送，自然负担得起。”除过父亲给的钱，他出发前另从兼职攒来的小金库里取出一千，买印石这几百是自己的积蓄。

    “可白芙蓉石是爷爷送的，我也有一块黄芙蓉石……”武濯云以为他在还今早白芙蓉石的情，不禁重申。

    “我知道。”连祁说道，抬手抚上胸前的绿檀平安扣，须臾，下定决心开口：“如果非要一个理由，就当它是我不再学习篆刻的道别礼物吧。”

    “什么？”他话音清晰，但武濯云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近乎徒劳地反问。

    “开学就是高三，只剩一年时间，我想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备考上头。”连祁转一转手里装有教辅的袋子，冲武濯云笑道：“等考完试我打算四处走一走，也不大会有时间。至于以后，我应该不会再回鹤城。所以现在告别，是最佳的时机。”

    头顶传来几只蝉的嘶鸣，一阵落下一阵又起，似乎永远不知疲倦。武濯云望进连祁眼里，觉得他像极这些蝉，铆足劲一定要彻底摆脱鹤城，甚至不惜放弃篆刻。她实在想问个清楚，话到嘴边却是变得极淡：“原来是这样，还没和爷爷说吗？”

    “没有，等回去再说。”连祁答道，想一想补充道：“这几天先别告诉师父，我怕扫他的兴。”

    武濯云点一点头，聊作回应。她舍不得连祁，可这是他的选择，旁人无权干涉。

    “要一起拍张照吗？”瞧她沮丧，连祁思索片刻拿出手机，找准镜头含笑问道。

    武濯云下意识望向屏幕，身后一墙开得灼烈的紫蔷薇，的确很适合拍照。她抬手理一理头发，依言展眉露出一个浅笑。

    连祁靠近半步，适时点击拍摄，他们的第一张合照如是诞生。

    武濯云凑到连祁手边，瞧过照片很是满意：“可以给我的邮箱发一份吗？”

    “没问题。”连祁当即打开手机邮箱，输入她报来的邮箱号，将照片原图发送过去。

    正如连祁所料，武濯云的注意力不觉被手机吸引，一同听过几首歌之后，她显然轻快许多。

    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只耳机，一面听歌一面往宾馆走去。路过一家小卖铺，武濯云摘下耳机，趴到门口的冰柜上粗略一扫，终于瞧见几盒鹤立冰激凌，歪歪扭扭缩在角落。

    她心头一喜，回身招呼连祁：“快来，这里有你喜欢的冰激凌！”

    草莓牛奶味的只剩一盒，武濯云把它让给连祁，自己挑一盒香草抹茶味的，趁付钱的时候问老板：“鹤立的冰激凌只有这几个吗？”

    老板递上找零，挥两下塑料扇子，口中应道：“对，就剩这些。鹤立是个杂牌子，本来就进得少。”

    武濯云这才反应过来，鹤立的“鹤”是鹤城的“鹤”，作为鹤城地方企业，的确很难在外地站稳脚跟。

    “没事，等你出来上大学，我每年都寄草莓牛奶味的冰激凌给你。”武濯云见连祁一言不发，只垂头拆冰激凌的小木勺，轻戳他的手臂，半是开解半是安慰。

    “小傻瓜，等寄到我手里，就算加冰袋，也少不得化成水。”连祁笑道，话音带有些许旁人难以觉察的宠溺。

    这个旁人自然也包括武濯云，她气鼓鼓瞪他：“你才傻瓜！我多放些冰袋，发最快的快递，总不至于全化成水。除非你出国……你……你该不会真的出国吧？”

    出国？连祁沉吟，如果一切顺利，这倒的确是彻底摆脱父亲掌控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