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黑压压的城市大道奔驰。
沿街霓虹灯次第升起,汽车快速驶过拖出细长光尾,视线眩惑,陈霓抬手扣下遮光板。
夹雨的风拍打窗户,手机铃响,陈霓接通了纪巧电话。
“大老板忙完没?可以赏脸吃饭了吧?”
陈霓:“你找我秘书约时间。”
纪巧不戏精了,正色说:“公安局的事处理好了?快来,我一直在等你!”
透过后视镜的玻璃,陈霓看向坐后排的萧落,心头顿了一下。
萧落一身灰色卫衣蜷在后座,垂眼点了根烟,单手拢火,瞳孔变成两枚红点,眉眼被摇晃的光影遮住,挺直鼻梁高光洇开。
他整个人浸入冷色调阴影里,一字不发。
陈霓握紧方向盘,说:“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什么?”纪巧疑惑,嗓音卖力,“我这边还有个人,侯医生让我约你,说今晚他请客。他没跟你说?”
到这陈霓才瞟了眼手机,列表果然有两条侯明博的消息,不过陈霓从刚才起太忙一直没留意。
“他!又!约!你!他就是对你有意思!”纪巧发现新大陆似的八卦,“你去不去?我想看你俩发展,他长好帅!”
侯明博本科和陈霓一个学校,博士在国外,是成市兽医协会的高级医师,前不久举办全国兽医大会,陈霓和他偶遇认识。
那之后,侯明博会找她闲聊,时不时约饭。
“别乱说啦,侯医生学术水平厉害,我还挺尊重他。”
陈霓在纪巧的笑声中接话,车内气氛沉默安静,陈霓无意识看后座的男人身影。
再轻声补充:“而且我今天真没空,有个亲戚在。”
“这样……”纪巧沮丧拐了个音。
窗户紧闭,车内漫出一股燥热。背后的萧落掀起眼皮,青筋浮凸的手指夹着烟抬头,烟灰簌簌落下。
他唇瓣有沾血的伤口,扯了一下,凌厉眉眼懒散不羁。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电话内容。
陈霓挂断电话,无由来一阵热,解了解白衬衫领扣:“两个朋友打电话喊我吃饭,我改天再去。”
萧落将剩下一半烟杵灭进烟盒,漆黑的眉梢一抬,衬那枚黑色的痣越发清晰。
他整个身子忽然前倾,几乎越过了椅背,偏头时额前碎发落下,鼻梁和下颌线条锋利骨感。
“为什么改天?”
陈霓握方向盘的手一紧:“啊?”
萧落音色冷淡,黑眸像有吸力:“我打扰你约会了?”
“没……不是约会,就普通朋友。”陈霓掌心潮湿发汗。
“这样。”萧落嗤了声,要笑不笑。眸里一股混不吝和漫不经心,轻浮,落拓,像雪落刀片一样锋利凉薄。
看着撩人又危险。
移近气息让陈霓手背起了一层浅浅的栗,不觉想起刚才雨中制止他打架。
萧落斜过视线,吐字说的那句“你找事?”
与和她结婚的丈夫萧落,沉稳干练话少冷硬的气质截然不同,但按时间线,这正是他丈夫十八岁时的脾性,同一个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空为什么会裂缝。
但这个完全在她状况外的人,就这么硬生生撞入了陈霓生活,此时坐在她车后座。
陈霓深呼吸平复心情,接受现实,调转车头转入雨水中。
-
暗巷调转方向,拥堵的长街出现在视野。
灯火通明,烟熏火燎的广告牌和美食摊林立,钨丝电灯泡在塑料棚底下忽闪忽闪,人群来往。
油路面脏兮兮,陈霓打方向盘往里蹭,慢慢给车尾巴甩进狭窄车位。
“便利店隔壁的王记蜀香炒菜,先吃……吃完我买点东西。”雨势淋漓,陈霓下车后打了把伞,柔软头发贴在耳侧,小跑几步。
“你以前常来这家炒菜馆,口味也许合你。”
萧落在一旁竖立的饮料机买了杯可乐,他细长长指穿过拉环,“嗤”地一声扣开,宽肩长腿转身往台阶上走。
餐馆老板娘看见陈霓打招呼:“陈医生,你来啦?”
“来了,好久不见。”陈霓收伞。
不过她眼神不好,倒没认出年轻的少年,问:“你弟弟?”
“……嗯。”陈霓转头去逗啤酒箱上的胖橘。
胖橘正伸懒腰,对人来人往满不在乎,谁料看见她拔腿就蹿上楼,胖乎乎屁股扫动楼梯。
“这么怕我?”陈霓视线追去,“跑好快?”
“那可不,上次胃炎来诊所看到公猫蛋蛋,小咩从此最怕你。”老板娘笑完擦着手:“今天吃什么?”
“先来个凉拌鲫鱼,其他再看看。”
凉拌鲫鱼是萧落在这常点的一道菜。
他刑警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忙碌,晚归,经常晚上十点多下班,陈霓找他,两个人便在馆子里吃晚饭。
吃烧烤,凉拌鲫鱼必点才正宗,那时也隔三差五就点一份。
萧落选靠酒柜的地方落座,陈霓再点了鸡蛋羹,盐煎肉和菠萝咕噜肉后,他开了口。
“一碗清汤面,不要香菜,不要葱。”
陈霓闻言,倏尔抬眼:“你很爱吃面条?”
婚前萧落经常吃面,不加香菜,不要葱,也不要辣椒。
陈霓问了他原因,萧落父母也是双警家庭,工作忙,带孩子图方便,就顺手给他煮碗面。后来萧落警校毕业一个人生活,重蹈爸妈覆辙,没空煮饭,还常吃面。
萧落合上菜单扔回了桌上,点了根烟,眼角余光冷淡:“不让吃?”
“怎么会,你想吃什么吃什么。”陈霓心里升起奇妙的感觉,笑了一下。
这还是她接走萧落后第一次心情轻松点,发现了一些共同处。
陈霓长得清冷白净,笑容亲和温柔有感染力。不期萧落嗤声,眼梢痣位一压,低懒嗓音掩着暗下的情绪。
“想起你老公了?”
萧落刑侦能力强悍,十八岁也敏锐得过分。
陈霓一下怔在原地。
店里上菜很快,凉拌鲫鱼表面一层姜蒜辣椒,鸡蛋羹缀着肉末酱油,盐煎肉的肥肉炒的很焦,干燥清香。
陈霓后背发凉感持久,直吃得鼻尖冒了层薄汗,浑身发热忘掉这句话。
-
饭量小,加上吃饭快,陈霓很快就吃饱了。
她抬手看表,起身想说什么时,见店里不知道几时坐了四五个年轻女生,一直朝萧落和自己的方向张望,神色兴奋。
边窃窃私语。
“在逃男明星吗!?”
“好帅啊救命,我何德何能出门吃碗炒饭偶遇这种级别的帅哥!”
“是心动的感觉。”
“脸好正,也好高!肩宽腿长,终于不是虾头男神,我愿称他为六边形帅哥。”
“救,心跳好快,无心吃饭!”
“……”
陈霓垂眼,拿起倚着桌脚潮湿的伞:“我去买点东西。你不着急慢慢吃,吃完就在这等我。”
背过身出门时,还能听见女声议论。
“那个是他女朋友吗?”
“不知道,感觉不太像?看白衬衫好像在上班了,应该是姐姐吧?”
“我也感觉像姐姐,那他没女朋友?你好奇你赶紧去问问。”
陈霓走出饭店,天气预报说的雨刷刷而落,摇晃树影,闪烁钨丝灯,夜晚暗色,让老街浸润在一中乌浊混沌的空蒙中,黑沉沉地压着。
陈霓撑上伞,从巷子尽头往外穿,走一百多米再拐弯出窄道,视野变亮,城市繁华的五彩霓虹灯倏尔映入眼底。
大城市,成市最繁华热闹的商区,与暗处几街之隔,每年GDP上千亿,也是萧落生前所管辖的区域。
陈霓进了一家手机授权门店,看架上商品。
“美女想买啥呢?”
陈霓想了想:“买款新手机,拿价格最高的吧。”
手机店出来,陈霓又去了药店。
“什么症状?”医师窝在柜台里敲电脑,抬头看她。
陈霓肩头被雨水打湿,身姿楚楚。以为她拿感冒药,不期陈霓吐字温和:“拿盒布洛芬,乙烯氨基酚,抗炎的阿莫西林,云南白药喷雾,纱布棉签和75%的消毒酒精。”
“都伤药,”医师键盘上的手一顿,“美女,你打架了?”
陈霓笑了:“我看起来很暴躁吗。”
把医师也逗笑了,起身给她拿药。
暂时只买了这些,其他日用品陈霓准备慢点添置。陈霓离开药店,从小巷穿过街道,回了美食一条街,望见王记蜀香炒菜馆明亮的LED灯。
塑料袋里东西不沉,陈霓用尾指勾着,上台阶后收了雨伞,晃了晃伞背上的水。
视线透过玻璃门向内时,陈霓的动作一顿。
萧落眼前的面碗干净了,他半懒散往后靠椅背,长腿从桌下延伸到过道。面前站了几个女孩子,笑容可爱,正和他说话。
“帅哥,相逢就是缘。能不能要个联系方式,一段甜甜的爱情哦不是,友情,等你开启。”
“帅哥,我朋友真的很需要你的微信,她身体不好,死前只想——”
“你要死啊。”要微信的是格子毛呢短裙,公主切,耳朵发红,笑着去捂说话人的嘴。
在一群人中,萧落半垂眼皮抬手无意识后颈的棘突,他身姿被黑色卫衣拓的肩宽腰窄,眉眼淡漠。
他神色不是应付,而是一种倦怠和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