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落说:“给不了,谢谢。”
女生怔了一下还不肯放弃,小碎步跺脚,举起手机屏幕上的二维码:“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遇见一个这样的帅哥不容易,几个女生似也不打算轻易放手,声音可爱活泼:“就加个联系方式吧帅哥,做个朋友,我保证不会太打扰你的。”
“帅哥动动你发财的小手指!”
萧落单手点着一根烟,被女生围住,冷脸快要不惯着人时,他掀起眼皮,看到了门口浑身潮湿的陈霓。
他调了下坐姿,开口:“哦,刚才说不行,其实是没手机。”
陈霓到餐桌把东西放桌面,见菜都吃的差不多,刚准备问他要不要走了,听见这句话,止住了声音。
女生眸子转动,难以置信,“啊?怎么会没手机,这年头还有人没手机?是刚丢了吗?”
萧落鼻音轻“嗯”了声,靠椅子里没睡醒一样,抬手在空中轻指陈霓:“不然,你要个她的微信,通过她联系我?”
“什么?”女生震惊,显然没懂这什么play。
萧落笑意散漫,带了一点暗示意味:“目前由她养我。”
“……”
陈霓倏尔抬眼,手指攥紧,差点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很快,几个女生露出秒懂和艰深的神色,连忙说了声“抱歉帅哥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从门口跑了出去。
萧落从椅子起身,一脸漫不经心将用过的纸巾扔垃圾桶,走向门口。
陈霓和他出餐馆,偏头:“你刚才跟她们说什么?”
“没听见?”
“不是。”陈霓深呼吸了下,“那句话有点怪。”
萧落站在台阶,正看塑料棚外的雨,他的身影被光线剪裁,背宽腰窄,和暗灯树影相映,影子正好落到玻璃门斑驳的栅栏上。
萧落闻言看她一眼,眸子漆黑:“怪在哪儿?”
陈霓说不出“包养”两个字,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薄汗,皮肤也有点红。
半晌,陈霓攥了下大衣的衣带:“万一别人误会是那种关系。不健康。”
萧落嗤声,将卫衣的帽兜一戴,眉眼被阴影挡住,一时看不清暗到未达眼低的情绪。
“这话跟他学的?”
用“他”来代指结婚的萧落,陈霓明白。
陈霓心口突了一下,原地站着时,萧落转身步入了雨中。他像完全不怕淋雨,也像根本不在意死活,背影漆黑冷凛,还有种被丢弃似的阴郁。
陈霓磨蹭了几秒,撑伞跟在他背后。
车往陈霓现在住的嘉园小区驶去。
高档小区,婚前萧落出钱购买,楼下绿化面积好,灰色楼层高塔似的矗立,楼下街道饭店林立,还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大型商超。
陈霓径直带他进小区,上楼。房子装修明亮,灯光倒映在昂贵的哑光瓷砖,客厅中间放着布艺沙发,看起来干净温馨。
陈霓趿上拖鞋,回头萧落正站门口换鞋。他的卫衣沾了灰尘,肩膀一低便往下掉,影子很高,低头看进门垫子上的鞋。
也许是不习惯,萧落眼皮耷拉,扫了屋里一圈,恹恹地把黑色板鞋踢到了鞋柜底。
“就这儿?”
“对,你先把指纹锁录入一下。”
陈霓倒了杯热水,给他拿干净毛巾,急忙往卧室走:“你先休息,我有东西想给你。”
陈霓在卧室柜子翻出一只纸盒,包装珍重。打开放了只手机,屏幕裂纹,边漆磕落,壳上血迹斑驳。
看到手机的一瞬间,陈霓眼底一暗,长睫垂落。
她用充电线连接插头,屏幕亮起,显示开机。连接网络的一刹那,手机微信红点和信息框疯狂跳动,消息迅速增加99+。
陈霓握紧手机直握到指节苍白,用针取出了手机的电话卡,一枚小小的芯片。她把手机小心放下又从盒子里拿银行卡。
等陈霓回到客厅时,萧落正坐沙发看电视,少年的身姿高大宽阔,手指在遥控器上随意点来点去,百无聊赖,似乎没被任何节目吸引。
等比例的身影让陈霓拖鞋停了一瞬,她到茶几旁,递卡,拆开新手机包装:“这是我想给你的东西。”
“什么?”萧落垂眼。
“他的电话卡,银行卡。”陈霓都递过去,“这些你日常用,不够了告诉我。”
“他的?”
“对,方叔跟你说过了吧?萧落警校毕业后在市局工作,这张卡里有他的工资。”陈霓指另一张卡,“这张卡是爸妈留下的遗产,他们都过世了。数额很大,暂时由我保管。这是其中一部分。”
说到这,陈霓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清楚萧落父母哪一年过世,在萧落十八岁前还是十八岁后?如果在萧落十八岁后,那他现在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伤心?
陈霓有些紧张时,萧落垂眸。他眼底暗,掩着情绪,青筋浮起的手指按在卡面,一页薄纸似的轻轻弹了回去。
“他的,我不要。”
指尖翻转,按住另一张卡:“我爸妈的,我拿着。”
-
陶严的电话忽然过来:“老陈,忙不忙?来加个班,诊所忙不过来了。”
“怎么了?”陈霓问。
“我这里正动手术呢,来了个老人家,她狗从电瓶车上掉下来,腿被车轧了。”
陈霓说好马上来,挂了电话。
“这儿还有他的照片集和证件资料。”陈霓把保存好的相册和盒子打开。最上层一个竖式黑色皮夹子,镂刻警徽和字迹,边缝磨损,沾着斑斑锈血。
“这是他的警察证,按规定他去世后应该收回。但特意向上面打报告,撇断后留给了家属。”
萧落沾湿的卫衣脱掉了,穿一件干净清隽的白T恤,手腕搭在膝盖,侧过目光瞟了眼陈霓递来的相册和皮夹,神色冷淡。
他目光陌生得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熟悉熟悉,我有工作要出门一趟。”陈霓匆匆掩上门。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乌云堆积在天际,树叶让风吹得沙沙作响。陈霓轻轻吸了一下气,将车冒雨开了出去。
宠物医院门口纪巧焦急捧片子在等,陈霓进门换上工作服,接过比熊摸索伤口。
“开放性骨折,较多骨头碎片,考虑是严重的粉碎性骨折。”
“去准备手术,剃毛刀,骨板,绑带支架和护套。”
陈霓戴上手套准备去手术室,看到饲主老人家坐等候椅上掉眼泪,安慰道:“您坐着等候吧,我们会尽力。”
手术室内纪巧用剃刀小心刮除伤口处的毛发,陈霓操起手术刀,一边检查一边讲解:“断裂的骨头用钢板固定复位,清理创口骨茬,再连接断裂血管。”
“看皮肤破损出血,有软组织受伤。注意感染情况,用上抗生素。取出小块碎骨,保留大块碎骨,注意局部软组织损伤。这是明显的Y型骨折,用克氏针和骨板内固定。”
陈霓拿镊子取肉中的骨刺,细长手指十分稳重,固定断裂的腿后,再夹线穿过皮肤快速缝合。
这台手术结束差不多快俩小时,陈霓出手术室时眼睛发涩,她站盥洗池旁洗手,勾了勾耳畔垂落下来的头发,镜子里的年轻女人眼底绀青。
纪巧转移比熊到住院室,和主人叮嘱:“目前正输液保持营养,你可以去看看它。”
纪巧在配药室来回的间隙,松了口气和陈霓闲聊:“你那个亲戚送走了?”
陈霓擦干净手,坐椅子上:“没呢。”
“那你陪一半又来上班?”
陈霓笑了笑:“没办法,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纪巧给她竖大拇指:“姐,你真厉害,宠物界的国服扁鹊。”
“顶多市标,赶不上国服。”陈霓大学时玩游戏,现在早不碰了,偶尔还能懂一两个梗。
“这么说话是吧?”
饲主老人家出来叫人,纪巧进去对比熊做了麻醉复苏处理,给它按照陈霓开的单子输液,不时从住院室进出。
陈霓揉了下发酸的后颈,清闲中无意识地,回想起了刚才在家里萧落的态度,他似乎对未来会当警察这件事很不以为然。
怎么会?按理说,十八岁也该高考,如果他不愿意当警察,为什么报考警校?
陈霓低头摸出贴身衣服兜里的手机。她个人微信置顶了两栏,一栏家庭群,一栏萧落。
刚才取出萧落旧手机联网时,消息提示回到记忆。
陈霓擦干手点开萧落的聊天框,里面几乎每天都在给他发消息,最近是早上那条“喝了一杯石磨豆浆,略苦TvT”。
心绪一瞬泛起波澜,下意识陈霓想打字:[萧落,你真的回来了吗?]
但想到账号给了十八岁的少年,陈霓手指顿住,收起手机。
深夜街道空阔,白色电灯被雨水浇暗,整座城市似乎要被雨水浸透,泛着阴冷潮湿的味道。
“应该不会再有客人来了吧?”
纪巧纸巾擦着手走来:“让许文彤看着,我们下班了?”
今天本来该陶严和许文彤上班。陈霓收回思绪站起身:“好,跟他们说声,盯着输液。”
“好累,又活一天。”
纪巧跟着捶打肩膀,满脸惆怅,“想念洗脚城男技师。”
陈霓揉脸,笑了出来:“你又不和他谈。”
“这肯定不行啊,”纪巧理所当然,“他一天聊一百个,烂黄瓜烂□□的。”
“那就直接断联。”
陈霓摇头拿起玻璃门口搁的雨伞,伞骨撑开抖落水珠:“快来,暴雨天还大半夜,我先送你回家。”
“来了来了!陈医生你人真好。”纪巧小跑上副驾,拍拍椅子,“跟你在一起真不知道多幸福。”
“当然,”陈霓应和,“我很多人追。”
工作下班最放松的就是闲聊,纪巧大学毕业后来诊所和陈霓关系最好,两人聊天没什么架子,也爱开玩笑。
陈霓驾车驶入街道,混沌迷蒙雨水拍打玻璃,雨刮器一刻不停拂开水流。
陈霓目视前方,慢慢地,想起了一个下雨天。
萧落走了以后,她也不是一直情绪稳定。
有一次半夜给纪巧打电话,说找个地方出门玩。她揣着张萧落照片爬了五小时的山,心脏狂跳,到山顶看日出。山顶有一座寺庙,陈霓花999元点灯许了一个愿,希望萧落回到她身边。
陈霓握紧方向盘,垂眼,想到了此时在明亮客厅坐着的少年,无意识挂挡加快车速。
她不期居然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