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霓情绪在听到这句话很快平静了下来，她坐萧落对面的长椅，指间的一张纸巾越攥越紧。

    “来了小陈？”方良同喝口酽茶润润肺，同时看到门外的赵鸣：“赵鸣，说一下这个事。”

    “好，是这样的。上午我们接到地方派出所报案，几个未成年打架斗殴，便把人带到了公安局。刚见面局里的同事就觉得眼熟，于是做了个基因检测。”

    赵鸣进门摆了份A4纸在桌上，说起来龙去脉：“DNA对比结果分型完全一致。嫂子你学动物医学，应该明白这个意思。”

    人与人的DNA图谱因人而异，世界上不存在分型结果一致的两个人，持有者在几十亿人中唯一存在。

    陈霓学的动物医学开设了生物学课程，她对此有所了解，明白这份鉴定结果的权威性。

    “他的确是萧落。”

    “对，不过是十八岁时的萧队。”赵鸣这辈子头一次遇到这事，满脸唏嘘，“他们说什么科幻，虫洞，时空弦，时间坐标变化，时空裂缝，我们也不清楚。但目前是这个情况，十八岁的萧队回来了。”

    陈霓脑子里一片混乱，听到赵鸣不间断的声音：“目前需要解决萧队的归属问题。你知道萧队父母很早就不在了，户口本上和他唯一有亲属关系的只有你。不过那段婚姻关系也不能硬算在现在十八岁的萧队和你头上，找嫂子来想问问，是让我们公安局暂时照顾他，还是……”

    萧落半抱手站长椅边，目光一直盯着这方向，从陈霓的颈直看到那张脸，看她被头发遮住秀丽的颈，她左耳一侧发烫。

    他们花一下午时间接受现实，现在轮到陈霓接受生活突然的降临。陈霓缓慢点头理解现状，一旁的方良同不满萧落的脾气，嗔他：“跟人家说话客气点儿。”

    按萧落的年龄时间线，十八岁时其实不认识陈霓，亲近不到哪去。他不耐烦蹙了下眉，抬腿要往外走，被方良同快破音的一声“回来！”叫住，正在原地。

    “怎么了？”

    萧落脊背弯的吊儿郎当，吹声口哨，“照你这意思，我要当场喊她老婆，认认亲？”

    他目光转到陈霓的脸上，痞气笑了下：“行啊，仔细看，长得也不赖。喂——”

    “萧落你！”方良同要气撅过去，重重放下茶杯站起来，厉声呵斥他，“对陈霓放尊重！”

    询问室才平和了没几分钟又被点燃，两叔侄争吵中赵鸣如芒刺背地过步骤，满脸工具人的修养：“我们局里还是第一次遇到萧队这种情况，嫂子，这里要签一些保密协议，还有萧队的户籍证明……”

    陈霓脑仁发疼，她抬手正了一下衣领站起身，脚步犹豫跟在赵鸣的背后。

    陈霓身上有股栀子花的清香，背影清瘦窈窕，身影走出门去，还能听到叔侄俩的对话。

    “我知道让你接受这个时代很困难，接受和她的身份也很困难，但你不能伤害她。”

    “这就伤害她了？”萧落半抬头，下颌线条流畅骨感，笑意顽劣，“我还没认真。”

    “胡说八道！你俩感情是关起门的事，我也不清楚，但当时小桉介绍你俩认识没多久，你就带她跟我钓鱼来了，问你说是真的喜欢。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践踏别人的心意……”

    “原来是相亲认识。”

    萧落垂眼，眼底的情绪暗下，斜了一眼陈霓的背影，嗤声，“真是没得挑。”

    陈霓走远声音逐渐模糊在了背后。她面前的赵鸣拿出一堆事先打印好的资料放她面前，递过来一支笔。

    “DNA同一检测报告，还有。”协议包括对领回萧落的户籍证明，记录存档，和DNA检测档案。陈霓手指白皙细长，一笔一划，写出的字清隽秀丽。

    到最后一个字，她手背撞在桌面出一个红印。

    赵鸣将文件收进黄色档案袋，封了线：“辛苦嫂子来一趟了，萧队这性格大变样啊，完全看不出来十八岁这么叛逆。”

    “我也很意外。”陈霓说。

    “不过你们毕竟一个户口本上，我想问问嫂子方不方便接他回家？”

    萧落走了三年，正常夫妻分居三年也该离婚，再者陈霓又年轻，没有义务为他保持什么。陈霓拉开身后的椅子：“我单身，带他回家方便的。”

    “好，”赵鸣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嫂子你不方便也行，局里有空置宿舍，方局家也能住，不过这样就没有家了。少年萧队似乎对这方面很敏感……”

    “我明白，萧落是我丈夫，我会对他负责。”

    陈霓接受现状深呼吸了下转身去审讯室，背后赵鸣露出钦佩的神态。她和萧落结婚时很年轻，还没大学毕业，也就是她动物医学读大五的那个寒假。

    当时萧落二十九到头，陈霓才二十二，就这么和他领了结婚证。被萧落局里同事和部下知道后引起不少风声，以为无论年龄和职业都不适合，有人猜奉子成婚，也有人猜她攀附权势。

    当时对这段感情颇多议论，很多人都不信陈霓真的喜欢萧落，反倒患难后才见真情。

    陈霓没吃晚饭，在门外肚子叫了起来，她放在大衣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指尖发凉。

    询问室内叔侄俩斗法结束，陈霓和萧落见面气氛尴尬，她认为作为成熟人士先表达较好，露出干净明亮的笑容：“我知道你对我身份不熟悉，没关系，我们当朋友就好，我也希望能成为你的好朋友。”

    这段话，陈霓说的漂亮，她面容白皙干净，双眼月牙弯，自带一种柔软的亲和力。

    不过，靠墙站着的萧落，半抬下巴垂眼，轻轻嗤了一声：“刚还哭，现在就当朋友了？”

    陈霓一下怔在原地。

    他声音百无聊赖，吐出俩字：“别装。”

    “……”陈霓笑容涩在脸上。

    -

    走出公安局，陈霓站台阶旁，拿出手机看陶严发来的新消息。

    [那只比熊怎么回事？我刚去看好像在吐，还便血。]

    陈霓刚才下班走得急，这时语音回复：“下午送来的。寄生虫感染，刚给它吃了药，你看看有没有排出虫体。”

    [寄生虫？我以为肠胃道划伤呢。]

    “从血颜色深重辨认，内壁出血是深色血块，寄生虫是淡色血样，你再看看呢。”陈霓和他叮嘱两句后，收起手机。

    十一月份，寒冷空气像加了薄荷叶的伏特加，入胃清新冰凉。灰蒙蒙云层下了绵绵雨，落在皮肤上针扎似的微凉。

    萧落站她身前四五步，肩宽腿长，身材高挑，黑色卫衣遮住落拓的肩，背影散漫不羁。

    “下雨了，”陈霓手遮额头叫他，“萧落，先上车。”

    萧落转过脸，他个子很高，要让陈霓抬头仰视他。手揣在卫衣兜里，黝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半掩住情绪。

    一种强烈不听话的乖戾感。

    刚才他的顶撞让陈霓心跳余悸，尽量温和：“是不是还没吃饭？赵鸣说你到这一直呆公园，肚子饿吗？上车，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萧落嗤了声，懒洋洋像没睡醒，终于开口：“你哄小孩儿呢？”

    “或许？”陈霓尝试打开话题，“我记得你复读了一年，那你现在还是高中生？”

    萧落头发淋雨，乌发潮湿地软了点，更显得一双眼睛冷。

    他舌尖散漫抵了下腮：“所以呢？”

    萧落说话不按基本法，陈霓很难和他聊起来，再想找话题时，见萧落抬起了视线。

    旁边几个青少年背影佝偻，手揣兜里走来，还有个卷烫黄毛。

    一对视，萧落眼里的光浇熄，抬手无意识摸了下后颈，某种东西一瞬间躁起。

    “啧啧，这就给你放出来了？怎么没关上几天？”黄毛脸上创可贴，瘦猴似的龇牙，刚跟人打过架。

    萧落站在原地垂眼，语气淡淡地，“怎么，皮又痒了？”

    剑拔弩张的气势，双方之间过节颇大，陈霓转过视线，黄毛被萧落这句话气得想笑：“野狗不栓看守所，放出来咬人？”

    这几个人像十八九岁的混混，陈霓一下明白过来：“他们是刚才监控里和你打架的人？”

    听赵鸣说萧落穿越出现在西麓河公园，旁边有一所职业高中，临河很多家摊贩商铺。

    萧落来这时代身上只揣了百来块钱，在陌生的城市街头游荡，第一时间不是报警去公安局寻求帮助，而是吃一顿算一顿，晚上就在公园的长椅睡觉，过着流浪汉一样的生活。

    然后不知怎么和几个职高学生起了冲突，打架被抓到警察局，这才发现他身份有问题。

    “这姐姐又谁？”黄毛目光猥琐，将陈霓从头到尾一扫。陈霓容貌姣好，杏色大衣修身，温婉又知性。

    “长得漂亮，身材也好，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黄毛想把事越闹越大，最好气死萧落，“我以为你就条没人要的流浪野狗，没想到这么快傍上富婆了。”故意恶心人似的讨好陈霓，“姐姐别要他，我也年轻帅气身体健康，你包养我。”

    萧落抬眼，嗤笑：“你没戏。”

    “怎么，你舍不得？”

    黄毛蓄意激怒他，一咧嘴：“还是你们睡过了？”

    “……”

    他话音刚落，衣领被一只手拎了过去，萧落手背的青筋浮起，修长手指掐他脖颈：“就你这张猪头脸，老子都看不下去。”

    一拳砸在他脸上，猥琐下流的脸瞬间挤压变形。萧落下颚瘦削，喉头滚了滚，声音好笑不笑：“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你？”

    旁边混混反应过来帮忙，变成几对一，陈霓以为萧落落下风，想上前，不期萧落抬腿给抱他腰的人一脚踹出去，撞上树干摇落树叶，转身对陈霓抬了下手指。

    隔着一部分距离，声音低沉发号施令：“站那。用不着你。”

    陈霓停在原地，阴暗街头人来人往，几个人动手时间很短，而且萧落下手不轻。黄毛吃痛后向他比中指，骂骂咧咧，一前一后沿马路跑远了。

    陈霓被这一幕吓到，心脏砰砰乱跳。她手指按在大衣的衣摆，空腹的酸胀感似乎更甚。清冷双眼微闭，怔了怔才用理性说话。

    “不该打人的，”陈霓调子慢，语气平缓，给人温吞安静的感觉，“背后就是公安局，再进去不好。”

    萧落垂眼蹭了下手背，抬头懒懒看她，黑色卫衣的肩膀让雨打湿，几缕水珠沿喉结滚下来。

    盯着陈霓，似乎觉得她这句话好笑：“你再说一次。”

    陈霓以为自己没听清，抬头：“嗯？”

    萧落勾唇，眼底不吝：“你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