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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幻之毒

    “我们来时,掌柜苏妙仪已请了大夫救治段严,那时他们几个已清醒了不少,苏妙仪说那迷香药效甚微,只需多饮茶水便可,我们便未让大夫替他们几个看诊,可眼下都过了大半个时辰了,的确很是古怪。”

    齐膺说完,外头响起一阵嘈杂脚步声,是衙差将所有分开问证的公子都请了过来。

    姜离与众人一齐迎出去,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虞梓谦,他着窄袖玄袍,比五年前挺拔英武,心知今日惹了祸事,满上颇有几分消沉,虞槐安素来宽和,老神在在未说什么,虞梓桐先面色难看地责备起来,虞梓谦揉着额角,无奈地认了。

    “父亲!舅、舅舅也来了?”

    薛湛生的长脸宽额,文质清瘦,他跟在几人最末,襟前袖口皆是血色,见简伯承同来,很觉羞愧,目光一晃,又瞥见个姿容如玉的年轻姑娘,当即愣住。

    薛琦道:“还不拜见长姐!”

    薛湛张大嘴巴,“长姐?!她、她当真来了?那会子大夫说段允慎无救了,也不知谁提了一嘴,说、说听闻辛夷圣手是薛氏女,他们问我,我只好说长姐今夜回来,段夫人便叫、叫人去,说绑也要绑来……”

    薛琦压着怒意低斥,“你还有脸说?你今日本该在府里迎你长姐,却跑来此处,还惹上人命官司,你、你真是……”

    姜离听着斥责,又一一朝其他几人看去,赵一铭是父亲与兄长来接,周桢是叔父与婶婶,徐令则亦在跟父亲母亲诉苦,唯独李同尘身边只跟了个老管家,义阳郡王夫妻身在封地,他在长安素来无羁。

    他着玉冠银衫,通身金玉配饰,贵气逼人,和其他几位相较,只有他身上并无血迹,姜离看到他时,他也正上上下下打量姜离,四目相对,他惊讶道:“辛夷圣手?你真是那位江湖上的辛夷圣手?!”

    此言引其他几人侧目,姜离无奈应是,他便立刻朝裴晏靠了过去。

    他年方二十,与裴晏素有交情,哀伤地瞄了一眼那隔开半个屋子的侍女屏风后,低低问裴晏,“鹤臣,辛夷圣手也救不了允慎?”

    见裴晏点头,李同尘眼眶便又红了,“其实我也猜到了,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还活得下来呢?”

    言毕他又委屈道:“鹤臣,按大理寺和、和京畿府衙的章程,我们何时能走?我们六个彼时在楼上,可为彼此作证,且、且允慎是被利器刺死,咱们习过武的都看的出来,你们也搜身了,我们可没有一个人携带兵刃的……”

    裴晏道:“你们证词前后多有差别,等解了迷香再议。”

    众人再入暖阁,面色皆不好看,段康亦从屏风后走出,质疑的目光落在每个人身上。

    这时衙差带着掌柜苏妙仪走了过来,她妆容浓丽,步态窈窕,一颦一簇间颇有风情,她手中捧着个锦盒,虽有愁色,却并不慌乱,“两位大人,我们用的所有香都在这里,只有少量的曼陀罗,绝不伤身……”

    齐膺接过锦盒递给姜离,姜离与露台上的香炉一一比对,末了点头,“是同一种香,含曼陀罗与苦艾草,再加沉檀,闻起来与普通香并无二致。”

    李同尘瘪嘴道:“这里我来过不止一次,往日的香也没有如此叫人难受的,辛夷姑娘,你快救救我吧,我脑袋好、好痛,像有斧子在凿,都这么久了,我看那灯烛怎还闪着红光,你、你不是神医吗?应能药到病除吧?”

    其他几人皆有长辈在场,李同尘却是无人约束,且他自小矜贵娇惯,性子纯直洒脱,自是视规矩礼法如无物。

    姜离令他伸手,一边问脉一边道:“世子既来过不止一次,可否说说您今日看到的幻术有何不同?身上还有何种不适?”

    李同尘道:“幻术开始后,我们便专心看戏了,非、非要辨别和往日不同,那便是今日那、那黄龙变格外五彩斑斓,尤其到了目连救母一出,那幻象似乎还未消失,哦,对了,那雕梁帷帐上的神仙彩画,似乎活了,到中间甚至分不清我人在何处、身侧之人有谁,真像到了极乐之境……”

    他说着,暮色迷离,似回味无穷,裴晏正要开口,李同尘又忽然拧眉道:“乐是乐了,但今日那玉壶春似乎格外醉人,没多时我便有、有些恶心发晕,眼前之物格外炫目,他们说看到允慎,我仔细辨了好久才认出,但我当时也以为是幻术……”

    他使劲拍了拍额头,哀恸道:“所以才眼睁睁看着他倒在了罗刹身边,我、我现在头还很疼,就好似宿醉一般……”

    姜离收回手,“我知道了。”

    见她神容肃穆,裴晏立刻问:“如何?”

    姜离看他一眼,又看向同样望着自己的齐膺和李同尘,道:“世子脉象惊跳无力,除了恶心、头晕头痛,目眩色弱、生出幻觉之外,还有一处不适——”

    她目光扫过中迷香的其他几人,“那便是口舌不清,几位公子适才与家人说话时,几乎都有此状。”

    今日众人目睹段严之死,都受了惊吓,再加上饮酒,说话时磕绊并不突兀,便是早来的齐膺和裴晏都未放在心上,此刻姜离一说,他们觉出不对来。

    姜离定声道:“若我所料未错,你们是中了一种产自西海,名叫迷幻鼠尾草的毒物。此毒比曼陀罗致幻数十倍,无色无味,毒性也更强,你们身上所有不适皆来自此毒,并且,此毒能令人格外偏执,反应迟缓,倘若一开始你们先入为主以为段严被刺是幻术,那就算发现了不对,你们也依旧会执拗下去。”

    李同尘听得目瞪口呆,细细一想,更觉毛骨悚然,“有人对我们下毒?为什么?是为了谋害允慎吗?但是我们都中毒了啊。”

    姜离目光如炬,先打量其他五人,又上前去,请几人露手腕问脉,脉象断完,她沉声道,“的确都中了毒,此毒解法简单,用羊奶加盐喝一海碗,便可恢复八九分。”

    苏妙仪闻言立刻带人去制备,姜离沉思一瞬,不知想到什么,秀眉越拧越紧,又再度看向其他几人……

    裴晏见状问:“薛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姜离迟疑一瞬,还是道:“虽然眼下他们都呈中毒之象,但倘若凶手在谋害段公子之后,自己也服毒,那我眼下是断不出分别的。”

    此言一出,李同尘几人看她的目光一阵发凉,这话又给他们加回了嫌疑!

    裴晏很赞同,“凶手若聪明,必会如此。”

    李同尘无奈道:“好好好,眼下中毒也不算有利之证了,我们当时虽然生了幻觉,可倘若有人开门离去再回来,是一定能发觉的——”

    他大步走到露台左侧,将挂着的五彩仙娥邀月画一推,立时将暗门推了开,“这楼梯分外陡峭,壁灯也很是昏暗,清醒之人尚且得小心翼翼呢。”

    姜离上前看,便见李同尘所言不虚,她幽幽道:“若中了鼠尾草毒之人,更不可能毫无动静下去,但……适才我已看过,段公子尸身之上并无多余的擦伤和淤伤。”

    裴晏敏锐道:“你是说,段严下去之时并未中毒?”

    姜离神色漠漠,“我是医家,只说表征,不做推论。”

    裴晏剑眉微蹙,他便是再迟钝也感觉出来了,这位薛氏的辛夷圣手,对他是一点儿善意也无,这言谈的语气,甚至不比与李同尘问脉。

    齐膺在旁道:“但这里也没有其他机关了,而倘若段公子没中毒自己走下去,那又怎么会被刺死?哪怕他喝了些酒,想去看看那罗刹是真是假,但凭他的身手,莫说罗刹人偶,便是个会武功的,都不一定能伤到他。”

    微微一顿,他又道:“那演台倒是有机关,但段严死的时候,底下几个操作机关的术士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倒地之处也无中空。”

    姜离纳闷:“那其他演幻术的术士在何处?”

    齐膺指向右前方的轩窗:“今日这幻术,演台之下三人,三面楼上十二人,六人为乐伎,右前方的暗房里也是三人,楼上有人一开始便看到了段严,但皆以为段严起了兴致捣乱,因他性子张扬,此前便下过演台,因此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后来确定不对时,是楼上操作灯烛之人先发现古怪,他们惊叫不断,令世子他们醒过神往楼下去,术士是后一步赶到段严身边的,说当时他已气绝……”

    人群之中,虞梓桐问:“会否是楼梯里藏了歹人?”

    齐膺摇头,“演台已清场,当时能进出的,唯有暗房内操作机关的术士,以及通过此地楼梯而去的客人,那几个术士全然清醒,可互相作证作保。”

    如此便已排除了大多可能,这时有人道:“莫非……莫非当真有非人力可为之故?这里五年前着了一场大火,可是烧死了不少人啊。”

    在场之人皆知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十多个未跑出去的伶人正死在火场之中。

    阴森之感油然而生,忽然,几声脆响突兀响起,吓了众人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姜离在倾身检查杯盏,然而翻看一圈,她并无所获。

    她有些纳闷,只将目光再度落在了李同尘几人身上。

    “把今夜所见——”

    “幻觉发于真——”

    几乎是同时,姜离与裴晏一起开了口,发觉不对,姜离自是住口,裴晏也停顿下来,他看她片刻,“看来薛姑娘与我想到了一起。”

    姜离默然不语,裴晏干脆道:“幻觉也发于真实,眼下谜团众多,亦难解段严被害之法,但有人下毒却是肯定,你们稍后解了毒,再原原本本将今夜所见写下,无论是幻觉还是当真发生的,务必不做遗漏。”

    众人面面相觑,恰在此时,苏妙仪带着解毒的咸羊奶回来,又吩咐下人一一分发到李同尘几人手上。

    虞梓谦最厌羊奶,还未饮便干呕起来,虞梓桐站在一边冷笑:“哥哥,我早说过,那贱人死在此处,再没有比这里更晦气的了,你却还要来!这下好了,自己遭罪不说,还沾上人命案子,爹爹多不容易才回长安!”

    姜离站在不远处听着,暗暗地翻了个白眼,过了这么几年,这丫头骂人还是这两字,但她还是忍不住瞟向这一家三口……

    许是她目光停太久,虞梓桐忽然转身看她,姜离头皮一紧,正欲寻借口,虞梓桐却大步流星朝她走了过来,“薛姑娘,我是虞梓桐——”

    姜离强作镇定,“虞姑娘有何事?”

    虞梓桐大睁着一双杏眼,好奇道:“敢问薛姑娘,烈刀门郑门主的案子那般离奇,那你是如何发现玄机并救了他呢?你适才仿佛只解释了谜面,却未说最重要的解法,实在是叫我心痒难耐。”

    姜离大松了一口气,倾身轻语起来……

    不远处的角落里,齐膺对裴晏戏谑地一笑,低声道:“鹤臣啊,是不是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裴晏不明所以,齐膺道:“你没看出来吗?这薛姑娘不知你的名头,对你是冷若冰霜,半点儿也没有京城其他贵女的热络。”

    裴晏:“……”

    纵然他已察觉,可连齐膺都看出来了,足见她多么分明。

    他将余光落在姜离身上,看她对虞梓桐露出笑意,眼底漾出清灵灵的光,又看她对周桢解释羊奶解毒之理,也是那般温和有礼,可一旦对上他,她便半分表情也无了,裴晏瞳底一点点晦暗下来。

    “什么!你是今夜回长安的?那为何薛二公子会在此地?”

    忽然间,虞梓桐高声惊诧起来,她看向三尺外的薛湛,不解道:“二公子是和段公子有约吗?否则怎不迎姐姐归府?”

    薛湛刚饮完羊奶,冷不防被问住,一旁李同尘道:“不是有约吧,允慎没提过他也来,似乎是薛湛在这里等允慎,看到允慎,他便匆匆找过来了——”

    一时间,所以目光都落在薛湛身上。

    薛湛面色煞白:“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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