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犊情深

    “贞香,我们回来了!”润福朝着小院大喊。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树上的蝉鸣宣泄着暑热。院门未锁,想是贞香和忘忧刚回来没多久。

    “画工……”贞香提着裙摆,从屋内小跑出来。忘忧跟在她身后。

    “母亲!”他顺利带回了她的母亲,她的声音在颤抖。“您回家了,这就是我们的家。”

    “原来我的贞香一直就在开城啊。”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内走去,贞香顺势搀起母亲的另一边,忘忧跟在后面有些不知所措。

    “母亲,这些年,您一直就在开城吗?”

    “是啊,从没想过,我还能再遇到你啊,我可怜的贞香。”

    贞香突然觉得,是命运的指引让她能够重遇母亲,若不是当时画工让她离开,想必她一辈子都会待在那汉阳城了吧。

    福祸相依,果真如此。

    几人将文娘子领进了贞香的房间,围坐在一起。忘忧将刚买回来的冰块凿碎,放在众人中间,这个场景,倒像是拥着火炉团坐在一起,不过拥的不是火炉而是冰盆罢了。

    直到坐定,文娘子用手抚摸着贞香的脸颊、额头,接着又摸摸她的身量骨骼,原本干涸的眼泪,此时竟又泛出水花。

    “贞香,我的贞香长大了。可惜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你的模样。”

    “母亲,我们定会将您的眼睛治好,您安心住下。家里还有我们三个人,这小丫头是忘忧,也是苦命的孩子,我从集市上带回来的。”

    “忘忧,这是我的母亲。”

    “老夫人,忘忧向您行礼了。”从他们一进门时,忘忧就看出这老夫人与小姐的眉眼之间有些相像,原来是小姐的母亲啊。

    “母亲,这是……画工。他……她……”贞香竟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他了。

    “老夫人,少爷和小姐准备要成亲的,这下您来了,双喜临门啦。”

    在忘忧心里,他们俩的关系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了,小姐大概是害羞吧。

    “夫人,晚辈是徐润福。”他尚未改口,只好先称“夫人”,略显生疏。

    “阿福啊,贞香,多亏了有阿福在啊。”文娘子却已将润福当成自家人,再加上刚才忘忧已经介绍贞香打算与他成亲,又亲近了些,开口便唤他作“阿福”。

    贞香掩面笑了,笑的是这称呼一下子拉近了几人的距离。

    润福则受宠若惊,自他幼时父母在家唤她润儿,后来到了申府,申父为他改名申润福,留下了徐征夫妇给他取的“润”字,从那时起,他就是润福不再是润儿。如今,“阿福”的称呼可爱又亲切,更是一位历经飘零之苦的母亲给他的宠爱啊。

    “夫人,小姐,你们在这儿叙话,我去烧午饭啦。”忘忧甚是能干,自她来了,贞香的确省却了不少力气。

    “贞香,等用过午饭后,你陪母亲休息一个时辰,我去请位清国郎中来为母亲行针刺穴。另外,这乐籍还要去官府取消,我得去官府一趟。”

    一听到润福说要去官府,贞香总会有些隐隐的担忧。

    “画工,这官府……”

    “贞香,你不用担心,只需找到掌管户籍的书记就能办得了这事。”

    “香儿为何要担心去这官府,莫不是有什么官司牵扯。”

    “母亲不要多想,我们平民百姓,就怕与官府打交道罢了。”

    这餐午饭,是一家人正式的团圆饭,虽不是玉盘珍馐,但也足以抚慰在场所有人的心。

    官府门人、书记都得打点一番,润福仅剩的一点银两也散了出去。那百花坊的妈妈说得好听,她自是不会派人来的,润福心里自然清楚。

    书记官好不容易在库房中找出了积灰数年的陈年乐籍,想必他们从未想过,还会有人来赎回它们吧。

    费了半天功夫,才办好这件事,日影西斜,只好明日再去请郎中了。

    因为知道润福和贞香还未成亲,按礼数这对年轻人还不可共处一室。所以文娘子欣然应允了和贞香同住,但是贞香并不打算向她隐瞒润福的身世。

    瞒着忘忧,是因为她年纪尚小,涉世未深,对时事未必理解。

    但是母亲,她历经这么多磨难,一定会懂她吧。

    贞香也将心中的盘算跟润福说过了,向母亲直言他的身份,是需要他们两人一起面对的。若是能得到母亲的祝福,将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母亲回家的第一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忘忧已去睡了,贞香和母亲也已宽衣,多年未见,她们彼此陪伴相拥而眠的日子,已经久远地让人记不起了。

    隔壁房间的润福,此刻正在等贞香唤他,不免心中有些忐忑。尽管贞香已经给他吃过定心丸,她会坚定不移地与他携手余生,但若是母亲坚持不允,又当如何?

    灯芯燃尽油里发出咝的声响,润福将灯芯挑出,寂静的夜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他分明地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重逢这些时日,他们每晚都在一处,还未试过这样的分离。

    贞香与母亲分离这么久,应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但是她并不想等,那些和画工有关的事,母亲也应该知道。

    “母亲,我有些话想跟您说。”贞香一边为母亲拆下盘着的头发,一边说道。

    “孩子,我也有太多话想问你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我可怜的儿。”

    “母亲,这事我可否请画工过来,再说。”

    “夜已深了,咱俩都已宽衣,他实在不便过来。”

    “母亲,这正是我要跟您说的,画工他……她其实是女子。”贞香说完,倒觉得轻松了。

    文娘子瞪大了眼睛,回过头来看着她,尽管她视力不济,但好似要将她看穿。

    “什么,孩子你在胡说什么?”她难以置信,那位在忘忧口中要和自己的女儿成亲的人,竟是个女子?

    “母亲,此事说来话长,我去请画工过来吧。”文娘子还处在震惊当中,贞香披上外衣起身去叫润福了。

    “画工,请您过来吧。”

    “贞香,母亲她……”

    “画工放心,母亲她定不会反对的。”

    得了贞香的安慰,润福心里稍稍安定了些,随她进了卧房。

    文娘子此刻也已披了外衣,坐在席榻上。她尽力揉揉眼睛,想要看清眼前这个救他出火海的年轻人,她怎么都不敢相信,他竟是女子。

    “夫人……”

    “你过来坐下。贞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人围坐在一起,贞香是主角。她自述了自己从母亲离家后的遭遇,如何跟着父亲流浪,父亲去世前又是如何将她卖给月桂坊,后来如何遇到画工,在金朝年府的一切遭遇,画工如何将她救出,以及,最重要的:自己坚定地要和画工共度余生。这过程中,也加入了画工的身世。

    文娘子心疼女儿,在贞香讲述的时候,她几次忍不住将女儿揽在怀中哭泣。至于这画工郎,她这才明白,原来是,如果想要活命,只能按照王命,以男子身份示人。

    两人的情感,不是女子之间的姐妹情意,分明是一见倾心到生死相许的爱意啊。

    入夜更深了,连孤鸣的鸱鸮也没了动静,屋内也陷入了沉寂。

    文娘子恨自己没有护好女儿,是自己选错夫婿,才让狠心人在卖掉自己后竟将女儿也卖入了妓坊。试想一位母亲听到这些,该是何等残忍。

    是啊,多亏有了阿福,自己的女儿才能再重见天日。自己不也正是因为他,才能逃出苦海,与女儿重逢吗?

    他,是男子,是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妓坊里,她早已见惯了薄情寡义的男子,一生中要有多幸运才能得遇良人。此刻女儿不正是找到了她的良人了吗,她又凭什么反对。

    只要她好,只要日后她们两人相依相伴,相扶到老,就足够了。

    “孩子,你们都受苦了。”她牵起两人的手,庄重地将这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

    “母亲……”

    “夫人……”

    “怎么还叫夫人,该叫母亲才是。”

    女子之间的救赎,大概就是因为:理解。

    贞香似还有话要说。

    “母亲,尽管画工是女子之身,但是孩儿仍是要与他成亲的。在我心中,他便是我选定的夫婿了。”贞香说这番话的目的,实是想再次跟母亲表明,画工以男子身份示人,做她郎婿并不是权宜之计。

    “未来一生,我将会敬他爱他,誓不与他分离。”

    文娘子早已看出了两人的心思,知道这两人已生情愫。

    “那阿福你呢?”

    “夫人……不,母亲。贞香必是我此生唯一挚爱,此生我定会护她爱她,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和她一道奉养您。”他说得诚恳坚决,也似是对身边的贞香表白。

    “好,好。你们俩身世都不易,相信你们会好好珍惜彼此。我也就放心了。明日,还让阿福与你一起在这卧房,我便去那屋。”

    “母亲,您眼疾尚未治愈,晚间还是需要贞香照应。”

    “我年纪大了,睡眠浅,喜欢清净。把这一处还给你俩,不正好两便。”她的脸上露出笑意。

    “母亲,您与贞香刚刚重逢,定还想要再亲近几天,这几日就让贞香陪着您吧,请您不要再推辞了。”

    三人又夜谈了许久,润福才回房睡去了。躺在席榻上,他内心的幸福感即将要溢出胸膛了。

    他徐润福,和贞香,得到了母亲的认可和祝福。

    何其幸运。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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