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的早上，阳光都是透着凉意的。
桑课毁掉最后一处她昨日内力暴动留下的痕迹，从树上摘了一片叶子擦拭手里的短剑。
虽然昨日苏承安已经派人处理过了，但下雨天，难免会再暴露一些。
那短剑雕琢精巧，不是凡品，只是被人强行撬去了剑柄，只用绳索布条缠好方便抓握。
“他让你来的？”
“是。”
桑课转身，打量了一下半跪在她面前的人，道：“前六部的暗十一，能亲身守卫，现在应该已经是一部的人了，按照你的品阶，不需跪我，何况我已经不是暗卫营的人了。”
暗十一头也不抬，恭谨道：“不，属下仍是六部的暗十一，主人吩咐，六部旧人，可升不可调。”
桑课眼神闪烁几下，无奈的叹了口气后问：“你来做什么？”
暗十一恭敬的将手里的包裹托在手心，道：“主人命属下送来统领的易容工具。”
昨日她不甚划破了脸上的易容，身上的伪装也被雨水毁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她确实需要这些东西，便也没有客气。
暗十一见她收下，松了口气，说话时的语气也轻松不少：“主人说统领不喜欢随身携带累赘之物，必然需要这些，果然不错。”
桑课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暗十一瞬间收了笑容。
“十一，从前我接管六部，对你们的管束不甚上心，但总归他也没让六部担过什么要责，如今我离开六部，你若是想多活几日，就好好看看其他的人，都是怎么做的，你也……不要再叫我统领。”
暗十一眼神一乱，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对上桑课的眼神，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道：“大人还愿意提点属下，属下感激不尽，属下告退。”
当年她带领六部，意气风发，凡到手的任务，无一败绩，那样的生活，似乎已经是上辈子了。
后来清醒之时，才恍然发觉，苏承安从未让他接触他真正的目的，他始终防备着她。
当真是辛苦他费这许多心思了，只是连累了六部的人。
她不是没有过困惑、痛心，但清醒过来，便也没什么意义了。
动作麻利的换上了易容，桑课足尖轻点，掠上树梢，几个腾挪便迅速回到了山涧附近。
昨日她虽然和苏承安一起出现，但她借洞中黑暗死角遮蔽，能认出她的人，应该只有萧舍和裴玉玟才对。
萧舍能听出她的声音倒是不奇怪，病重时他照顾她良久，他们已经十分熟悉，但裴玉玟是怎么认出她的，她却不知。
洞穴入口，她的出现并没有吸引多少人的视线，这个时间很多人都来来往往，为今日的出发做准备，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她。
然而事实上总会有那么几个意外。
“这位……姑娘，本王好像从未在世家弟子中见过你啊？”
六王爷，齐国出了名的纨绔，差点娶了裴玉璃的那位仁兄。
桑课下意识眯了眼睛，并未深究他是怎么看穿这副易容，看出她是个姑娘的。
“草民见过六王爷。”
桑课“不失礼数”的问了安，才继续道：“传闻中六王爷是齐国知名纨绔子弟，没想到还能通晓所有世家的子弟名录，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果然这传闻信不得呀。”
“呵呵，姑娘说笑了，倒是姑娘藏头露尾，混入此地，不知有何目的？”
这六王爷真是能忍。
桑课看了一眼对方抽搐的眼角，笑着打哈哈：“王爷说笑了，我既然都‘藏头露尾’了，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
六王爷还想再问，却突然对上一道阴冷的目光，他浑身一僵，昨日的窘迫浮上心头。
好……好得很，他惹不起，躲得起。
裴家已经准备就绪，出发前，裴玉玟看着桑课微微点头，桑课颔首，两人便擦肩而过。
“你倒是新结交了不少的人。”
桑课避了避他刻意拉近的距离，道：“你亲自来了，我很意外。”
不问为什么，也不说不该来，他们之间，什么时候需要如此避嫌了？
苏承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原来想说的话此时也说不出来了。
“起雾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惊呼一声，桑课被吸引了注意力，往外看去，果然，原本雨后清新的古林悄然升起浓郁的雾气，甚至几乎掩盖了洞口。
事情好像不太妙。
萧舍自然也发现了这样的异状，问道：“孔习，你们之前来的时候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孔习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们之前也没有到过这么深的地方。”
突然，一阵怪异的风从洞外吹来，白茫茫的雾气突然涌进洞中，萧舍下意识抬起袖子遮挡，过了一会儿风停下后才将手放下。
眼前充满了白色的雾气，甚至当他低头时看到的也是一片白色，明明是白天，竟伸手不见五指。
这雾气有这么浓吗？
“孔习？”
萧舍试探着问了一句，过了许久才听到身后传来孔习的回应。
奇怪，方才孔习应该站在他右前方才对。
“哎呦！佘兄，你在哪儿啊？”
孔习似乎摔倒了，再辨方向，却发现他的位置更远了，萧舍皱了皱眉，出声道：“你呆在那儿别动，敲地面发出响声，我过去找你。”
“好，那佘兄你快点来啊，我伤口裂开了。”
“嗯，我很快就来。”
循着声音，萧舍小心靠近。
距离响声的位置越来越近，萧舍却突然放慢了脚步。
“哎？佘兄，你怎么了？快过来啊！”
似乎是察觉到他放慢了脚步，孔习那边再次出声催促。
声音确实像是孔习的，可是，不太对。
想通其中关窍后，萧舍果断停下了脚步。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其他人不可能听不见，可是从方才开始，他就再也没听见任何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走动的声音。
一股凉气瞬间从脚底爬上了脊背。
“佘兄？”
那边的“孔习”还在催促，萧舍当机立断，立刻转身。
突然，一只手牢牢的扣住了他的手腕，冰凉的触感顿时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萧舍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出招反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别动，这雾气有毒。”
桑课？
萧舍微微抬起被她抓住的手腕，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她突然松了手，萧舍心中一空。
眼睛上落下一片布料，似乎有两只手臂环住了他，将布条系好后才离开。
萧舍抬手摸向覆盖在眼睛上的布条，刚要触及时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拦住。
“别动，这绷带上我涂了温姨的药，一会儿就能看见了，你先拉着我，我带你出去。”
轻轻的握住了那只手掌，萧舍心中异常宁静，微微点了点头，又想起她可能也看不见，便轻声道：“好。”
两人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萧舍感觉到眼前逐渐恢复了一些光感，不再是纯粹的白，刚要询问，一根微凉的手指突然点在他的眉心，眼前一花，绷带被人拉了下来。
周围的雾气还没有散，但是不像刚刚那样什么也看不见了。
萧舍第一时间看向身侧的人，在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后心里咯噔一声，直到触及到那熟悉的眼神后才放松下来。
桑课方才便已经松开了手，见他视力恢复后朝他点了点头，身形移动掠上树梢，辨认方向后又跳了下来。
萧舍毫不犹豫的跟着桑课指引的方向走。
“刚刚是怎么回事？怎么洞里的人瞬间消失了？”，萧舍问。
桑课握着手里的短剑，割断了挡在前面的藤蔓，萧舍见状拔出自己的佩剑帮忙。
“不是瞬间消失，距离你中毒失去意识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其他人中有人另有解毒之法，洞里视线受到限制，他们没办法找到所有的人，已经离开了。那洞里还剩了不少的人，现在应该也差不多能恢复行动了。”
……原来是被丢下了。
萧舍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和六王爷那些人本来也没什么亲厚关系，这雾气诡异凶险，他们急着走掉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我听到的孔习的声音是什么？”，萧舍又问。
这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倒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萧舍看了看他，笑道：“那雾气能致幻，你看见的应该是你潜意识中觉得最合理的事情。”
“原来如此，那雾气冲进来时，我正巧在和孔习聊天，所以我醒来的时候‘听’到他的回应。那你呢？你有没有怎么样？你的毒解了吗？你的手这么冷，是不是昨天……”
“我没事，那毒气对我没用。”
萧舍还是有些担心，但是从那张易容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方才见她行动无忧，应该是没受伤。
两人在雾林中摸索着前行，桑课隔一段时间便会掠上树梢查探方向，萧舍见她专心，便老实的闭嘴、跟上。
“到了。”
桑课突然停下，萧舍有些怀疑的看了看，或许是雾气遮掩，他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区别。
正疑惑时，桑课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捆绳索并将绳子的一段递给萧舍。
桑课看了看周围，作势要跳。
悬崖？
萧舍连忙拦下她，急道：“等一下，我先去探路。”
桑课拉下他的手：“不用，我来过。”
“什么？”
萧舍愣住，手中的绳索猛地一重，他连忙攥紧，迅速将绳子捆到腰间，周围没有别的固定物，只能如此。
他不敢接近悬崖边，生怕自己不能及时拉住绳子，只能焦急茫然的盯着前方的白雾。
又过了一会儿，绳子突然一紧，萧舍忙小心翼翼的走近一些。
崖底似乎传来刀剑砍劈在石头上的声音，声音停下后，绳子一松，几个呼吸间，桑课便突然从悬崖边出现，裹挟着满身雾气稳稳站住。
桑课拆掉了身上的绳子，随手丢给他一个布袋。
萧舍接住，打开一看，一柄暗红色的灵芝赫然在内。
“这是‘麒麟血’？！”
萧舍睁大了眼睛，看向桑课的眼神简直可以用惊恐来形容。
传闻中这麒麟血生长在天险之上，周围还有伴生灵蛇护佑，竞相采摘着不知凡几，但记载中，麒麟血仅有两次现世，一次是数百年前，而上一次出现，是在金国皇宫。
这种稀世珍宝，她就这么装在袋子里，扔给他了？萧舍看着袋子里被压迫折损了一些的灵芝，有点……恍惚。
她方才说她来过，莫非……
桑课一看他那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嘶，她这态度，明显是将这东西当做可以随取随用的大白菜了 。
真是……残暴。
萧舍摇了摇头，收起了麒麟血，笑的十分“荡漾”。
是她送给他的呢，要怎么用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