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人声飘然远去,桑课远远的看着他,那人目光凌然,微微转动眼珠,似乎只是偶然起意随意的看向左侧的人群。
他的视线精准的停在她所在的位置。
他在看她。
不等两人的视线相撞,她睫毛微颤,已先一步垂了眼眸。
见状,苏承安脸上的表情仍是纹丝不动,眸中却闪过一丝痛色。
苏承安在齐国皇帝身边的客位落座,微微抬手便算是回应了其他人的礼节,姿态不可谓不张狂,见他如此,在场之人的脸色自然精彩。
自他夺位,金国国力愈加强盛,如今已经到了不可抗衡的程度。
他此番现身,无异于当众示威,座下的某些惊弓之鸟已然承受不住了。
苏承安随意的扫视了一眼下面的人,嘴角勾起一个蔑视的笑。
一群废物。
微凉的视线停在萧舍的身上,根据线报,桑课近来便是和这个人走的极近。
萧舍心中一凛,忙垂眼遮住眼中的恨意。
就是这个人,将他全家送上了刑台;就是这个人,差点逼死了桑课。
两人之间的空气焦灼起来,苏承安移开视线,又看了一眼远处小到模糊不清的桑课,心中更是不悦。
他很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百般算计也留不住她,用尽手段也没能让她成为他的同类。
他曾想过,哪怕是亲手折断她的四肢,摧毁她的意志,他也要让她留在他的身边!
这样的想法,让他兴奋到颤栗。
可笑的是,他这般阴暗肮脏的欲望,那个时候,她分明……她分明是已经看出来了,可在那双干净到让他害怕的双眼中,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肮脏的人,到底是只他一个。
也罢。
他总归是下不了手的。
既然她想要远走高飞,广阔天地,他便放手,只让人日日寻来她的消息,知晓她还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好好的过着她想要的生活,他便,知足。
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放任自己身陷险境,而她所信任的那个蠢货,连救她性命都做不到,若不是他暗中出手,让那人及时寻到了温女的下落,她的这条命,早就丢了。
至于那个萧家的余孽,看在他还算老实的份上,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往后若敢异动,再取他性命就是。
一想到那天收到她垂死的信息,那些阴暗的念头便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苏承安突然右手抚额,指缝间露出来的眼睛仿佛露着可怖的红光。
而时刻小心关注他的某个小国的使者看见这一幕后,愈发惊悸不安,哆嗦着晕了过去。
偶尔有些个身体不好的,晕倒了也不足为奇,这个小插曲并未引起多大的骚动,只是吓坏了那小国的其他人,生怕他触了谁的眉头,累及家国。
萧舍强作镇定的抿了口茶水,这苏承安方才看他的眼神明显是起了杀心的,只是不知因何又消失了,只希望他没有发现桑课的身份,唉,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她。
高位上的人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其调动人心的本事倒是不错,不少年纪尚小的世家子弟都开始激动起来。
萧舍平静的扫过那一张张激动热血的面庞,心中微有触动,但感受了一下自己胸腔里那平稳的心跳,不禁自嘲一笑,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侯爷了,终是少年意气尽。
跟在他身边的周礼全有些担忧的看向他,萧舍看见了,忙收敛起多余的情绪。
“吼!吼!吼!”
围猎场有数万军队围绕守护,如此声势浩大的呼和声,震的人心神激荡。
围猎,开始了。
萧舍一边隐晦的观察着苏承安的动作,一边面带微笑的跟在六王爷身边和其他人一一行礼,围猎一开始,这些人便立刻聚集起来,大致看去,参加围猎的人虽有数百,但实际上,场上之人却可分为三类。
皇族的几位王爷各成团体,六王爷蛰伏多年,身边之人多是世家中的年轻人,粗略看去,倒是和六王爷伪装出来的表面形象极其相似,混入其中的萧舍,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了。
另外一股势力倒是让萧舍有些意外,四大家族表面针锋相对,此刻的站位也有分庭抗礼之势,但萧舍敏锐的察觉到他们之间那股若有若无的默契,看来,在面对皇族的立场上,四大家族是一致的。
对上那边的几道视线,萧舍有些愣怔,只好一一颔首示意。
公孙信脸色微沉,看向他的目光隐含担忧,苏承安的意外出现,不得不防。
另外一道视线是善意的,正是来自那个风光霁月的裴大公子裴玉玟,经过上次营救裴玉璃的事件,萧舍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至于第三个人,倒是让萧舍没有想到的,那人是齐家家主,他并不在围猎队伍中,而是同其他几位家族一样端坐在高位之上,看向他的眼神中竟比以往亲近熟稔许多。
除了皇家和四大家族的人,剩下的那些就有些不够看了,来往使臣不敢大出风头,都是一副恭谨之态,还有一些找不到皇家或四大家族庇护的小家族,均三三两两报团取暖。
“你就是这段时间名声大噪的佘明雾?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六表哥,你招进来这么一个小白脸做什么?给我们打下手?啊?哈哈哈——”
萧舍面色如常,说话的人是六王爷母家的一个小辈,记得不错的话,似乎是孔家偏房的子嗣。
六王爷笑了笑,看向萧舍的眼神还有几分戏谑:“孔习表弟,你可别小看他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孔习撇了撇嘴,倒是没再呛声了。
见六王爷出言维护,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变化,再看向萧舍的眼神都收敛了许多。
这些人心思各异,萧舍面色不变只是笑。
按照往年的惯例,那凶兽勇猛,心智极高,只怕是早已算好了时机,此刻大概率已经躲到这山林的深处去了。
这古林中暗藏凶险,若非身有倚仗,普通人进入这古林的深处,无异于自找死路。
围猎的规则倒也简单,七日内,能拿着那东西回去的人便是优胜,也就是说,是谁先找到的不重要,也要有本事拿回去才行。
六王爷这些人是这围猎的常客,如何行动早有定数,萧舍倒是不急,他四处看了看,也不知道桑课躲到什么地方了,连他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不远处蹲在树杈上的桑课看着萧舍“状似无意”的视线,嘴角抹开一个笑。
若是这么轻易就被发现,她这么多年也不必混了。
这古林植物繁茂,正是隐藏行迹的好地方,自然也是“搞事”的好时机了。
从这些人进入林子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桑课已经发现了不少于四波隐藏在暗处的人,这还只是针对这不受重视的六王爷来的。
按理说不该如此,看来是京中的某些人着急了,生了些变故,也怪不得那个六王爷突然如此急切。
走在他前面的六王爷从走进这林子开始便已经悄然改成了时刻备战的姿态,队伍最前面的两人亦是绷紧了肌肉,蓄势待发。
这些人已经很久都没说话了。
或许是受紧张气氛的影响,也或许是方才大典上的意外,萧舍总觉得有些不安,右手微抬,触上一柄微凉的短剑,内心稍定。
唰唰——
“哼,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六王爷冷哼一声,闪身退到了萧舍身后。
来不及惊讶,杀手已然从四面八方袭击而来,冰冷的杀气几乎凝为实质。
萧舍下意识转换姿势,肩上却突然一沉,他瞬间僵住,虽不明白六王爷此举何意,也只好停下。
他们这个小队中算上他也就只有八个人,却来了二十多个刺客,这是下了必杀之心。
锵!
气势汹汹刺来的剑矢被凌空拦截,刀剑相接的瞬间擦出刺目的火花。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原本来势汹汹的杀手已躺倒了一地,萧舍看了看这些队友收剑时流畅熟练的动作,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哼!”
孔习手腕一抖,震落了剑上的血,十分不屑的瞪了萧舍一眼。
方才这场仗,只有他不慎被划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心里憋着股怨气正没处撒,却见这个姓佘的竟然和他皇表哥一样袖手看着,这口气就更不顺了。
“拘懦之辈。”
萧舍对于他的讽刺充耳不闻,孔家的人一向谨言慎行,这个孔习却与他之前见到的孔家人多有不同。
队伍暂时停了下来,有人在原地放了个信号,自会有人来处理现场。
孔习抻着胳膊包扎,已经疼的冒冷汗了还不忘瞪着萧舍放冷气,可惜还在尝试寻找桑课踪迹的萧舍完全没注意到他,察觉到他在看他时还下意识露了一个礼貌性的危险。
孔习:……
更气了有木有。
六王爷合上手中的路线图,冷不丁问道:“明雾兄,找什么呢?”
这一下子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萧舍放下捻动手指的手,笑道:“在下方才观天色变势,似有降雨之意。”
“佘公子还会观天象?”,有一个人惊讶问道。
萧舍微微颔首:“不过是知晓些粗浅道理罢了。”
六王爷虽然也有些惊异,但是他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情:“你确定吗?”
萧舍点了点头,道:“大概半个时辰后会有一场雨。”
他说的笃定,几人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都有些怀疑,六王爷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沉声吩咐:“收拾一下,现在就走。”
除了正在包扎的孔习,其他人当然都是随时都可以走,为了不耽误时间,给他包扎的人加快了速度,粗暴的给他包好了伤口。
孔习疼的脸色煞白,看向萧舍的眼神更加不善。
萧舍当然不是故意为之,他也不会观什么天象,这消息是他方才走的稍远了些的时候,桑课传音入密告诉他的。
一行人匆忙上路,六王爷在路线图上找了最近的一处山涧,那里有一处天然的缺口,可以避雨,在这种地方冒雨前进可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距离山涧处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天色忽然转暗,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潮湿,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就猛地砸了下来。
几人被砸的落荒而逃,终于在被彻底淋湿之前抢先进了山洞。
孔习捂着浸湿的伤口,最是狼狈,一张脸惨白的几乎没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