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儿薄的公子瞬间红透了脸,肉眼可见的,那抹红逐渐加深,甚至蔓延到了他微微颤动的指尖。
究竟是侯府里千重规矩,百般礼节教养出来的小公子,纵是流落已久,此刻玉白的脸庞染上羞红,才使人恍然所觉,他是从何而来。
桑课不知何时早已经松开了手,可萧舍还没有反应过来,仍旧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眼波中水光流转,仿佛那里开了一朵花一般。
“我想喝水。”
病了许久,桑课的声音低沉嘶哑,萧舍却立刻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一般腾的一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僵硬的转身走向屋里的圆桌。
也不知是左脚绊了右脚,还是右脚绊了左脚,萧舍身形不稳,小心翼翼的端着水杯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红更深了。
“谢谢。”
桑课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是她此刻眼前发晕,喉咙干痛似有刀片割喉,有些急迫的从萧舍手里接过那杯水,指尖擦过他的,传来一丝暖意,正是她病中贪恋的那熟悉温暖。
急切的喝完了水,桑课把杯子递给他,看向他的眼神隐含期待,那意思很明显,她还要。
萧舍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颤着指尖接过杯子,想起温姨的交代,又不禁抿了唇,她刚醒,不能一下子喝太多水。
可是。
怎么办?
他,完全,没办法拒绝她啊!
等萧舍回过神时,桑课已经又饮完了一杯水,然后像上次那样,相同的动作,相同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
萧舍艰难的移开了视线,声音艰涩。
“温姨说,不能……喝太多。”
那眼中的期待瞬间没落,有些遗憾的看着他将杯子收走,察觉到后又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
萧舍心头一颤,差点忍不住,手上不觉用了些力道,只听几声细碎的响声,他吃了一惊,连忙松劲,低头一看,可惜那羊脂玉的白玉杯子已经爬满了碎裂细纹。
桑课循着声音看向他的手,脸上浮现几分诧异,萧舍一怔,下意识再次攥紧了杯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许是桑课脸上的疲倦太深,萧舍忍不住劝她:“再睡会儿吧。”
桑课点了点头,随着萧舍的力道又躺下了,她眼中的世界仿佛披上了一层模糊的纱,只有萧舍倾身靠近的身影愈加清晰。
她轻轻的阖眼,气息逐渐平稳。
离开时,萧舍带走了那只碎掉的杯子,嘴角噙着自嘲,他怎么敢把它留下。
走时放轻了动作,生怕惊动了她。
回书房的路上,萧舍心中杂乱。
只要一想到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间受了重伤,他的心就仿佛被揪着似的疼。
他并非没有疑问,她去了何处?因何受伤?
天南尸蛊虽然只是偏僻传闻,他却并非不知,那种东西本不该留存于世,而今却突然这样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她的身上。
一向神秘的温姨,竟能如此轻易就解开此蛊。
有一件事他早有怀疑,和温姨相处不多,他却总能在她身上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在记忆里细细搜寻后最后对应到乌先生的身上。
桑课的师兄,那个化名乌落成为他家的客上卿的人,父亲绝不可能一无所知,又为何如此轻易便接纳了他?
行走时,萧舍突然发觉自己无意识捻动手指的动作。
“是你。”
先前的那一幕蓦的跳出,萧舍有些不自在的加快了脚步。
回到书房,正胡思乱想之时,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一道焦急的声音随之传来。
“三弟!我听说……”
公孙信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了看明显有些不自然的萧舍,一句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三弟,注意节制。”
萧舍眼神一呆,表情瞬间空白,无语的瞟了他一眼。
公孙信也意识到自己想歪了,摸了摸鼻子,又想起自己匆匆来此的目的,方才的尴尬被他瞬间抛之脑后,急道。
“对了,我听说桑课伤的不轻,怎么样了?”
萧舍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微微颔了颔首,道:“温姨治好的。”
“那就好……”
沉默之中尴尬的气氛再次重现,萧舍一看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少见的有些气急败坏,径直走出了书房。
公孙信却好似已经完全忘记了方才的事,唰的开了扇,摇着折扇跟了出去,行动间一派风流公子的模样。
联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公孙信哪能猜不到萧舍的心思,他也算是是个“过来人”了嘛。
裴玉璃含悲欲泣的倔强眼神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公孙信脚下的步子突的停下,自嘲一笑,片刻后整理好表情,迈开步子走向萧舍。
走到院中的萧舍接过周礼全递来的帖子,表情凝重,和走过来的公孙信交换了个眼神。
是六王爷的请帖。
皇家围猎。
公孙信的眼神转移到他手中的帖子,待走进看清楚后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六王爷这是想当着天下人的面将萧舍划到他的营下,这与他往常隐忍蛰伏的风格大相径庭,着实有些怪异。
萧舍以明雾公子的身份高调出现,目的不可谓不明确,明眼人多多少少都能猜得到几分他的野心。
这样的身份,有好处也有坏处,有才之人,自然早晚引人招揽,这也是萧舍最初的目的。
六王爷的做法也正符合他最初的预想。
但是,太快了。
现在的明雾公子,名声虽响,实际上却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罢了,那些个人精一样的人物,即便起了心思,也多是在观望。
现在唯一和他亲近的势力,也只有那个承过他几分情的齐家罢了,但是说实在的,齐家的态度也很耐人琢磨,京中的那些老狐狸们,自不会单单因为此事就轻易将他划归齐家。
上次的交锋,六王爷在他们面前露了些底,但是却并未明示什么,他本以为六王爷也是在等那个恰当的时机。
现如今六王爷此举,不仅惹人怀疑,还极有可能暴露他隐忍多年的事实,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
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情,叫他不得不急着做这件事。
几番猜想在萧舍和公孙信已过了几轮,两人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公孙信当即收了折扇,两人在院中坐下。
“皇家围猎每年秋季的时候都会办,那可是个‘各显神通’的极好的场合。”,公孙信暗含讽刺道。
萧舍硒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公孙信的毒舌无力吐槽。
公孙信看出他在笑什么,挑着眉毛敲他,没好气道。
“你笑什么!等你身临其境的体验一番其中滋味,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我自然知道二哥所言不虚,只是这次,你我兄弟二人倒是也要上场‘较量’一番了。”,萧舍眼含笑意拱手道。
公孙信盯着他的眼睛,眼中满是张扬,嘴边却挂着放大的笑意:“较量?既然是较量,输了的人可要付出代价。”
萧舍收回手,身上的气势亦是不输:“自然。”
“赌注为何?”
“我若赢了,你我便不论年龄,以后你要喊我二哥。”,萧舍毫不客气道。
“哈哈哈,好。”,公孙信眼珠一转,笑的诡异,“若你输了呢?”
萧舍笑:“二哥有何要求?”
公孙信脸上的笑愈发诡异:“我要你站在她的面前,表述情意。”
萧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上烧红,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正要讨饶,公孙信已经起了身,摇着那把招摇的折扇边走边说:“不许反悔,不许反悔~”
终是少年意气盛,纵是如何的波谲云诡,阴谋算计,也不耽误两人以此为局。
既是皇家围猎,这其中的主角自然是皇家无疑,毕竟是皇家的场子,四大家族也不好在这种场合上强抢风头。
萧舍坐在书案前翻看周礼全送来的有关皇家围猎的信息,手边的烛火突然摇曳跳动,另一道烛光缓缓靠近,逐渐融入,他抬头看去。
桑课端着一盏火烛急步走来,她脚步轻盈,声音细不可闻,并不见她脚步匆匆,她却眨眼间便站到了他的身边。
她内力深厚,拔除了蛊毒后已经恢复了大半。
随手放下灯烛,桑课抬手抽走了萧舍手里的纸张,嘴角带着惬意的笑,打量了一下后问道。
“这就是你这些日子以来所担忧的事情吗?”
这件事虽然有些棘手,但他也称不上“担忧”。
这些日子又是哪些日子,萧舍正要深思这话的中的深意。
但看着她眉眼含笑,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有些期待的看着他的样子,否认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是,担心他吗?
鬼使神差的,萧舍蹙着眉低低的应了一声。
她说是,那便是吧。
回应之后又突然有些心虚,萧舍不禁紧了紧手中的笔。
桑课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去,我帮你啊!”
萧舍抿紧了唇,心道许是她常年在外奔走,不拘小节,如今来见他,也只随意披着一件袍子,穿着里衣便过来了。
先前照顾她时,心神所系,并无所觉,现在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他不敢抬头,眼神老实的放在书案上。
念及她伤势初愈,以及其他的一些原因,萧舍并不想让她掺和这趟浑水。
“你身体未好,还是在家里好生休养。”
桑课放下手中的纸,左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眼神认真:“放心吧,我都养了许多天了,早就好了,倒是你,凡事尽力就好,别太为难自己了。”
萧舍想说,这件事并不为难。但是感知着她靠近时的气息,心跳无由来的加速,他慌乱的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毫无底气的小声反抗。
“没有……”,为难。
“什么?”,桑课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左手已经收回,心里琢磨着事情,笑道:“我看你这模样,想必已经早有计策,有什么需要我的,你只管说。”
萧舍被她眼中的神采晃了心神,一个“好”字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