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女端了一杯热茶放到桑课手中,嘴里抱怨着:“要不是你每到雷雨天就来这么一次,我还真就信了你的鬼话了!”
桑课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眼神有些涣散的盯着手中的杯子,闻言只是苦笑。
道观被灭那天的雷雨,不但成了她的梦魇,还意外唤醒了她前世死亡的记忆。
两个迥异场景在她的眼里却重合起来,绝望和恐惧刻进了她的骨髓,任凭她如何疯狂发泄都无法摆脱。
霹雳作响的惊雷和冰冷的雨水每每都会唤醒她最深的恐惧。
温女轻轻的叹了口气后便出去了。
听到温女的脚步声,桑课喝茶的动作一顿。
她无措的抬头,目光追着温女离开的身影,直到她啪的一声关了门才惊醒。
桑课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听着外面隆隆作响的雷声缓缓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仿佛又看见了那染血的地面。
“咚咚!”
有人轻轻的敲了敲她的房门。
“桑课,我能进来吗?”
是萧舍,桑课动作缓慢的眨了眨眼,下意识想要拒绝。
“桑课?你还好吗?”
萧舍等了一会儿,又问了一遍,声音中已经夹杂了几分焦急。
桑课起身走到门边,几次抬手却都没有勇气开门。
又过了一会儿,桑课以为他已经走了,又垂下了右手。
“你在这儿,是吗?”
门外的萧舍突然说道。
“我很担心你。”
“萧舍,我没事,你回去吧。”,桑课努力保持着正常的声音道。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桑课站在门边待了许久,心绪嘈杂,眼前一会儿是空荡荡的道观,一会儿是竹林中的新坟。
那天之后,桑课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温女曾说她这样反而是在逃避,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能短暂的逃避一会儿也是好的。
“温姑娘,在下观……”
孙弱文对温女的医术十分好奇,整日里缠着温女喋喋不休的问东问西,温女烦不胜烦,到处躲着他,被他缠的不行才勉强答应,让他参与公孙信的治疗。
公孙信又开始了他呜呜咽咽的箫声演奏,公孙棋始终昏睡着,公孙芸总是无精打采的趴在旁边,她也被温女灌了不少药,一张小脸苦哈哈的。
桑课断臂还未好全,暂时也不接什么任务。
结果倒是萧舍和桑课成了闲人,两人负责起来众人的伙食。
这些人都是难得过上这种平静日子的人,虽然没有人提起来过,但是大家都能感受到其他人对这种生活的珍惜。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桑课突然提出自己要离开的消息。
众人仿若刚从桃花源深处走出来的渔翁一般骤然清醒过来。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桑课并非玩笑,当日下午她便收拾停当准备出发。
萧舍出来送她,他想问她会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始终都问不出口,直到他已经快要将她送出密林的时候。
“长安城含光门街黄山镖局,我在那里等你。”
桑课没有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萧舍目送着她离开密林的身影,直到她拐弯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桑课的离开就像是打开了一个闸口,她走后的第二日,公孙棋醒了,温女交给公孙信一张药方子,叮嘱他按方抓药即可。
他们已经没了再留下去的理由,辞别了温女后也离开了竹屋,准备回到齐国国都,长安城。
孙弱文也被温女赶了出去,他也无所谓去哪里,就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去长安看看。
回来的时候正值七夕,长安城热闹非凡。
“公子!呜呜呜!你总算回来了!”
周礼全哭嚎着扑向萧舍,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哭的梨花带雨的,那场面实在罕见。
萧舍被吓的闪身躲开,周礼全一个没刹住车,却把跟在萧舍身后的孙弱文扑倒在地。
一阵鸡飞狗跳后,孙弱文气急败坏的指着周礼全痛骂,周礼全自知理亏全程没敢反驳只言片语,老实的站在那里受骂。
萧舍也没想到孙弱文看想去文文弱弱的,骂起人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他连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好不容易等他熄了火,萧舍才拉着已经恍恍惚惚的周礼全,带着孙弱文回了黄山镖局。
公孙信三人在城门口时便已经和他们辞别,回公孙家去了。
在周礼全的照料下,黄山镖局已经修缮好了,原来的营生也重新拉了起来。
这次的信阳之旅没能寻到黄伯伯的下落,替他暂时将黄山镖局经营起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周礼全一向办事稳妥,早早的派人给孙弱文准备了房间,给他接风洗尘。
等萧舍收拾好后,周礼全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只待将这段时间内的任务情况一一汇报。
这小半年时间,周礼全以佘明雾的名义在齐国的名利场上打点上下,明雾公子的名声也逐渐开始在齐国一小部分人的口中流传起来。
萧舍一边消化着周礼全得来的信息,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齐国与金国不同,金国皇室一家独大,其余威望的外姓家族无一例外,皆被皇室拉拢加封,名为荣誉,实为掌控。
而齐国除了皇室之外,另有四大显赫家族与其呈分庭抗礼之势,有些时候,四大家族甚至可以左右皇权归属,这在以强硬皇权为绝对主权的金国是绝不可能的。
齐国四大家族,除了公孙信所在的公孙家外,还有尤善书文的孔氏家族,与齐国皇室联姻密切的裴家,以及新晋百年的齐家。
公孙家是存在时间最长,底蕴最深的家族,在朝中的根基也最深,最重要的是,公孙家更是掌握着齐国的一部分兵权。
萧舍原本的计划原是想借公孙家的势,但是和公孙信有了这么一番交情,反而叫他不好行动了。
他身为外人,想进入这种大家族,无非有两种方式,一是联姻,简单粗暴;二是成为家族客卿,要多费一些周折。
联姻是否有效,可以参考在这件事上做的最成功的人,裴家。
但或许是因为生存环境差异,在金国长大的萧舍没有办法完全信任这种方法带来的利益,不能完全信任的方法,萧舍是不会尝试的。
他更属意第二种办法,让周礼全提前造势,也正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铺路。
除公孙家外的三家,萧舍首先排除的是孔家,原谅他实在是没那个自信跑到名满天下的孔家门前去卖弄他那三两半分墨。
至于另外两家,还要再细细考察一番,或许可以去请教请教公孙信的意见,他对这两家的了解程度必定更深。
说曹操曹操到,门人传话,公孙信来访。
萧舍正打算出门迎接,公孙信已经走到院中,萧舍起身将他迎入客厅。
两人已经十分熟悉,公孙信开门见山,直接表明来意。
“我在家中听说,最近这长安城里出了个风头正盛的舍明雾,只是几个月来,还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大家都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我稍一猜测,就料到这个传说中的明雾公子,就是你小子了!”
公孙棋和公孙芸恢复正常,公孙信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了。
萧舍笑笑,道:“公孙兄料事如神。”
这称呼叫的公孙信直皱眉,他一合折扇,豪气干云道。
“叫的这般生疏做什么,我们也是过了命的兄弟了,这样,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就拜了把子,做真兄弟去,正好你也可以借这个名头到我公孙家去!”
公孙信说的随便,萧舍却能感觉到他的认真,这样的法子对他来说确实是超乎预想的好办法了,只是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拜把子?”
这时,孙弱文却走了进来,兴奋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好啊!叫上我呗!你们两个,不能把我给忘了吧!”
公孙信对于孙弱文的加入更显激动,孙弱文的及时相助他始终记在心上。
“好!我们就效仿古义,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结拜去!”
那两个人三言两语的把时间地点都定好了,萧舍见他们认真,倒说不出来拒绝的话了,同时,他也被他们两个的热情所感染,久违的热血涌上心头。
三人祭天酬神,认认真真的行了礼,到了论辈分的时候才惊愕发现,看起来格外年轻的孙弱文,竟然是他们三个中年龄最大的。
而萧舍竟又成了最小的那个,这让他颇有不平之气。
公孙信笑着拍了拍萧舍的肩膀,打趣道:“三弟莫扰,有哥哥们在,一定会罩着你的!哈哈哈哈——”
“是。”,萧舍夸张的行了个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萧舍见过大哥、二哥。”
“哈哈哈哈——”
萧舍最终也没有同意公孙信的提议,公孙信知道拗不过他,便不再提。
孙弱文也不愿去公孙家受那拘束,仍然选择留在黄山镖局混吃混喝。
三人商量了一下,在外仍然互称名姓,防止被有心人听了去,惹出什么祸端。
萧舍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公孙信琢磨了一会儿,帮忙分析利弊。
“齐家跻身进入四大家族,不过数十年前,风头虽盛,底气不足,而且齐家家主生性多疑,是个很难对付的主儿。”
旁边的孙弱文听八卦听的起劲,催促道:“那裴家呢?”
公孙信摇了摇头:“裴家数代与皇家联姻,只有表面荣光。”
“那孔家如何?”,孙弱文一边好奇询问一边扭过头看着萧舍道,“你为什么不想去孔家?”
萧舍苦笑着摇了摇头,公孙信继续道:“孔家那帮人就是一群穷酸腐儒,一个个清高的很,想打动他们可不容易。”
“哦~”,孙弱文突然笑道,“二弟的意思我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公孙家最为合适呗!”
萧舍眨了眨眼,装作听不懂他们两个的意思。
公孙信叹了口气,道:“五日后,裴家人会在清波湖举办一场宴会,到时候会有不少的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去参加,你不妨也去观摩观摩。”
萧舍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