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学期于周二开学。
这一天，四月外婆刚好要去东京开会，于是早早就把凉夏送到学校，约定好下午放学来接她。
这是埼玉县唯一一所私立的视力障碍学校。学校占地面积不大，却包括了从小学到高中一共9个年级。只是这所学校实行超小班教育，又配备了许多辅助教具，因此价格不菲。
凉夏所在的6年A组，是还有残余视力的学生所在的班级。她4年级入学的时候，这个班还有7人，而现在只剩下3人了。
－－－－
出席番号3号——林檎琳奈。症状为斜视，并且极度畏光。
出席番号8号——四月凉夏。症状为周围视野缺损严重，以及夜盲。
出席番号9号——有栖和音。左眼全盲，右眼视物模糊。
－－－－
凉夏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时，班上还一个人都没有。她大清早也不想看书，于是只能无聊地趴在课桌上等其他同学。
她盯着墙上特意放大数倍的课表看了一会儿，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视野好像又变小了一点点。原本还能看到标题下方的表格线，现在最多只能看到标题的上下边缘了。
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想必很快就会永远失去光明了吧？
凉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突然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哭一场。
但是现在还不能哭，外婆如果知道了，会伤心的。她深吸一口气，把这种情感压下去，反复告诉自己忘掉这件事。
凉夏没忍住放开一点被强制收敛的感知，让自己的咒力悄悄充斥在这间教室里。被自己的气息包裹住后，她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没过多久，教室门被打开了。凉夏立刻扭头看了过去，视野里立刻被苹果红的头发占满了，接着就听到自己同学的声音。
“早上好，凉夏。”
“早上好，琳奈。寒假过得怎么样？”
“超赞的！”琳奈语气夸张地说，“爸爸妈妈带我去看企鹅了，还摸了海豚的头，冰冰凉凉的但是很有弹性。”
凉夏听了也不由得向往起来，“听起来真不错呢。”
“你呢？有出去玩吗？”琳奈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转头问道。
凉夏故意叹了口气，“我没有去那么有趣的地方，但是新年早上外祖母带我去神社敲钟了，后来又去春日部那边转了转。”
“真好呢，好羡慕琳奈，我也想去摸海豚。”凉夏趴在桌上说，“但是水族馆光线太暗了，外婆肯定不会带我去的。”
“那下次我们一起去吧。”琳奈试图邀请她一起，“我可以让妈妈带我们两个过去。还可以多拍点照片，等回家后你可以慢慢看。而且摸海豚的地方光线很好，你肯定能看见海豚的。”
“但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阿姨了？”凉夏十分犹豫。
“没关系的，妈妈她总是在问我什么时候再带你去我家里玩。所以如果你愿意一起去，她也会很高兴的。”琳奈摸索着握住凉夏的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机会当然要一起出去玩啦！”
凉夏听了很感动，她重新坐直身体晃了晃腿，“那，我去和外婆说说看，改天合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水族馆玩！”
琳奈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说到这里，凉夏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去的是哪个水族馆啊？”
“羽立水族馆。”
“啊，我好像听说过那家水族馆。那里的海底隧道好像很有名气。”凉夏努力翻了翻记忆说。
“我没去海底隧道啦。妈妈说那边在做维护，就没带我进去。”琳奈遗憾地说，“不过我去看了那边的水母展，超～好看。”
“既然这么期待水族馆，那后天的校外教学要选水族馆吗，四月同学？也是去羽立水族馆哦。”
琳奈被吓了一跳，似是抱怨一般问道，“宫本老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你们讲到海底隧道的时候。”宫本老师把一沓书本在讲台上，发出一声细响。
“这学期的校外教学有水族馆？”琳奈问道。
“对。动物园和水族馆二选一。”宫本老师在两人桌上各放了一张宣传单，“今天带回家和家长商量一下，明天把申请交上来。还是和之前一样，最多可以有一位家长陪同。”
凉夏和琳奈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好厉害，去动物园可以喂鹿，去水族馆可以摸海豚。两边都想去啊。”琳奈摇摆不定。
凉夏听了问道，“琳奈不是才去过水族馆吗？这样的话，要不要选动物园呢？”
“但是……”琳奈虽然也认可这个提议，“凉夏不想和我一起去水族馆吗？”
凉夏明白了琳奈的想法，“你已经去过一次了，这次我也去一次，这样我们就扯平了。下次去水族馆的时候，就都是第二次玩了，不好吗？”
“这样也可以啦……”琳奈犹犹豫豫地答应了，“那你可要好好玩一遍，说不定和音同学也选了……”
她说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宫本老师，和音同学呢？他没来吗？”
“有栖同学寒假期间又住院了。”宫本老师遗憾地说，“不过校外教学的事情我也通知他的家长了，如果身体允许，有栖同学也会参加的。”
“好了，校外教学的事情到此为止。要上课了。”
“是～”凉夏和琳奈收起宣传单，拿出课本。
－－－－
一天的课程很快就过去，宫本老师带着凉夏和琳奈到校门□□给家长。琳奈家的小轿车已经到了。
“明天见琳奈！”凉夏挥了挥手。
“明天见！”琳奈坐车走了。
两个小时前，凉夏收到了外婆的邮件，说今天赶不回来了，让她自己回家，晚饭已经找人做好放在冰箱里了。
于是凉夏说，“宫本老师，今天外婆有事来不及过来，我自己回家。”
“我送你回去吧。”宫本老师很有责任心，“今天雪还没干，路面挺滑的。”
凉夏听了迟疑了下，还是答应了，“那就麻烦老师了。”
－－－－
学校离家没多远，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宫本老师将凉夏送到家门口后就离开了。
“谢谢老师。”凉夏有礼貌地道谢。
凉夏拿出钥匙开门进屋。
“我回来了。”
凉夏没有等到任何回答，于是小心地放开感知，喘了口气。
由于某些第六感敏锐的人能察觉到凉夏的感知，所以四月外婆一直让她收敛到一米的范围内，免得无意间惹怒咒灵或者是路过的诅咒师。
但是对凉夏来说，咒力感知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强行收敛到一米范围内，和放轻呼吸没什么区别。保持几个小时她还能撑得住，时间长了就会不太舒服。
因此凉夏在家时，会将感知扩散到整栋房子里，还能顺便加强防御结界的效果。
不知道外婆什么时候回来。
凉夏收拾好东西，把冰箱里的便当加热吃完后，正想着出门做例行的观测巡视。工作手机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提示音。
“难道是这个月分配的观测任务？”凉夏嘀咕着打开邮件。
－－－－
邮件正文内容如下：
指派观测任务
编号：3330831200301080001W
观测人：四月凉夏
观测最后期限：1月11日（周六）
辅助监督：松岛真弓
地点：羽立水族馆
推测级别：二级或一级
影响：暂无人员伤亡。异常损失鱼类约百条。
详情：水族馆发现鱼类数量异常下降。咒具在海底隧道中检测到二级残秽，但尚未找到具体来源。考虑到隐蔽性，咒灵有可能为一级。
请在产生人员伤亡之前，尽快探查咒灵源头。
－－－－
羽立水族馆不就是周五校外教学的那个吗？这么巧？
凉夏抿了抿嘴，要不要赶在周五前，用两个晚上的时间去探查一下？
还是先看下这位辅助监督那边的消息吧。凉夏给附件的号码发了个邮件，然后收到了自动回复。
［咒灵祓除任务辅助中，请于今日20点后直接拨打电话。］
好吧，既然如此，还是先出门做例行的观测吧。
今天的观测方向是向西，巡视边缘刚好在阳莱姐买下的那栋房子旁边。
漆黑而安静的夜晚。凉夏依赖白杖沿着街边走着，同时用感知避开行人，免得因为这个造型被带到巡逻亭里让家人来接。
不过她也会特意绕道去几名咒术师家属那边看看。
“啊，凉夏酱，好久不见。稍微等下哦，我家刚出炉的饼干，你带一点回去尝尝吧？”
这是离阳莱姐最近的那家咒术师——三井家——的母亲的声音。
“谢谢您的好意，三井夫人。我刚出来没多久，还有一段距离要走，就不带了。对了，您身体如何，肩膀还酸痛吗？”凉夏露出可爱的笑容。
“好吧。”三井夫人有些遗憾，然后答道，“上次你帮我揉过后，感觉好多了，这两天已经完全没事了。”
“那就好。”凉夏欠身告别，“我先走了。”
新年遇见的时候，凉夏以帮三井夫人揉肩为由，祓除了她肩膀上的四级咒灵。
高级别的“窗”，多少都知道自己观测范围内需要注意的几户特殊家庭，平时也会帮咒术师照看下他们的家属。一方面是保证他们的安全，另一方面是让咒术师回家时能处于一个相对干净而轻松的环境里。
和平常一样，耗费一个小时在负责区域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新出现的三级及以上等级的咒灵，倒是随手灭掉十几个四级咒灵。等回到家都8点多了。
凉夏在玄关里留了灯，回房间打开工作笔记本，拿出特制的笔形咒具，给辅助监督打了电话。
［喂，你好？］对面是个年轻的女性。
［晚上好，松岛小姐。］凉夏礼貌地问好，［我是四月凉夏，水族馆观测任务的观测人。］
［四月同学……我可以这么称呼吧？］听到凉夏同意的声音后，继续说，［是需要水族馆的相关资料吗？我稍后就整理发传真给你。］
［非常感谢。］凉夏说，［如果您有空，明晚和后天晚上，能开车带我过去吗？］
［当然可以。］显然听说过凉夏这个特殊的“窗”，爽快地答应了，［明晚六点半可以吗？］
［我知道了，到时候在便利店门口等你。］凉夏报出便利店的地址，两人约定后就挂了电话。
正等着邮件，凉夏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是外婆回来了。
“欢迎回家，外婆。”凉夏下楼迎过去，“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哦。”四月外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凉夏，我有点事情要和你说。”
凉夏不明所以地点头，把客厅的灯重新打开。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凉夏问。
四月外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说起了另一件事，“我看了宫本老师发的消息，你们这次的校外教学包括了动物园和水族馆两个地点，你想去哪个？”
“水族馆。”凉夏说，“那里也是我的任务地点，我打算明晚就过去一趟看看。”
“你校外教学选的水族馆？”四月外婆表情有些奇怪。
“？”凉夏茫然，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记得你4岁的时候，我和你妈妈带你去水族馆，你一进展馆就开始哭的事情吗？”四月外婆说的事情，凉夏一点印象都没有。看到她这个反应，外婆反倒说，“我知道了，我帮你在申请书上签字。”
“那外婆有空参加吗？”
“……抱歉，大概率是没有空了。”四月外婆说，“咒术界出了点事，这两周会比较忙碌。上面抽调我去其他县帮忙，明天上午就出发。”
“诶？”凉夏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中了，陷入茫然，“会很危险吗？外婆你的脚也还没好全。而且如果你离开，这边的任务管理由谁接手？”
“我拜托了新田，暂时由他主持，他是我信赖的部下。”外婆叹了口气，“最近低调点，观测咒灵时不要为了省事而大面积放开感知。”
“……为什么？”凉夏十分疑惑，“是谁盯上我了吗？”
“现在告诉你还早，你只要……”外婆话还没说完就被凉夏打断了。
“是总监会上面的人吗？”
“你从哪里听到的？”外婆脸色变了，“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人跟我说，是我自己猜的。”凉夏的咒力不安定地泄露出来，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
“为什么会有人盯上我这种可能被咒灵察觉的感知能力？他们是想让我做诱饵吗？”
四月外婆沉默片刻后说，“倒不是诱饵。只是你听说过星浆体吗？”
“用于和天元大人同化的个体吗？”凉夏一知半解。
“对。我今天早上去开会时得到通知，要准备一个备用体。”四月外婆的表情不太好。
“……难道他们挑中了我？”凉夏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星浆体应该是从小培养的心思纯净的人啊。”
四月外婆揉着眉心说，“并没有明确选中谁。只是上面想试试，特殊感知能力拥有者和天元大人同化后，天元大人的结界会不会获得这份感知能力。”
凉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握紧，这可是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了。
“离天元大人的同化时间还有几年。你一定要小心。”四月外婆摸了摸凉夏的头发，“不过不要太过担心，外婆会保护你的。”
“……我知道的。”凉夏低声说，“我在外会尽力收敛感知的。”
“还有星浆体的事情你听过就好，就让这件事烂在心里，明白吗？”外婆追加了一句。
“嗯。”
四月外婆看着眼前自己外孙女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庆幸。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又有那种术式，若不是眼睛不好，恐怕会被直接送去侍奉本家吧。她可没法插手本家的事情。
她想了想决定再说两句，“凉夏，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开心吗？巡视街道、祓除咒灵，还要接受指派任务，就是为了保护那些连咒灵都看不到的普通人。”
凉夏并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他们愿意住在这里，也愿意帮助我们，那么保护他们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个回答，四月外婆反倒有些担心，她想了想又问，“我雇佣了很多普通人去完成我们不擅长的工作。你也见过舆情机构的负责人吧，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凉夏回忆了一下每月例会时，咒力量最低的那个人，说，“那个人很厉害。他很热爱这份工作，每周上报的分析结果也很精准，让我们得以保护更多人。”
“那你知道为什么他愿意为我们做事吗？”
看到凉夏摇了摇头，四月外婆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因为只有在保护自己在意的东西时，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从咒灵手中夺取未来，这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也不只是咒术师的责任，而是所有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责任。”
“你要记住这一点，将来和更多的人一起找到最适合的道路，并率先走上去。”
看着凉夏似懂非懂地点头，四月外婆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她缓和神情笑着摸了摸凉夏的头，“回房间洗漱休息吧，明天还要去上学。”
“晚安，外婆。”凉夏抱了抱外婆，上楼了。
－－－－
等到凉夏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的传真已经到了。
凉夏一边等待传真机打印，一边取出另一个书页形的咒具。她将打好的纸张放到咒具的左侧书页上，输入咒力。右侧书页上立刻浮现出和左页完全相同的咒力文字和图像，供凉夏通过咒力感知读取内容。
即使这种阅读方法对凉夏来说比直接用眼睛看要快很多，但看完这几张资料还是用了半个小时时间。这是5年前的新闻了。
［羽立水族馆宣布停止动物表演，是否会带来不可挽回的经济损失？］
［羽立水族馆上季度损失惨重，规模是否需要缩减？］
［动物表演驯养员被辞退，水族馆面临破产危机！］
［海兽互动区，另类的动物表演？］
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凉夏给又发了封邮件，列了几点让她明天帮忙查一下，就去洗漱休息了。
而楼下的四月外婆没有这么早就休息，她看着柜子上摆放的女儿的遗照，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