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车到山前必有路。
实在不行，山前拆车卖轱辘。
1
自从醒来之后，林晓晓一直觉得有哪里十分别扭，但短时间内爆炸的信息量让她顾不上思考。
而当阿贵将林家厚厚的一摞账本放在她面前，欠身恭敬地说“大小姐请您过目”时。
她终于知道哪里别扭了。
林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对她都是恭敬有加，跟她说话时一直是欠着身子。
这种隔着主仆身份之别的小心翼翼，让林晓晓别扭又心酸。
明明相隔不过百年，但这个世界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可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坐在了林家的书房里，面前摆着林家的账本。林家欠曹家的钱该怎么还，这需要她这个“大小姐”来拿主意。
“大小姐，咱们不能就这么吃了这个暗亏。”阿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这声音还带着些强忍的愤怒，“咱们得查出来背后谁下的黑手，这笔钱不该咱们出。”
“是，这钱是不该林家出，”她想笑，却只能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可人家要债都要到灵堂上了，也只能先还钱。”
面前这账本用的都是繁体字和大写数字也就罢了，文字还是竖版右起排列的，林晓晓忍不住吐槽，“阿拉伯数字它不香吗？”
翻了几页账本，林晓晓突然回过神来，她又不是真的林家大小姐，看人家的账本干什么啊？
“那个，阿贵啊，”林晓晓有些犹豫地开口，“这个账本，我看也不合适吧？”
“大小姐，您的意思是，要安扬少爷接手吗？”阿贵的语气听上去更犹豫。
“我的意思是，我……”林晓晓不知如何解释。
她想起了那个满脸倔强的少年，他眼底的清澈让她心疼又不忍。
算了，一时半会儿回不去的话，就先帮他应付几天吧。
“我的意思是，这账本，我实在是看着费力。”林晓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阿贵好像松了一口气，“这好说，萍儿她爹曾是账房先生，她懂些账本，能帮得上忙。”
萍儿在一旁笑着点点头。
“太好了！”林晓晓拉着萍儿在自己身边坐下，萍儿原本还坚持要站着，却被林晓晓一把摁住。
2
两个人从太阳还没落山，一直研究到月亮高悬。
在这过程中，林晓晓也理清了林家这几年发生的事。
几年前林老爷病了一场，自那之后精力大不如前，大小姐林安竹性子软弱，小少爷林安扬那时不过十岁出头，林家全靠林老爷拖着病体勉力支撑，生意一落千丈。
两万大洋对于现在的林家来说，是个足以动摇根基的数字。
“这么算下来，咱们还清这笔钱得分期付款了。”林晓晓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一圈，“未来几个月，林家的收入都得交给曹家了。”
阿贵和萍儿的表情都有些沮丧。
“哎呀！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山前拆车卖轱辘。”林安竹啪地一声合上账本，“先吃饭！”
餐厅里，林安扬亲昵地邀请姐姐坐在他旁边，林晓晓也不好拒绝。
“哎，其他人呢？”明明是一起下楼吃饭，阿贵和萍儿却不见了人影。
“他们在厨房吃啊。”林安扬看着林晓晓，满脸诧异。
林晓晓露出了更诧异的表情。
她忘了，“仆人”是不能和“主人”一桌吃饭的。
沉思了片刻，林晓晓突然认真地跟林安扬说，“以后，大家都一起吃饭好不好？”
见林安扬没有立刻回答她，她又解释道，“我实在不习惯所谓主仆只分……”
正当她担心林安扬的反应时，他笑得一脸灿烂，“当然好啊！姐姐说了算！”
虽然周叔等人最终是上桌吃饭了，但他们始终是战战兢兢的样子。
林晓晓摇摇头，人人平等这事儿，任重而道远啊。
3
晚饭后，林晓晓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瘫在床上想要放空自己，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像幻灯片似的在她脑海中来回播放。
自己醒来还不到一天，却仿佛已经过了一个星期那么久。
“晓晓，今天的裙子配一字带高跟鞋好不好？”助理小叶拿着一条淡蓝色的长裙。
“好，记得帮我熨一下哦。”正在整理妆容的林晓晓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笑得很勉强。
这是林晓晓记忆中，自己晕倒前最后的场景。
她坐起身来，抱着膝盖看着窗外高悬的月亮，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这时楼下的钟声响了，整整十二声。
林晓晓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22岁生日。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怜巴巴的，之前还在满心欢喜地准备着自己做美妆博主以来的第一次的生日会，可现在却被困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更不可能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她把脸埋进手臂中，任由眼泪浸湿了衣袖，“林晓晓，生日快乐。”
片刻之后，她抬起脑袋叹了口气，“林安竹，虽然我不认识你，但在我找到回去的机会前，得先借一下你的身份，希望你不要介意，也希望你……下一次别生在这个时代了。”
想到真正的林安竹，她有些难过。
朦胧柔和的月光淡淡地铺在床前，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明月一寸寸西沉，彻夜未眠。
“大小姐，您起了吗？”萍儿在门外轻声问道，“几位主事在前厅等着见您呢。”
她想叹气，又憋了回去，“知道了，我这就下来。”
到了前厅，已经有三四个人在等着了。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不认识的人啊。就算e人如我，也要社恐了。
林安竹正愁着要怎么开口，一位穿着墨蓝色长衫的长者先开了口，“大小姐，虽说老爷丧事刚刚结束，有些事现在不宜开口，但……”
“但说无妨。”先听听他们要说什么吧，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清清嗓子，“恕我直言。大小姐久居深闺，很多事情并不了解。林家现下的处境的确不乐观。有许多欠款不说，生意上也没个拿主意的人，而安扬少爷年纪还小……”
“您直说吧……”林安竹好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我年事已高，林家的差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
“好的，把该结的结了，您可以离开了。”要走的人留不住，也无需多费口舌。
另外两位见此情形，也跟着开了口。
“想走的都可以走。一路顺风。”她想起了自己刚刚成立工作室就被人挖墙脚的那一回。果然，人心真的是经不起考验。
她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见厅上还有一位老伯，也不说话，就红着眼眶站在那里。“这位老先生，您作何打算呢？”
“大小姐，老爷生前对我家有恩，我家孩子病重时，还是老爷出钱给他治病的。”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大小姐，听说您生了病，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这种时候，我哪能离开呢。”
林安竹抬眼看了看萍儿，萍儿一下子就懂了。萍儿靠近她耳边，“这位是梁叔，是老爷生前最信任的人，咱们药厂的生意就是梁叔负责的。”
她站起身来，“梁叔，您请坐，目前林家的生意，还需要您指点一二。”
4
送走了梁叔，林安竹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是悬着还是放下了。
几位管事的离开，不免会让林家的生意变得更加棘手，梁叔提议不如就把那几位管事负责的铺子变卖出去。一来临时找人接管铺子不是易事，二来这样也能分担不少欠款。
林安竹想，终究自己也没本事管好这么多生意，出掉一部分铺子也不是坏事。于是她将变卖铺子的事情交给了梁叔处理。虽然这样一番操作下来，林家的生意怕是只能勉强支撑了，但目前的乱局总算是理出了线索，这让林安竹松了口气。
可她回想起刚刚，梁叔的神色仿佛有些不自然，但她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这又让她有些不安。
正在她琢磨不明白的时候，林安扬的出现打断了她的思路。
“姐姐，”林安扬坐到她身边，认真地看着她，“姐姐，这世上只剩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想帮你。”
林安竹看着他还有些稚嫩的脸庞，想到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在世上其实一个亲人都不剩了，不免有些心疼。
“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但现在林家面对的事情对你来说还是有点复杂啦。”
“可是……姐，我不想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他眼神有些急切。
他真诚又急切的眼神让林安竹一时间有些失神，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她了。
“你这不是在我身边嘛，我怎么会是一个人。”林安竹说话的声音有一丝丝哽咽，她停顿了一下，控制好自己的声音，“你负责学习，我负责处理林家的事，咱俩各司其职嘛。”
林安扬还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但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抬手揉了揉这个小男孩的脑袋，“放心，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