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彩霞漫天。
桑落双手捧着银质的托盘跟在侍女闻岚的身后,亦步亦趋。
因为擅自带人到静心山庄劫人,桑落被罚入泥牢三个月。
次年暮春,接楼主命令。携碧桐,剑南入都城,潜入靖安王府盗取《都城兵力部署图》。
靖安王,沈翎,字祐宁。
已故荣王沈良宇的独子,母亲鲜于柔安是褚岚国三大世族之一,鲜于氏族长的嫡女。
荣王身故之后,鲜于柔安带着年幼的沈翎回到封地未勒,后郁郁而终。
沈翎,九岁入军营,十岁上战场。十二岁便立下军功,十四岁为都尉,二十二岁为大将军挂职兵部尚书。
天玄十七年,冬。
大胜东澜,奉旨班师回朝,封为靖安王,赐原荣王府邸。
月华台。
“桑落,刚刚我教你上菜时要注意的细节可记牢了?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侍女闻岚忧心忡忡的说着。
“是,记牢了。”桑落跟在身后小声的回应着。
穿过庭院,走过长廊,登上台阶,侍女们将托盘高举过头顶弯下腰低着头,依次进入膳厅。
放置菜品时,桑落终于见到了碧桐。
靖安王坐在正位之上,碧桐则陪坐在侧。
她看起来很开心,罗裙朱钗称得她光彩照人,美貌更胜从前。
一个月前。
桑落三人来到都城,却发现风雨楼埋在都城的暗线都被连根拔起。她们带着风阁阁主秦以安的亲笔手书,上城北荒山义庄,找守庄人木叔帮忙。
碧桐先以已故荣王妃闺中密友的遗孤身份,住进靖安王府的清风苑,意图接近沈翎。桑落则以自幼被拐,到都城寻亲,最后卖身葬亲......总得来说,就是利用王府张管事的善良顺利进入王府,并成为后厨最会洗碗的人。剑南则留守义庄,策应。
上完菜后,侍女们都在门外候着,一会儿还得将杯盏碗碟收回去。
桑落瞥了眼门上挂着的牌匾,‘月华台’。
再看看这院子,雕梁画栋,亭台长廊,感觉就连路边的一株草都是精心挑选的。
桑落等得百无聊赖,还得守着礼,忍不住叹口气。
漫天的彩霞慢慢消退,西方长庚已明,暮色渐浓。
桑落捧着杯盏碗碟走在队伍的最后,心情郁郁‘挣一份薪资,打两份工,真是厉害死了我。’
突然,桑落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欲回头便被一把拽走。
转角处,桑落有些激动的看着眼前和往日里不太一样的碧桐。
“桑落,你终于来了。”碧桐压低的声音有些激动。
桑落和碧桐抱在一起,像是多年未见一般。
“靖安王府的守卫实在森严,得想办法让你尽快到清风苑来。”
“那.....”
“谁在那里?出来。”桑落刚开口便传来一声低沉的呵斥。
“快走”碧桐疾步离开。
桑落被拽住胳膊用力一扯,后退几步摔倒在地,碗碟应声落地。
“碎了”桑落一副弱风拂柳的样子坐在地上抬眼看向对面,一个身穿绛紫色云锦圆领外袍,头戴玉冠负手而立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正眼神警惕的看着自己。
“殿下摔碎的,不会让奴婢来赔吧?”桑落的声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虽然桑落在此前,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靖安王沈翎,但是在这王府中,还能有谁可以如此随意走动,还穿的这么贵?
晚风习习,吹起桑落鬓间碎发,轻贴在脸颊。
靖安王蹲下身来,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你是谁?为何本王从未在王府见过你?”
“回殿下,奴婢是新来的,在后厨当差。”桑落颔首回答到。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桑落缓缓抬头,对上靖安王沈翎的眼眸,声音软软的说“桑落,夏桑落。”
夏夜晚风,吹散天幕的云,画出一轮月光。
“刚才,你在和谁说话?”看着月光下的桑落,靖安王沈翎的语气不自觉的温柔了起来。
“奴婢不过自言自语罢了,天黑了独自一人难免害怕,说说话给自己壮壮胆。”桑落一脸无辜的说着,眼睛亮晶晶的。
“那你最好可以解释清楚,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今夜是奴婢第一次到月华台当差,走在最后。一个不小心崴了脚,一抬头姐姐们都走了,我又不认得路。”桑落有些委屈的说着。
“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靖安王的语气神态里满是质疑。
“奴婢不敢欺瞒殿下。”桑落声音略微带着些哽咽,听着让人觉得心疼。
“走吧!”
“去哪儿?”
“你不是迷路了吗?本王送你。”沈翎最后那个字的音尤其的重。
桑落紧紧的跟在沈翎的身后,思虑重重‘这个靖安王到底什么意思?他是在怀疑我吗?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被怀疑上了呢?这人疑心也太重了点吧!’
晚风软软,月华皎皎,照得靖安王府亮堂堂的。
月光拉长着他们的身影,桑落低着头紧跟其后,虽然尽力保持距离,但自己思虑重重,最后还是撞上了前面的人。
靖安王看着两个在月下撞在一起的人影,不发一言的自顾往前走去。
桑落远远的就看到后厨围着许多人,心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便跑了过去。
闻岚坐在地上正抹着泪,其他人也是一副焦急的样子。
“大家都在呢?”桑落有些抱歉的说。
“桑落,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闻岚抹着泪说“你跑哪儿去了?”
“对不起,我跟在后面不小心崴了脚,一抬头你们都不见了,我就迷路了。”桑落拉着闻岚的手,语气像在认错。
“你知不知道差点害死我啊?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到楚漓将军那里去投案自首了。”闻岚哭的更伤心了。
“?”桑落一头雾水的看着闻岚。
“好了好了,桑落这不是回来了吗?没事了,大家都歇息去吧!”田大厨大声的说着,又给李婶儿递眼色。
“是啊,走吧!我们都回去吧,明儿还要早起上工呢!”李婶儿立马拉着闻岚往房舍方向去了。
众人离去,只留桑落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你别怪闻岚~不是她小题大做,而是靖安王府规矩森严。”田大厨摸摸桑落的头,安慰到“你若是因为迷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不止是你和闻岚,整个后厨都会被牵连。她也是着急,不要和她生气好吗?”
“是桑落不好”桑落有些抱歉的说着,低垂着头,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指节泛红。
“你明日还得帮忙呢!”
“怎的,红绡姐姐还是不大好吗?”
“那丫头病的厉害,看样子一两日是好不起来了。你若不帮这忙,她这差事怕就黄了。”
桑落转身看着一大堆需要清洗的碗碟正向她招着手,有些为难的说“可我还得洗碗呢!”
“明天开始你就先不洗了,等那丫头好起来再说。”田大厨拍拍桑落的肩,大步流星的走了。
桑落指着堆积成山的碗碟气鼓鼓的说“那今晚呢?”
田大厨没有回应,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整个后厨除了碗碟碰撞的声音,便是夜空下的虫鸣了。
将洗好的碗放进橱柜里。这是她今天最后一个需要完成的工作了。只是最上面的一格对于桑落来说实在太高了,她垫着脚将碗高举过头顶依然放不上去。
“我还就不信了。”
桑落搬来凳子踩上去,终于放了进去。关上门的那一刻,一颗脑袋突然出现在桑落旁边,脚下不稳直接就栽倒下去。
“哟~摔倒了?”靖安王抱胸而立,语带讥讽。
桑落忍着怒气说“呵~殿下真是晚睡!”
她坐在地上,拉起裙摆褪下罗袜直接就开始检查起伤口来,吓得靖安王赶紧转过身去。有些愠怒的说“你干什么?”
桑落不理沈翎,只是看着淤青的膝盖,以及擦破的手腕,已经有在好好的问候靖安王一家了。
“奴婢桑落,给靖安王殿下请安。”桑落站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着装,恭敬的向靖安王行礼。
“起来吧!”靖安王有些傲娇的说。
“殿下可是有要事吩咐奴婢?”
“你就不好奇本王为何还在这里吗?”
“整个靖安王府都是您的,自然您想在哪里都可以。至于原因,岂是奴婢可以随意猜测的?”桑落的语气有些阴阳。
“因为本王信不过你”靖安王挑起桑落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一瞬间桑落红着双眼看着他,不言不语,只是默默的流泪。
“你干嘛?”看着桑落流泪,靖安王有些慌张。
“奴婢本如柳絮随风不定,养父已逝,幸得张管事可怜,能让奴婢在殿下您的王府暂作停留。若殿下您实在疑心奴婢,大可将奴婢赶出府邸,奴婢绝无怨言。”桑落跪在地上,高高的扬起头来,泪珠双垂满脸委屈的看着靖安王沈翎。
此刻沈翎眼中的桑落,有些凌乱的发丝随着夜风轻舞,黑宝石般的眸子周围泛着红,不住的跌落着泪珠。她的鼻头红红,嘴角微微抖动,那是在强忍难过的倔强。
沈翎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下有些别样的感觉,他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明月,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晚风起,绛紫色衣袍渐渐隐入夜色,远处传来几声靛颏。
桑落抹掉眼角的泪站起身来,眉头微蹙。
回到住处的桑落,拿出一个通体翠玉的药瓶放在掌心,看了又看然后紧紧握住,像是在下着某种决心。
她长吁一口气,说“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