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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王雨完全清醒过来是在一个深夜,此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睡了多久,很多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变得虚幻缥缈。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被高振东和宋西林带到这里来的,她好像还在这里看到了吴耿,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全都消失了,只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屋子里。

    不过她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被他们遗弃了,因为不管身在何处,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在黑暗中坐起来,仅仅坐起来这个动作就将她累得头晕目眩心如鼓捶。

    她很久没有进食了,她觉得自己的胃像一张纸那么薄,四肢像棉花一样虚软乏力,唯独心脏跳得像打夯一样沉重有力,震得她的身体都为之颤动。

    她休息了一会儿后缓慢地下了床。

    她头重脚轻,身体虚弱到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她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凭着记忆寻找房门。

    她从床边走到门前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她抓住房门把手时整个身体因为体力枯竭而剧烈颤抖,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拧开门锁,屋门开启的一瞬间一股冷风迎面吹来,王雨被这股风吹倒了,她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

    王雨是被身旁的一阵说话声吵醒的,说话的是个女人,语气极其恼怒。

    女人一直在训斥一个人,她埋怨那个人不听她的,非要把房子租给宋工,这下好了,宋工和那天出现的两个小伙子全都消失了,他们把这个要死不活的孕妇扔在这里,还好这个孕妇现在还活着,如果她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她的家都要因为这个孕妇变成凶宅了。

    被她训斥的男人说话唯唯诺诺,他一直低声给女人回话,他说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王雨还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女人的声音娇憨清脆,显然是个和事佬,“雪姐,你别怪马哥了,别说是马哥,我都想不到那三个男人会把一个孕妇扔在这里偷偷跑了!”

    王雨睁开眼睛,她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吴耿给她带来的夏被,她的床边放着一个衣帽架,衣帽架上挂着一个吊瓶,吊瓶的输液管一路向下连接着她的右手手背。

    “雪姐!她醒了!”

    一个女人尖叫着快步走到床前,王雨看到一张年轻圆润的脸庞,王雨认出她了,她就是那天坐在门道的躺椅上吃零食的女人,王雨记得她叫璐璐。

    杨雪夫妇听到璐璐的叫声立刻走过来,看到王雨真的醒了,杨雪顿时对王雨大发雷霆,“你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在我屋里待了两天半,连个屁都不放,我们全都以为屋里没人!那天来的三个男人呢?他们去哪儿了?他们为什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了?”

    王雨没有回答她的一连串问题,她吃力地抬起上半身想要坐起来,璐璐却立即把她按下去,“你不要动,你正在输营养液!”

    “璐璐让开!”杨雪把璐璐一把拨开,对王雨喝道,“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王雨再次吃力地抬起上半身,她已经很用力了,声音却还是很微弱,“我这就走。”

    “你走不成!”杨雪不客气地把王雨一把掀回床上,扭头对她老公说,“老马,你现在就去找宋工,你告诉他咱家的房子不租给他了,让他立刻把这个女人带走!”

    马老板似乎并不想得罪宋西林,他对杨雪陪笑道,“没必要把事情做的那么绝,我去问问宋工,兴许是个误会!”

    “少废话!我不管他们有什么误会!你让他立刻把这个女人带走!”杨雪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

    马老板不再多说,他看了王雨一眼,转身走了。

    杨雪对王雨的一切真的毫无兴趣,她没再问王雨任何问题,她一脸怒气地坐在沙发上等她老公带宋西林回来,她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她只想让宋西林立即把王雨从她家带走。

    璐璐对王雨却兴趣盎然,她坐在床边不停地对王雨发问。

    她问王雨家是哪儿的。

    她问王雨怀孕多久了。

    她问王雨和那三个小伙子是什么关系。

    她问王雨那三个小伙子去哪儿了,他们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王雨对她的一切问题都置之不理。

    璐璐对王雨的冷漠一点也不生气,她不再对王雨问东问西,她把早上发生的一切讲给王雨听,“雪姐一大早看见你躺在门口,雪姐以为你死了,吓得哇哇乱叫,我知道你是饿晕了,刚怀孕的人都吃不下东西,我去村里的诊所把大夫找来给你打营养针,我一个月前也打过营养针,营养针就是管用,你这么快就醒了!”

    王雨此时对璐璐动了动嘴唇,唇形是,“谢谢。”

    璐璐笑道,“不用谢!”

    王雨又试图从床上起来,璐璐这次没有把她按回去,而是把她扶起来了,王雨坐在床上,用左手去撕右手手背上固定针头的胶布,璐璐连忙抓住她的左手制止道,“你别碰针头,营养药还没打完!”

    王雨说,“我不打药了,我要走。”

    杨雪厌恶地瞪了王雨一眼,“你不能走!你想走也得等宋工来了才能走!”

    王雨憔悴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悦,“我自己能走,不需要等他来。”

    杨雪说话很难听,对王雨毫不留情,“你要是死在外头了,宋工找我要人我上哪儿找你去?”

    杨雪黑着脸站起来,对璐璐道,“你把她看好,你要是让她溜走了,你就别在我家住了!”

    璐璐冤枉地大叫起来,“雪姐!你太不讲理了!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凭什么让我看她?你不让我在你家住,你让我搬到哪儿去?我老公的饭店有那么多东西,你让我们怎么搬?”

    杨雪不理璐璐,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了。

    璐璐站在王雨面前,气得龇牙咧嘴。

    王雨躺回到床上,闭上眼睛,声音细微,“璐璐,我不走,我不会连累你。”

    璐璐显然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听到王雨叫她的名字,她立刻把杨雪的威胁抛之脑后,她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王雨心里轻叹了一声。

    璐璐好像发应过来了,讪笑道,“瞧我这脑子!雪姐刚才喊过我的名字!”

    璐璐亲热地凑到王雨脸前,“你叫什么?”

    王雨道,“王雨。”

    “王雨,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璐璐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没过多久璐璐端着一碗鸡丝龙须面回来了。

    王雨没有拒绝璐璐的好意,她知道自己必须进食,否则她连走出这个院子的体力都没有。

    王雨吃完饭后营养针也打完了,璐璐帮王雨拔了针,随后坐在床边和王雨聊天。

    王雨很少说话,基本上都是璐璐在说,璐璐想到什么说什么,对王雨毫无防备。

    璐璐如此没有城府,这让王雨以为她年纪很小,实则璐璐比王雨还大三岁,并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璐璐是陕南人,皮肤白皙,长相可人,她十七岁在南方打工时认识了她的四川老公,她老公是饭店厨师,两人在一起后便自己开了个饭馆,璐璐十九岁生下大女儿,二十一岁生下二女儿,两个女儿之前一直被他们夫妻俩带在身边,这次怀孕后她老公怕她太劳累,便把两个女儿送回老家了,璐璐的婆家人很希望有个男孩延续香火,他们对璐璐这次怀的孩子很重视,他们都认为璐璐这次怀的是个男孩,璐璐的老公对她比前两次怀孕更加百依百顺无微不至。

    王雨这才明白璐璐为什么让人觉得那么单纯了,她老公把她照顾的太好了,她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没有经历过磨难的女人心机也比常人小的多。

    璐璐还对王雨讲了杨雪的一些情况。

    杨雪是个比璐璐更有福气的女人,马老板不但把赚来的钱全部交给她,还对她忠心不二,这是很多发财后的老板都难以做到的。杨雪和马老板唯一的儿子在英国留学,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个,马老板平时在外忙生意,杨雪一天到晚在村里的棋牌室打麻将,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璐璐在王雨这儿待到傍晚,这期间她不断从她家的饭馆给王雨端来各种吃食,这些吃的全是她老公做给她的,她吃不完,便端来和王雨一起分享。

    王雨吃完璐璐给她端来的晚饭后马老板回来了,王雨听到了马老板和杨雪在院子里的对话。

    马老板对杨雪说他找到宋西林了,宋西林今天工作很忙,他对马老板说他下班后会来接走王雨。

    但是宋西林食言了,他下班后根本没来。

    第二天杨雪又催马老板去找宋西林,马老板又去了,马老板回来后又对杨雪说宋西林下班后会来。

    结果宋西林依旧没有出现。

    第三天杨雪被宋西林言口不一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她把怒火撒在马老板身上,她对马老板说如果今天宋西林还不来,马老板就不用回家了!

    马老板是下午三点多去找宋西林的,宋西林四点来了。

    宋西林来的时候王雨和璐璐正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晒太阳,王雨这几天被璐璐照顾的很好,她虽然每天还是会呕吐,但能吃下去一些食物了,她的体力因此恢复了不少。璐璐嫌王雨总是躺在床上不见阳光,便在宋西林来之前硬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晒太阳,璐璐说孕妇晒太阳有助于胎儿生长发育。

    宋西林穿着一身深蓝色工装,手里拿着一顶红色安全帽,他显然是正在工作的时候被马老板强行带来的。

    杨雪正拿着一把剪刀蹲在小菜园边剪韭菜,她这几天没有出去打麻将,她天天都在家等宋西林,她看到宋西林时居然紧紧闭着嘴巴,她天天对宋西林怨气冲天,宋西林此刻出现在她眼前,她竟然不说话了!

    璐璐也和杨雪一样噤口不言,仿佛宋西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他的到来令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宋西林从王雨面前径直走过,语气淡得不含一丝情绪,“你进来一下。”

    王雨站起来跟在宋西林身后走进屋子。

    宋西林把手里的安全帽放在茶几上,随后在沙发上坐下。

    王雨站在他面前,漠然地看着他。

    宋西林抬眼看王雨,眉头微蹙,“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走?”

    王雨一字未出。

    宋西林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又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打火机,他当着王雨的面将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他呼出嘴里的烟雾后说,“我不知道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你和你爸有什么矛盾,以我的经验,孩子和父母之间不存在深仇大恨,只要你回家你爸一定会原谅你,你回家去吧,你亲口说过,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你这样赖着我不合适。”

    宋西林说完后不再看王雨,他垂着脑袋吸烟。

    王雨转身走出屋子。

    宋西林抬起头,一眼看到放在书桌上的王雨的小包,他不耐烦地站起身,走过去把王雨的小包拿起来,大步追出去。

    院子里已经没有王雨的身影了,璐璐和杨雪、马老板三个人站在宋西林的房门口,宋西林走出来后他们全都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宋西林没有理睬他们,快步走向院门,杨雪忽然在他身后大声说,“璐璐,把那个女人住过的屋子给我打扫干净!把窗户全部打开,好让霉气都散出去!”

    宋西林刚走出院门就看见王雨了,王雨走的不快,他几步就撵上王雨了,他把王雨的小包塞进王雨怀里后大步流星地朝村口走,把王雨远远甩在身后。

    宋西林走出兴隆坊,穿过马路,走进工地大门,他想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双腿却忽然迈不动了,他觉得心烦意乱,王雨孱弱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他莫名有点担心王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原地站立片刻后,最终决定送王雨回去。

    他转身走出工地大门,隔着马路,他看到王雨步履蹒跚地走在人行道上,他穿过马路来到王雨身后。

    王雨穿着皱巴巴的裙子,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如果她的裙子再脏一些黑一些,人们一定会将她看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女。

    宋西林无声地跟在王雨身后,他决定下午不上班了,他不想和王雨说话,他只想这样跟着王雨,直到把她护送到家。

    王雨走一阵歇一阵,她不论是走路还是歇息始终都面朝前方,她没有回过头,她不知道身后的宋西林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她终于走到了一个公交车站,她仔细看完站牌后开始驻足等待,她等了大约十分钟,开来了一辆公交车,她从背在身上的小包里掏出一元钱,投币上车。

    宋西林在她身后投币时想,如果他刚才没有把王雨的小包交给她,她此时该怎么办?

    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担心王雨了,王雨从马老板家出来时连小包都不要了,她的小包里装着钱和手机,她不要钱,不要手机,好像对一切都不在乎了,正因为她这样的态度,才让宋西林对她放心不下。

    这班公交车到不了机械厂,王雨下车后又在街上走了半个多钟头,她体力不好,依然是走一阵歇一阵,不久后她走到了另一个公交车站,接着上了另一辆公交车。

    宋西林跟着她倒了两班公交车,一班小中巴,终于在天色渐暗时到达机械厂家属院。

    宋西林看到王雨走进家属院后想转身离开,却突然想起振东的话,振东说王雨回家一定会有危险,虽然宋西林并不认可振东的话,但此刻他心底的不安却是真实存在的,他犹豫片刻后加快脚步追上王雨。

    他跟在王雨身后越过筒子楼,走进一个多层楼房的门洞,随后踩着水泥楼梯上了楼。

    王雨在三楼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下脚步,她垂头站在一扇防盗门前,就像在面壁思过。

    宋西林从她身后擦过,继续向楼上走,他在三楼和四楼的楼梯拐角处停下来。

    宋西林安静等待,他想知道王雨走进家门后是否会发生危险。

    但王雨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她既不拿钥匙开门,也不举手敲门,她只是默默站在门前,就像一尊塑像。

    宋西林耐心等待,这一等就是一个钟头。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个老年女人从楼下走上来。

    她看到王雨怔了一下,随即问道,“王雨,你怎么回来了?”

    王雨扭脸看她,声音微弱地叫了声,“黄姨......”

    黄姨忽然沉下脸,不再看王雨,她从王雨身边走过去,掏出钥匙打开自家的防盗门,她似乎不想理睬王雨,但她半只脚跨进家门后,还是转身对王雨说了句,“你爸妈不住在这里了,他们搬走了。”

    王雨的思维仿佛凝滞了,她迟钝地扭脸看着黄姨,喃喃地问,“我爸妈为什么要搬家?他们搬到哪儿去了?”

    黄姨冷冷地瞪着王雨,声音拔高了好几度,“你爸妈为啥要搬家?你应该问你自己!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他们现在没脸住在这儿了!他们把钥匙留给我了,他们说这套房子现在属于黄伟了!”

    王雨立时哭了,她哭着问,“黄姨,我爸妈搬到哪儿去了?”

    黄姨看着王雨落魄憔悴的模样,脸上既是愤怒又是心疼,她犹豫几秒后,恶声恶气地说,“我不知道!”

    她踏进家门,用力关上防盗门,防盗门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王雨转身拍打自家的防盗门,“妈,我回来了,给我开门啊。”

    王雨一边拍门一边哭叫,明知道爸妈搬走了,她还是一遍遍地哭求妈妈给她开门,她像个被人遗弃的孤儿,哭叫声孱弱无助,她的哭声传进宋西林的耳朵,宋西林觉得胸腔一阵憋胀。

    王雨哭叫的时间很短,大约一分钟后便停止了。

    她不再哭泣,也不再拍门,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声无息地离开家门,朝楼下走去。

    王雨刚离开,黄姨家的门忽然打开了,黄姨探头看了一眼,王雨已经走了,她叹了口气,又将门合上了。

    王雨走出家属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在夜色中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公交车站。

    宋西林像之前一样跟在她身后,宋西林离她很近,她只要回下头就能看见他,但王雨似乎对身后的一切事物都丧失兴趣了,她只是一味地看着前方,仿佛她的最终目标就在前方。

    她乘坐公交车来到了祝新村。

    宋西林以为她要回她的小屋,她却在下车后径直朝天雷酒店的方向走,她甚至没有扭脸向小屋的方向看上一眼。

    她的行为令宋西林迷惑不解,宋西林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五月底的天气最为宜人,气温不冷不热,吹在身上的晚风也是轻轻柔柔的,马路上车来车往,路上的行人休闲惬意,一切都那样平静美好。

    王雨好像忽然拥有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她不再走走歇歇,她的脚步不像之前那样拖沓缓慢,她步伐轻快地行走在柔和的夜色里。

    她走了大约四十分钟,来到一个街边公园,她径直走了进去。

    宋西林疑惑地跟着她走进街边公园。

    现在不是太晚,公园里一派热闹景象,一群老年人在路灯下跳广场舞,夜跑锻炼的人不时从广场舞的队列中穿插而过,几个小孩子骑着滑板车追逐尖叫。

    王雨在一个石凳上坐下,她面朝那群跳广场舞的大妈,仿佛在欣赏她们的舞姿。

    宋西林站在不远处看着王雨,心中一阵烦乱,王雨的父母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刚刚途径祝新村时宋西林朝村里望了一眼,祝新村已经开始大规模拆房了,村口被一道围墙堵上了,根本无法进出,王雨现在没地方去了!

    他知道自己无法摆脱王雨了,至少是眼下,他点燃一支香烟,心烦意乱的吸起来。

    夜愈来愈深,广场舞的队列越来越小,夜跑的人和玩滑板车的孩子们早已不见踪影,当最后几个大妈关掉音响意犹未尽地说笑着离开后,这个街边公园仿佛忽然变成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

    夜风不再温和,变得越来越冷,宋西林穿着长衣长裤也冷得手脚冰凉,他看着坐在石凳上的王雨,王雨只穿着一条单薄的连衣裙,胳膊和腿全都坦露在冷风里,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似的。

    宋西林暗暗叹了口气,扔掉手里的香烟朝王雨走去,他纵然不想和王雨说话,但眼下这种情况也不得不劝她先回兴隆坊,就是再怎么厌恶她,他也不能让她一个女人在公园里过夜。

    王雨忽然站起来走向公园深处。

    宋西林张开嘴想喊住她,但却没有发出声音,宋西林内心依然对王雨充满抵触。

    他无奈地跟上去。

    王雨穿过草坪,走进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里有一条石板路,王雨身形稳健地穿过石板路,走出小树林,小树林的后面是一片黑黢黢的水潭,王雨从路面走进水潭的动作从容连贯,没有丝毫迟疑和停顿,就像在平地上行走。

    她就那样从容不迫地走进了水潭。

    宋西林看到眼前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他在这一刻忘记了他和王雨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他惊惧万分,冲向王雨的时候浑身都在哆嗦,他用尽全力跑向王雨,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双腿发软,他的心剧烈跳动,他唯恐自己跑得太慢,当王雨摇摇晃晃的背影近到伸手可触时,他胸腔里海啸般的恐惧才倏然平息。

    他一把抓住了王雨的胳膊。

    潭边水位不深,刚刚没过小腿,水底全是淤泥,淤泥令王雨无法快速走到深水区,也让宋西林有足够的时间跑到她身边。

    宋西林不顾一切地将王雨向岸边拖拽,王雨就像一叶无根的浮萍,宋西林一拽她她就摔倒了,她倒进淤泥里,宋西林把她拉起来后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宋西林没有跌倒,但他的衣服被王雨蹭得到都是泥浆。

    宋西林把王雨拖上了岸。

    直到此刻宋西林才发出了声音,他声音颤抖,充满愤怒,“你想干什么?”

    王雨坐在草坪上,头发上糊满泥浆,她的脸也被泥浆涂抹地一片肮脏,宋西林看不清她的脸庞。

    宋西林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巾,他蹲下来用纸巾把王雨脸上的泥浆一点点擦掉,王雨的脸显现在他眼前。

    浓稠的夜色里,王雨的脸一片青白,没有一丝血色。

    宋西林看着王雨,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在王雨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活力,他觉得王雨的眼睛是灰色的,是那种对一切都毫不在意,毫无留恋的充满死气的灰色。

    宋西林忽然被一阵恐惧笼罩,王雨此刻在他眼里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这条生命带给他一种活死人的感觉。

    宋西林胸中的愤怒顷刻间化为乌有,王雨的样子让他觉得害怕,他莫名结巴起来,说出的话语无伦次,“你,你怎么这么傻?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只有一次!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宋西林心里很乱,他想说的大道理一句也想不起来,他只能抓着王雨的双肩用力摇起来,仿佛想把王雨摇醒。

    王雨耷拉着脑袋,一脸木然,她眼睑微垂,眼神依然僵滞无神。

    她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体内没有丝毫抵抗的力量,身体随着宋西林的力道软绵绵地摆来摆去。

    宋西林摇了王雨几下就不敢再摇了,王雨太瘦弱了,他怕自己把王雨摇出内伤。

    王雨死气沉沉地坐着,不发出一丝声响。

    宋西林呆呆地看着王雨,忽然觉得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王雨都不会给他任何回应,当然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宋西林冷静了一会儿后,伸出双臂把王雨打横抱起,他抱着王雨走出公园。

    宋西林抱着王雨在公园门口拦出租车。

    他俩一身泥浆,宋西林拦停的好几辆出租车都只是停顿一下就绝尘而去了,最后一个停车的出租车司机对宋西林说,“除了正常路费,你还得额外给我200块钱洗车费。”

    宋西林一口答应。

    司机将宋西林和王雨送到了兴隆坊。

    宋西林把王雨从出租车上抱下来时璐璐正站在饭馆门口看她老公给饭店的卷闸门上锁,她听到汽车声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宋西林和王雨。

    璐璐像看见鬼一样“呀”地惊叫了一声,随即丢下她老公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

    璐璐像拉警报一样一路大叫,“雪姐!雪姐!雪姐!”

    宋西林抱着王雨一走进内院就看见杨雪和马老板站在正屋的廊沿下,廊灯照在他俩身上,他俩穿着睡衣,像是已经睡下了,又被璐璐叫起来了。

    宋西林抱着王雨走到他们面前。

    璐璐和马老板夫妇看着浑身泥浆的宋西林和王雨惊得瞠目结舌,马老板问道,“宋工,你们这是怎么了?”

    宋西林的眼睛在雪白的灯光下忽然一阵通红,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说,“马哥,帮帮我!”

    宋西林这是第一次将马老板唤作马哥。

    一声马哥令马老板瞬间豪气冲天,“宋工!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能帮到你的我一定帮,帮不到的我想办法也会帮你!”

    宋西林的眼睛更红了,“马哥,我们今晚没地方去了,我想在你家住一晚。”

    “诶呀!”马老板爽朗地笑了,“你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你住你住,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杨雪黑着脸戳了马老板一下。

    马老板没有理会杨雪,宋西林的乞求令他义气大发,他浑身充斥着男子汉说一不二的气势,他看都没看杨雪,雷厉风行地给宋西林拿来西屋的钥匙,并亲自为宋西林打开屋门。

    宋西林抱着王雨走进屋子,床上的被褥和振东为王雨买的生活用品全都堆在沙发上,这间屋子已经被人收拾过了,沙发上的东西显然是被收拾屋子的人归置在一起的。

    马老板是真心实意地在帮宋西林。

    他先去卫生间把电热水器插上,接着把沙发上的被褥抱到床铺上。

    他动作利落,做事大刀阔斧,床铺眨眼的工夫就被他铺好了,他铺好的床罩一边长一边短。

    他拍拍手转过身。

    宋西林依旧抱着王雨,他似乎怕自己和王雨把干净的屋子弄脏,他抱着王雨站在原地。

    马老板见状忙说,“宋工,快把她放下来,我把水烧上了,你俩休息一会儿就能洗澡了。”他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略显尴尬地笑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俩是什么关系,这姑娘身子太虚了,恐怕不能自己洗澡,你如果不方便给她洗就让你嫂子给她洗。”

    宋西林说,“不用麻烦嫂子,我们是夫妻。”

    “你们是夫妻?”马老板颇为意外地怔了怔,随即咧嘴笑起来,仿佛宋西林把自己最隐秘的私事告诉他了,他自此和宋西林更加亲近了,他哪里知道宋西林这样说只是为了少生事端。

    杨雪和璐璐站在门外,璐璐听到宋西林的话很兴奋,“原来他俩才是夫妻!我还以为王雨和那天搀着她的男人是两口子!”

    杨雪一脸怨气的瞪着屋里的马老板,她的怨愤显而易见,她这个二百五的老公都不知道宋工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就敢把房子租给他们!

    哪个房东会干这种蠢事!

    马老板笑呵呵地对宋西林说,“现在不早了,你们洗洗早点睡,有啥事明天再说。”

    马老板走到屋外,顺手拉上门。

    他的声音即刻在屋外响起,“璐璐!都几点了还不回去?赶紧回去睡觉!”

    宋西林抱着王雨走向卫生间,他的鞋上沾满淤泥,每走一步洁净的地板就印上一坨泥印。

    宋西林把王雨放在卫生间的地板上,他打开淋浴莲蓬,试了试水温,水温有点偏凉,但他等不及了,他和王雨身上的泥浆散发出阵阵恶臭,这股臭气让他一刻都忍受不了。

    他把王雨身上沾满泥浆的沉甸甸的连衣裙扒下来,王雨赤倮着睡在地板上,就像一条死鱼。

    宋西林举着莲蓬头对着王雨的身体一通喷射,淤泥化作一道道黑水,从王雨的身体下面流向地漏。

    宋西林酷爱洁净,王雨此时在他眼里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肮脏的物件,他蹲在王雨身边埋头苦干,他像洗萝卜一样清洗着王雨身上的污垢。

    马老板忽然又来了,他在卫生间门口喊了一声,“宋工,我给你拿了两件睡衣,你先将就着用。”

    马老板说完便走了。

    宋西林把王雨洗干净后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此时热水已经全部用完了,他用凉水把自己清洗了一遍。

    他洗完澡后抱着王雨走出卫生间。

    床上放着一套男式睡衣和一条女士真丝睡裙,宋西林把王雨放在床上,他先给自己穿上睡衣,接着把王雨拉起来给她穿睡裙。

    王雨闭着眼睛任凭宋西林摆布,宋西林在公园里把她抱起来时她就是这副俎上鱼肉的模样。

    宋西林有种感觉,今晚如果不是他把王雨抱回来,如果不是他给王雨清洗身体,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来做这一切,王雨都会是这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宋西林拿起睡裙正要从王雨的头上套下去,动作却忽然停滞了。

    他的目光落在王雨的身体上,他直到现在才认认真真地把目光落在了王雨的身体上。

    之前给王雨洗澡时他就像一个机器人,他的眼里只有肮脏的泥巴,他好像忘记了他洗的是一具身体,是一个人。

    他看着眼前的身体,眼前的身体瘦骨嶙峋,两个肩胛骨清晰可见,腰身两侧的肋骨道道分明。

    这不是他曾经熟悉的身体,曾经的王雨虽然偏瘦,可也没瘦成这副可怕的模样,而在这副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张皮囊的身体里,还孕育着一个孩子......

    宋西林内心翻江倒海,他不敢继续看王雨的身体了,他迅速把睡裙从王雨的头上套下去,脑海中却忽然浮出他把吴耿买给王雨的饭菜丢进垃圾桶的画面。

    他打住思绪,扶着王雨躺下去。

    他给王雨盖好被子后,去卫生间把王雨的脏衣服和他自己的脏衣服洗了,他把衣服晾在浴杆上,随后拿起卫生间的拖布开始拖地,他把被他踩脏的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地板干净得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时他方才停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屋子寂静无声。

    宋西林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王雨的脸,他看着看着,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身体猛烈地哆嗦了一下。

    王雨闭着双眼,嘴唇微张。

    她青白的脸和淡紫色的嘴唇在灯光下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气息。

    她就像这屋子里的一件家具或一样摆设,静止不动,毫无生气。

    宋西林伸出一只手指,手指轻微颤栗,他将手指缓慢地探到王雨鼻下。

    他静静感受了片刻后,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

    王雨还活着。

    他走到门口关了灯,屋里顿时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坐到沙发上,他直挺挺坐着,身体绷的很紧,他直到此时还没有缓过劲来,王雨今晚的举动吓到他了,他被吓得魂飞魄散,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心里却不时泛起一阵后怕,那阵后怕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涌上心头,令他阵阵心悸,无法平静......

    —

    宋西林在沙发上坐到天亮。

    天色微亮时他走进卫生间换上自己的工装,这间卫生间有一扇不小的窗户,通风很好,但他的工装经过一夜风吹还是半干半湿。

    他穿着半干半湿的工装从卫生间走出来时,看到王雨趴在床边干呕,她像一只病魔缠身的小猫,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却因为太过虚弱连呕吐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宋西林走过去在王雨的背上轻轻拍起来。

    王雨干呕了一分钟左右便停止了,她吐得并不厉害,但并不厉害的呕吐也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软软地趴在床边,头都无力抬起来了。

    宋西林把她翻过来,让她平躺在床上。

    王雨的眼睛半睁着,清晨的曦光照进她的眼睛,她的眼里含着水光,眼白和瞳孔清亮分明,可宋西林还是觉得她的眼睛笼罩着一层令人压抑的、灰蒙蒙的东西。

    宋西林在床边坐下,他想对王雨说一番劝导的话。

    他稍作酝酿后用极尽所能的温和语气说,“王雨,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等着你去体验,生命只有一次,终结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能这么草率地对待自己的生命,你要明白,你能来到世间并且安然长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得让自己不枉此生,你得对得起自己,也得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

    王雨依旧半睁着眼睛,眼皮都不曾动一下,仿佛根本听不到宋西林的声音。

    “王雨,你才二十来岁,任何事都可以从头再来,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不是太好,你不能因为这点挫折就糊里糊涂地选择一条不归路,你的困难和你的生命相比微不足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尽我所能帮你度过难关。”

    宋西林说完这句话后不再开口了。

    他看着王雨,王雨近在眼前,他却有种他俩不在同一个世界的感觉。

    王雨眼神僵滞,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反应了。

    宋西林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出屋子。

    他走到马老板夫妇的房门前,抬手敲门。

    现在还早,马老板夫妇还没起床,宋西林等了好大一会儿杨雪才来开门。

    “雪姐,我出去办点事,你帮我照看一下王雨,不要让她离开这里,我会尽快赶回来。”

    宋西林说完转身就走。

    杨雪还没完全清醒,眼神还是迷迷糊糊的。

    宋西林忽然又走回来,神情充满哀求,“雪姐,帮我看着王雨!不要让她离开这里!一定要看住她!拜托你了!”

    宋西林不等杨雪反应,说完快步走了。

    杨雪忽然清醒了,喉咙里刚发出一声“哎—”,宋西林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月亮门外了。

    —

    宋西林是11点左右回来的,他把陈慧带来了。

    璐璐正坐在床边和王雨说话,准确的说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因为王雨从她踏进这个屋子起就没有看过她,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宋西林忽然走进来吓了璐璐一跳,璐璐正在对王雨讲她两个女儿的趣事,蓦然看到一脸冰霜的宋西林,吓得立即站起来,“啊,你,你回来了!是,是雪姐让我来你家的,她让我看着王雨!”

    宋西林紧绷的表情松了半分,“谢谢你,你先走吧。”

    璐璐并不是怕宋西林,她紧张是因为宋西林的突然闯入惊到她了,她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她看到宋西林身后站着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

    这个女人头上戴着一顶白帽子,身上挂着一个围裙,围裙上印着“香园包子”四个字,女人的脸皮很吓人,一片焦黄一片浅紫,不知道是磕碰的还是被人打的。

    璐璐一边打量宋西林身后的女人一边向门口磨蹭,她对这个女人很好奇,但是看到宋西林那张阴沉的臭脸她还是忍下好奇心走出去了。

    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了,宋西林轻声对陈慧说,“阿姨,我出去了,你们慢慢聊。”

    宋西林走到门外,将门拉上。

    他站在门边,身体和门板几乎贴在一起,他一动不动,仔细聆听门内的动静。

    陈慧站在屋子中央,望着床上的王雨。

    王雨闭着眼睛,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她比陈慧上次见到她时更瘦了,她躺在薄被里,薄被几乎是平的,可想而知她的身体单薄成什么样子了。

    “王雨!”陈慧声音粗重,语气饱含愤怒。

    王雨蓦地睁开眼睛,她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顺着声音转头看过来。

    她看到陈慧后“嚯地”翻身坐起,她瞪大眼睛看着陈慧。

    陈慧同样瞪大眼睛看着王雨,不同的是陈慧的眼里含满泪水,泪水很快决堤,顺着陈慧蜡黄的脸颊滴滴滚落。

    看到妈妈哭了,王雨也跟着哭了,她有气无力,哭声又细又小,“妈!妈!”

    王雨哭着向妈妈伸出双手,就像在向妈妈求抱抱,但陈慧依旧站在屋子中央,不肯走到床边。

    王雨哭着说,“妈,你过来呀。”

    陈慧的泪水依然在流,神色却冰冷无情,“我不过去!”

    王雨哭问,“为什么呀?”

    陈慧冷冷道,“你都不要我了,我还要你干什么!?”

    “谁说我不要你了!”王雨声嘶力竭地对着陈慧哭喊。

    陈慧的面色依然冷酷,“你不是要自杀嘛!你去死好了!等你死了以后,我白天哭你,晚上哭你,哭上几年眼睛就瞎了,我一个瞎婆子什么也看不见,我也许走到马路中间让汽车撞死了,也许走到深山野林让狼吃了,让车撞死,让狼吃了还算我有个好下场,就怕走在街上突然死了,我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没人给我收尸,没人给我安葬,我就那么躺着,我的尸身臭了烂了,招来一群野狗,这只狗叼走我一条胳膊,那只狗叼走我一条腿,最后再来几只流浪猫把我的肠子肚子吃个干净......”

    王雨惊叫着打断陈慧,“你别胡说!你别胡说!我不让狗叼你,我不让狗叼你!”

    陈慧冷笑,“你不让狗叼我,由得了你吗?你都死了!你一个死人怎么管我?”

    王雨满脸涕泪,浑身乱颤,她气急败坏地拍打着床沿,尖声哭喊,“我不死了!我不死了!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妈我求求你了,别说了,别说了!”

    陈慧道,“你说你不死了,你可要想好!你要是不死了就好好活下去,给我养老送终!你要是还想死现在就去死,我绝不拦你!你死了我的下场无非就是被狼吃被狗咬,那是我活该,谁让我唯一的女儿早早就死了!”

    “不!我不会早早死掉!我不让狼吃你!我不让狗咬你,我会给你养老送终!我不死了,我真的不死了!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不要再说了!”

    一想到妈妈的身体被狼吃被狗咬,王雨的心疼得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心脏里乱搅,王雨哭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陈慧的声音更加粗重严厉,“你再给我说一次,你还死不死了?”

    “我不死了!我不死了!”王雨哭的几乎发不出声音了。

    陈慧直到这时才迈步走到床边。

    王雨哭着一头扑进妈妈怀里,陈慧抱着王雨在床边坐下,她把粗糙的手掌在王雨背上摩挲了一下,脸上的冷酷登时瓦解,她张开嘴凄楚地哭起来,“我的女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呀!”

    门外的宋西林不再聆听母女俩的对话,他离开门板,走到院子西墙下的小菜地前。

    他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他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接着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

    他望着菜地里一簇簇洒满草木灰的韭菜根,脑海里飘过那年在振东的姑姑家母亲对绝食求死的姐姐下跪作揖的画面。

    正因为母亲能屈能伸的各种手段,姐姐才最终放弃轻生的念头,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太清楚一个母亲在挽救自己孩子生命时的能力了,他知道自己对王雨讲再多的人生道理也没有用,只有她的母亲才有办法让她打消死亡的念头。

    他今天一大早就去机械厂家属院找到黄姨,从昨天黄姨和王雨的对话中他感觉黄姨一定知道王雨父母的下落,当他在包子铺找到陈慧那一刻,他一直颤栗的心立刻就安定了。

    他又狠狠吸了一口烟,他感到鼻子阵阵发酸,胸腔胀的似乎要裂开了,他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哀,他如此残酷的人生经验竟然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陈慧抱着王雨哭了片刻后,忍住悲伤问道,“你为什么要寻死?”

    当宋西林告诉她王雨企图自杀时,她最想弄清楚的就是这个问题。

    王雨瘫靠在妈妈的胸脯上,她已经止住哭泣了,妈妈的这个问题让她又委屈的抽噎起来,“我昨天回家了,你们搬走了,你们不要我了......”

    陈慧的眼泪又下来了,她稳住情绪又问,“还有别的原因吗?”

    王雨在妈妈怀里哭着说,“奶奶是我害死的,我怕她在阴间孤单,我想去陪她,我爸那么恨我,我死了他就不会再恨我了。”

    陈慧继续问,“还有其他原因吗?”

    王雨哭道,“没有了。”

    陈慧有点疑惑,“你寻死跟他没有关系吗?”

    王雨知道妈妈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王雨说,“跟他没关系。”

    陈慧沉默地抱了王雨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王雨,咱家搬到杨庄那个活动板房里了,你也知道,咱们拿了黄伟10万块钱,家属院那套房子现在归黄伟了,咱们不能继续住在那儿了。我这几天又要搬家又要干活,你爸不分白天黑夜的喝酒,给我帮不上一点忙,我忙得晕头转向,没时间去祝新村找你,我给你打过电话,你的手机总是关机。你别胡思乱想,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你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王雨抽噎了一下,将脸更紧地贴在妈妈的胸脯上。

    陈慧抱紧王雨,“王雨,你不要犯糊涂,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阴间,就算有阴间,你奶奶早就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了,她早就不记得你了,哪里还需要你去陪她!你记住妈一句话,你奶奶不是你害死的,她的死跟你没关系!你不要理你爸,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在意!有些话我一直压在心里没说,你奶奶的死明明就是你爸造成的!你奶奶出事那天看管她的人是你爸,你爸没有看好她,你奶奶是死在你爸手上的!你爸为了逃避责任,也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硬把这个罪名嫁祸给你,我是看他死了妈才没戳穿他,他可以给你泼脏水,你可不能犯糊涂啊!你没有错!你不需要赎罪,不需要给你奶奶陪葬!在你奶奶去世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责任!”

    陈慧抱着王雨,思维清晰,目光坚毅。

    她其实不是个精明聪慧的人,她跟王雨一样,对生活中的很多事物都不喜争抢,喜欢人云亦云,随遇而安。

    但是今天,在王雨徘徊在生死之际,陈慧似乎把她一生的智慧都提炼到今天了,她一步步引导王雨,步骤明确,条理清晰,她就像大海上的灯塔,指引王雨回到正确的航道。

    陈慧把王雨寻死的原因化解掉之后,忽然问道,“他是不是你那个网友?”

    王雨把埋在妈妈怀里的脑袋垂低了一些。

    陈慧叹了口气,接着问,“你这是第二次为他怀孕,你们两个拉扯了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娶你?”

    王雨的声音又低又小,“他结婚了。”

    陈慧倏地抓住王雨的双肩,她想把王雨从怀里用力掀出去,可她终究狠不下心来,她的双手从王雨的肩头缓缓滑下来的同时,嘴里又发出一声重重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母女俩沉默半天后,陈慧忽然掷地有声地说,“王雨,把孩子生下来!”

    王雨从妈妈怀里坐起来,满眼迷茫,“我没有工作了,咱们没有钱,拿什么养孩子?”

    陈慧目光坚定,“怕什么!捡破烂的还养孩子呢!咱们怎么就不能养了?你从现在开始好好吃饭,好好养胎,我明天就托人给我多找些零活,等我攒够钱了,我就在杨庄给你租个小屋子,到时候我把你接过去,你生了之后,我把孩子背在身上去干活,你出去找份工作,咱们两个人的收入难道还养不起个孩子吗?”

    陈慧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也是知道的,你爸一分钱都没给过我,你是我一个人养大的!我不但养大了你,我还养了你爸二十多年!”

    陈慧停顿了一下,眼里忽然涌起一层泪花,她含泪看着王雨,凄然的说,“王雨,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看透了,有时候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你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了,他要是肯对你负责任,早就离婚娶你了,他不肯娶你,你就要为自己做打算了!你把孩子生下来,咱们自己养,就当这孩子没有爸爸!以后你要是遇不到合适的人,你就跟孩子过一辈子!你有个孩子我就放心了,人都会老,等你老了孩子就是你的依靠!”

    王雨的眼泪也涌上来了,妈妈都操心到她的老年生活了。

    陈慧抬手抹去眼泪,忽而又笑了,“王雨,杨庄附近有个大草坡,我看见有很多人带着孩子在那里放风筝,等你的孩子会走路了,咱们也带孩子去那里放风筝!”

    王雨怔怔的看着妈妈,脑海里出现了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山坡上只有三个人,她、妈妈,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小男孩牵着风筝线跑得像企鹅一样笨拙可爱,她跟在孩子后面保驾护航,妈妈坐在草地上慈爱地看着她们微笑......

    王雨灰暗的眼睛里忽然腾起一丝亮光,她喃喃地说,“妈,我怀的是个男孩,我在梦里见过他......”

    陈慧含泪笑起来,“他都给你托梦了,那就更应该把他生下来了!”

    王雨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她神情痴然地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嚅嗫着说,“好......把他生下来......”

    —

    宋西林从他和吴耿、振东去过的那家私房菜馆买回来很多饭菜,他提着饭菜推门走进来时,陈慧正站在床边给王雨梳头。

    宋西林默不作声的把饭菜全部摆在茶几上。

    陈慧一边给王雨梳头一边瞟向宋西林摆在茶几上的饭菜。

    那些饭菜装在七八个一次性饭盒里,有荤有素,有汤有粥,还有主食和水果,光是看着都觉得美味可口、营养丰富。

    宋西林摆完饭菜正想转身出门,陈慧突然对他说,“你帮我照顾王雨一段时间,我会尽快把她接走。”

    宋西林从包子铺找到陈慧后只对她说过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女儿昨晚跳湖自杀,我救了她,你去劝劝她,让她别再做傻事。”

    陈慧当时就慌了,她忘记摘帽子,忘记脱围裙,她手忙脚乱、跌跌撞撞地上了宋西林的车。

    宋西林在车上又对她说了第二句话,“只要她能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慧此时显然是因为宋西林对她说的第二句话,才理直气壮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宋西林没有丝毫迟疑,口吻温和地应道,“好!”

    王雨却忽然慌了,她立刻回身抓住妈妈,“妈,你今天就接我走!”

    陈慧面色为难,“王雨,咱家租的那个屋子太小了,睡不下......”

    “我可以睡在地板上!”王雨急切地看着妈妈,陈慧一脸苦楚,说不出话来。

    王雨哀求道,“屋里睡不下,我可以睡在门外,妈,带我走!带我走!”

    王雨仰脸看着妈妈,两行泪水从眼角滑下来。

    陈慧的眼睛忽然一片通红,她把王雨抓着她衣服的两只手拿开,压低嗓音说,“王雨,我今天不能带你回去,你爸现在还容不下你!你等上几天,等我租好房子就来接你!”

    王雨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陈慧流眼泪。

    陈慧忽然提高声音,“王雨,我走了!”

    她说完就朝门口走,王雨坐在床上对着妈妈的背影哭起来,她哭声孱弱,委屈至极,仿佛被妈妈遗弃了一般。

    宋西林连忙拦住陈慧,“阿姨,吃了饭再走吧。”

    陈慧眼里全是泪水,她没看宋西林,摆了摆手走出门去。

    宋西林立刻跟出去。

    陈慧走到大门外,宋西林的车停在门口,宋西林对陈慧道,“阿姨,我开车送您回去。”

    陈慧停下脚步,转脸看着宋西林。

    宋西林被陈慧锐利的目光刺得不由垂下眼帘。

    陈慧走到宋西林面前,冷冷道,“我知道你对王雨不好!你但凡对她好一点点她都不会有那个念头!我不想跟你计较什么,王雨有今天是她自己造的孽!我会尽快接走王雨,我把她接走后她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没接走她的这段时间,你要把她给我看好,她的命要是折在你手上了,”陈慧咬牙道,“我绝对不会轻饶你!”

    宋西林仿佛做了亏心事,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不用你送我,你现在就回去看着王雨!”

    陈慧转身离去。

    —

    城郊的马路上车辆稀少,空旷的人行道上更是半天看不到一个人。

    陈慧边走边哭,初夏的阳光明媚温暖,她却好像掉进了一片冰冷凄苦的深渊。

    她哭着自言自语,“这日子怎么过呀!大人都活不好,怎么养孩子啊!”

    她呜呜地又哭着说,“她心里没我!她心里有我就不会寻死了!让她生孩子!她有了孩子就不会寻死了!眼朝下看,水往下流,从古到今只听说把孩子当成命根子,没听说谁把父母当成命根子,让她生!她有了命根子就不敢死了!”

    —

    杨雪和马老板傍晚时分回来了。

    杨雪一回来就气汹汹地推开了西屋的门,彼时宋西林正坐在沙发上发呆,杨雪破口大嚷,“我把房子租给你还给我找来营生了!我还得当你的老妈子,给你看媳妇!”

    宋西林连忙站起来道歉,“雪姐,对不起!”

    马老板紧跟在杨雪身后走进屋子,马老板两只手提满购物袋,这两口子显然去大商场采购去了。

    马老板一边把杨雪朝门外推搡一边说,“给你买了这么多衣服气还没消啊!”

    宋西林跟在马老板夫妇身后去了他们的屋子。

    半个小时后宋西林从马老板夫妇的屋子出来了。

    一切都谈妥了,他正式租下了马老板的西屋。

    杨雪对于把屋子租给宋西林一直都不大乐意,但是马老板总是向着宋西林,宋西林又真诚地对她再三道歉,她再强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另一方面作为妻子她非常爱护马老板的颜面,在外人面前,马老板坚持的事情她一定会让步。

    宋西林今天才知道马老板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他起初以为马老板世故圆滑,巴结他只是想多条人脉,有朝一日可以利用到他,他没想到马老板竟然毫无这方面的想法。

    马老板谈到了他初见宋西林时的印象,宋西林衣装整洁,文质彬彬,虽然看上去冷冷清清,对待工作却极其认真,并且待人谦逊有礼,从不爆粗口,马老板的生活圈里没有宋西林这样的人,这令马老板对他好感倍增。后来马老板和宋西林的老板吃饭,从宋西林的老板口中得知宋西林出自书香门第,马老板读书少,宋西林在他眼里俨然是个文化人了,读书少的人对文化人总有种莫名的敬重和仰慕,马老板尤为严重。

    他对宋西林没有任何功利心,他帮助宋西林仅仅只是敬重他,仰慕他。

    这份敬重和仰慕令马老板豁达到连房租都不要了,马老板对宋西林说,“都是自家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随便住,想住多久住多久,不用给我房租!”

    宋西林对马老板感激还来不及,哪好意思白住他的房子,他和马老板“争执”之时,杨雪拍板定音:租金每月300元。

    以兴隆坊的租房行情,和主家同住后院,并且还是带卫生间的屋子,300元的租金属实不多。

    杨雪最后对宋西林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你们夫妻俩必须一起住在这里,你不能把王雨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不顾,我们没有义务替你照顾媳妇,你别给我找麻烦就行!”

    宋西林俯首帖耳地答应了。

    —

    6月初振东回来了。

    振东提前通知了宋西林,却没有让宋西林接他,而是让吴耿把他从机场接回来了。

    振东家都没回,直接和吴耿来到兴隆坊,他俩走进宋西林租住的屋子时,不约而同地向对方会心一笑。

    王雨的气色比前一阵好多了,看到振东和吴耿来了,她立刻下床给他俩倒水,吴耿和振东拦不住她,只好由她去了。

    振东和吴耿在沙发上坐下,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水果和零食,正掂着热水瓶给他俩倒水的王雨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长袖睡衣,她虽然依旧瘦弱,但神态安详,看似过的不错,振东和吴耿不由再次相视一笑。

    王雨端着两杯水走过来递给振东和吴耿,振东问,“王雨,最近身体怎么样?孕吐还厉害吗?”

    王雨还未开口,门忽然被人推开,宋西林从工地赶回来了。

    宋西林和吴耿礼节性地相互问候了一声之后,振东让宋西林跟他出去一下。

    吴耿和王雨都明白,振东有话要对宋西林说,却不想让他俩听到,他俩对此并不在意,没有振东和宋西林在场,他俩反而更自在些。

    他们走后吴耿问王雨,“这段日子过的怎么样?”

    王雨说,“挺好的。”

    吴耿的脸上忽然腾起几分惭愧,“王雨,我这些天没来看你,你没怪我吧?”

    王雨忙说,“我怎么会怪你,你那么忙,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离不开大人!”

    吴耿笑了,解释道,“我不是忙得抽不开身,是高振东,他不让我来,他怕我和宋西林起冲突。”

    王雨笑了笑。

    振东和宋西林闲聊着走出了村子,这一路两人聊的都是振东在上海的情况,等到两人走到空旷的马路边时,振东停下脚步,脸上漾起一丝欣慰的笑容,“西林,我就知道你会好好照顾王雨,你把她照顾的不错,她的身体状态比前些天好多了。”

    宋西林的神情顿时黯然下来。

    振东的神情也随之沉重了,“西林,你还是那么排斥王雨吗?”

    宋西林没有回答,脸上尽是阴郁之色。

    振东怜悯地拍了拍宋西林的肩膀,“西林,这段日子难为你了!从今天开始你不用管她了,我来接手!我一会儿就去劝她拿掉孩子!”

    宋西林忽然说,“你走后她企图自杀,被我救下来了。”

    振东脸色大变,他对宋西林的怜悯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责备,他厉声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宋西林神色阴沉,语气黯然,“我让她回她家去,她回去后她父母已经搬家了,她又去了祝新村,祝新村封了,不能住了,她就跑去跳湖......那天我总觉得心绪不宁,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鬼使神差地一直跟着她,她才没有出事。”宋西林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仿佛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的声音更消沉了,“还好她没事,她要是死了,我这辈子都会生活在内疚里......”

    振东蹙眉望着宋西林,谴责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宋西林一副灰心萎靡的模样,他直到现在似乎还在懊悔自责。

    “我后来把王雨她妈找来劝她,王雨她妈走后王雨立刻开始吃饭,她一边吃一边干呕,她吃不下去却还强迫自己,那一刻我就知道她已经打消自杀的念头了。”

    振东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方才落下了,他呼出一口气,问道,“王雨她妈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她妈让我照顾她一段时间,她妈说会尽快把她接走。”

    振东顿了几秒,如释重负地说,“这样最好了!”

    隔了片刻,振东又问道,“王雨和她爸之间好像有非常严重的嫌隙,你有没有问王雨她妈是怎么回事?”

    宋西林吐出两个字,“没有。”

    振东有些怨尤地扫了宋西林一眼,“她们有没有堕胎的打算?”

    宋西林说,“我不知道。”

    振东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待会儿还要不要劝她堕胎?”

    宋西林淡漠地说,“别劝了。堕不堕胎让她自己决定。我现在对她无怨无恨,我对她妈说过,只要她不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的生命对我来说大过一切,只要她肯好好活着,我愿意尽我一切力量帮助她。”

    振东点点头,“我理解你的感受,在生命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放下的。”

    吴耿和王雨闲聊了几句后,忽然问,“王雨,你考虑过打掉这个孩子吗?”

    王雨坐在床边看着吴耿,默不作声。

    吴耿索性不瞒她了,“刚才在来的路上,高振东让我劝你打掉孩子。”

    王雨漠然地“哦”了一声。

    吴耿说,“我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拒绝他。我觉得打不打掉孩子决定权在你手上,可是高振东代表的是宋西林,他能说那种话,证明宋西林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王雨淡淡道,“这是我的孩子,跟他没有关系。”

    吴耿诧异地挑起眉稍,“跟他没有关系?王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孩子......到底是不是宋西林的?”

    王雨说,“不是。”

    吴耿不敢相信,吃惊得几乎喊起来,“孩子是谁的?”

    “是我的。”

    “我是说孩子的爸爸是谁!”

    “他没有爸爸。”

    吴耿怔愣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万般无奈地瞪了王雨一眼。

    短暂的沉默过后,吴耿又开口了,“王雨,我总以为你和宋西林之间出了什么事儿,后来我想通了,你什么都不说,说明你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虽然咱们年纪一样,可我比你接触的人多,见过的世事也多,对社会地位、家庭背景非同一般的人来说,爱情和婚姻根本就是两码事,宋西林可以舍命保护你,却不见得愿意娶你,你们各方面都不匹配,悬殊太大,我觉得他从来就不想娶你!他既不想娶你,又不想要孩子,依我的想法,你还不如把孩子打掉,跟他一刀两断,好好过自己的人生。”

    王雨垂下眼睑,低声说,“吴耿,不要劝我。”

    “我不是在帮高振东劝你,我说的是心里话!”

    “我知道!”王雨盯着地面,面容冷峻,“我要生下这个孩子!如果失去这个孩子,我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吴耿登时说不出话了,王雨的话太决绝了,简直就是一种威胁。

    吴耿顿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咧嘴笑道,“王雨,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只能支持你了!你把孩子生下来吧!”

    王雨抬眼看向吴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吴耿忽然另起话题,“王雨,我前天去李涛家了,你猜我遇见谁了?”

    王雨茫然的看了吴耿几秒,心里忽然一阵发紧,“谁?你遇见谁了?是不是黄云娜回来了?”

    吴耿连忙摆手,“不是,你想到哪儿去了!我遇见张凯了!”

    王雨的眼睛霎时暗淡下去。

    吴耿笑道,“张凯上个月才从南方回来,他说以后不走了,就留在本地工作了,我以前跟张凯没怎么接触过,前天跟他聊了聊,发现他性格特别好,比李涛还好!”

    王雨兴致缺缺的笑了笑。

    吴耿的情绪忽然沉寂下来,他望着王雨郑重地说,“王雨,我把你的事对李涛和张凯说了,他俩让我转告你,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不要客气,王雨,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三个都会支持你!帮助你!”

    王雨的眼神平静如水,她当即说道,“吴耿,我现在就想让你帮我个忙!”

    “你说!”

    “我想去你的饭店工作!我可以做财务工作,也可以洗盘子洗碗,我不挑,干什么都可以,你给我份工作就行了!”

    吴耿笑了,“没问题!但是现在不行,你生完孩子后才能来我店里工作!”

    王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她很想现在就去吴耿的饭店上班,可她天天呕吐,每次吐完都要在床上歇息大半天,她这种状态确实没法工作。

    她只好说,“吴耿,我先谢谢你了。”

    宋西林和振东回来时吴耿正好从屋里走出来,振东连忙走到吴耿面前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

    吴耿不看振东,却眼神冷冽的盯着宋西林,“王雨要把孩子生下来!”

    出乎吴耿意料的是,宋西林情绪平静,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他就像一块磨平棱角的石头,或是一头逆来顺受的牛马,淡然的、毫无脾气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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