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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宋西林淡漠地望了吴耿一眼,走到身边的一张餐桌前坐下。

    他靠在椅背上,半垂眼睑,面色阴郁,仿佛陷进了某段痛苦回忆。

    振东伸手在宋西林的肩上轻轻按了一下,他知道宋西林在想什么,他也知道安琪爆出来的真相对宋西林的打击有多么巨大,当年的案件对振东影响不大,但却残酷的改变了宋家姐弟和童家兄妹的命运。

    振东此时的心情也是异常沉重的,他望了眼站在大门口的吴耿,知道亟待解决的是王雨的问题,他打起精神,抬腿走到吴耿面前。

    “吴耿,王雨现在怎么样了?”

    吴耿放下抱在一起的双臂,冷眼瞥了瞥坐在远处的宋西林,说,“我半个小时前逼王雨吃了点东西,她刚吃完就全部吐出来了,她这会儿在我办公室睡着了。”

    振东说,“呕吐和嗜睡是正常的早孕反应,没关系,孕期超过3个月就会好了。”

    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俩在同一时间开口了。

    “他们分手了吗?”

    “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儿?”

    他俩都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吴耿对振东抬起一只手,“你先说。”

    振东问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儿?”

    吴耿说,“我还想问你呢!”

    振东怔怔地看着吴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时候手臂骨折,不能上手术台,我们主任就派我去上海进修学习,我从北京回来一周后就去上海了,那时西林和王雨住在祝新村,我以为他们一直在一起,前天西林忽然给我打电话说他要结婚,让我回来给他当伴郎,我还以为他是和王雨结婚,我昨天回来后才知道新娘是安琪,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就是不说。”

    吴耿也怔怔地看着振东,“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最近比较忙,没有联系过王雨,我上次见到王雨是1月中旬,当时宋西林住在她那儿,我也以为他俩一直都在一起!”

    两个人看着对方都说不出话了。

    片刻之后振东问道,“王雨刚才有没有对你说点什么?”

    吴耿说,“没有,我问她是不是和宋西林分手了,她说是,我问她分手原因是什么,她就死活不开口了。”

    振东和吴耿都蹙起了眉头。

    吴耿思索了几秒问道,“高振东,刚才在二楼宋西林不承认王雨怀的孩子是他的,王雨也说她的孩子不是宋西林的,你为什么一口咬定王雨的孩子是宋西林的?”

    振东的眼神不易察觉的闪烁了一下,反问道,“你也一直说王雨的孩子是西林的,你又为什么那么肯定?”

    吴耿说,“我认为一个女人拿着验孕棒来找一个男人,孩子就一定是这个男人的,如果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她找的就是别人了。”

    振东点点头,表示认可吴耿的话,但他没有回答吴耿对他的提问,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咱俩都是局外人,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还是把他俩叫到一起让他俩自己谈谈。”

    吴耿说,“行。”

    吴耿看着振东走到宋西林那边,不到半分钟振东又走回来了。

    振东对吴耿摇摇头,“他不愿意和王雨谈。”

    吴耿立刻垮下脸,“他是不是想尝过我的拳头后才会愿意?”

    振东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严肃,“吴耿,不要碰西林!你动他一根指头我都会跟你拼命,但我不想跟你拼命!我觉得你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我想交你这个朋友!我可以向你保证,西林会为王雨负责!”

    振东说完后,吴耿把目光从振东脸上转向玻璃大门外的街道,他看了一会儿街道,转回脸对振东说,“我也觉得你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我也想交你这个朋友!”

    两人看着彼此都笑了。

    “走吧,咱们去看王雨睡醒了没。”吴耿说完撩开长腿,振东立刻跟上他。

    王雨躺在宽大的会客沙发上,身上盖着吴耿的西装外套,她脸色青黄,没有一丝血色,脸颊和眼窝有点塌陷,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张,熟睡中的她也是一副虚弱病态的模样。

    吴耿和振东站在王雨身边看了她一会儿后,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轻手轻脚地一齐朝门口走,就在此时,吴耿的手机突然响了,吴耿的手机铃音是苹果手机的经典铃音马林巴琴,这个铃音不算很吵,吴耿设置的音量也不大,但是这个铃音只响了一声,王雨就像诈尸一样猛地坐了起来。

    吴耿听到动静,知道王雨被吵醒了,立刻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一下拒接。

    王雨挺腰坐着,瞪着眼珠迟钝地打量眼前的环境,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吴耿笑着走到王雨面前,“王雨,你醒了!”

    王雨仰脸看了吴耿几秒,忽然清醒过来,她把吴耿的西装外套从身上拨开,站起来说,“吴耿,我要回去了。”

    她说完就向门口走。

    吴耿伸手想把王雨拦住,旋即又把手撤回来了,他觉得他拦不住王雨,他对身边的振东说,“你去把宋西林带过来。”

    振东点点头,跟在王雨身后走出了吴耿的办公室。

    王雨脚步稳健地走出了吴耿的饭店,只是刚走下饭店的台阶,她的双腿就开始发抖发颤,俨然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了,王雨赶紧一屁股坐在了最下面的一级石阶上。

    她走不动了。

    她刚刚睡了大约二十分钟,那二十分钟的睡眠让她积蓄了一些体力,她醒来时觉得自己精神很好,她认为自己是有能力走到公交车站的,可是仅仅从吴耿的办公室走到饭店门口,她就把身上那点体力消耗殆尽了。

    吴耿跟着王雨走出饭店后回头看了一眼振东和宋西林,他转回头再看王雨时发现王雨坐在下面的台阶上,吴耿立即奔下台阶,蹲在王雨面前。

    王雨又出了一头虚汗,她垂着头轻轻喘气。

    吴耿有点生气,“你这样子还能回去吗!跟我回饭店!”

    吴耿说着要扶王雨起来,王雨推开他的手,气息孱弱地说,“吴耿,我歇会儿就有力气了,你别管我了,我坐会儿就走。”

    吴耿气恼地瞪了王雨片刻,问道,“你要回哪儿?回家还是回祝新村?”

    王雨说,“回祝新村。”

    吴耿不由分说地把王雨拉起来,“我送你回去。”

    王雨立刻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不,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能回去。”

    吴耿不理她,强行把她夹在臂膀下带上了停在饭店门口的越野车。

    吴耿把车打着时振东和宋西林走出饭店了,吴耿降下车窗对振东喊道,“你俩上车!”

    宋西林脸色阴沉,站着不动,振东又推又拉地把他弄到车前,他站在车前还是不动,振东拉开车门硬把他掀进了车里。

    一路上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快到祝新村时吴耿的手机又响了,吴耿一只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又点了一下拒接。

    吴耿把车停在祝新村口的马路边,四人下车后王雨让吴耿立即开车回去,王雨虚弱地站都站不直,却还担心吴耿的车放在这里会被警察贴罚单,吴耿对王雨的担忧毫不理会,他霸道地扶着王雨走进了祝新村。

    宋西林像之前一样,站在吴耿的车边一步都不肯挪动,振东再次对他又拉又推。

    王雨一回到小屋就躺在床上了,她闭上眼睛,似乎连睁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吴耿坐在椅子上看着奄奄一息的王雨,不觉红了眼眶。

    那边振东把宋西林推进院子后,还想继续把宋西林推上二楼,宋西林却死都不肯迈开脚步了,仿佛王雨居住的二楼是污垢之地,仅是踏上楼梯都会弄脏他的鞋子。

    振东只能作罢,由着他站在院子里。

    今天的天气属实很好,瓦蓝的天空一片纯净,天边挂着几条长丝带一样的白云。

    宋西林仰脸看天,神情阴郁消沉。

    振东看了他一眼,也将目光投向天空,振东知道宋西林还陷在当年的事件里走不出来,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的心脏到现在还在因为安琪说出的真相微微抽搐。

    两人默默看着天空,良久之后,振东道,“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你结婚玲姐说什么都不肯来。”

    宋西林也开口了,声音和振东一样低沉,“那天安琪跟我一起去后山找我姐,跟我一起被暴雨淋得全身湿透,她跟我一样焦急,一样紧张,后来她还跟我去了我家,亲眼看到我姐被侯杰殴打后的模样,我真的想象不出,她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她那年只有十三岁,她是怎么做那一切的?”

    振东对着天空愤怒的说,“你说的没错,安琪就是个变态!”

    振东不再看天空,扭脸问宋西林,“我不想提到安琪,提到她我会觉得脏了我的嘴,可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今天只有她奶奶一个人来参加她的婚礼,她父母怎么没来,还有她的外公外婆,她的舅舅,这些人怎么一个都没来?”

    宋西林淡淡地说,“我妈给安宁打过电话,安宁不让我娶安琪,安宁说安琪性格怪癖,娶了她我们全家人都会后悔。她明确表示安琪和我的婚礼她们夫妻俩不会参加,至于安琪的外公和舅舅为什么也没来,我就不清楚了。”

    振东冷声说,“看来安宁对她女儿的德性很清楚,安宁那家人人品都很好,偏偏到了安琪这儿变异了!”

    振东发泄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立刻伸手捅了宋西林一下,“别看天空了,天上没飞机!我问你,去年安宁和她老公为什么忽然跑回来把安琪带回美国?她们家出了什么事吗?”

    宋西林不看天空了,他淡漠地看着振东说,“我不知道。”

    “安宁每次回来都会拜访你爸妈,她那次回来去你家了吗?”

    宋西林说,“没去。”

    “安琪这次回来你有没有问她回美国干什么去了?”

    “没问。”

    振东有些不满,“你为什么不问?”

    宋西林的神情骤然变冷,“我对她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振东闭口不言了,宋西林重新把目光投向蓝天。

    许久之后,振东带着几分埋怨说,“安宁都提醒过你妈了,你妈还非要给你和安琪举办婚礼,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想的。”

    宋西林的语气淡的就像一杯白水,“我妈知道我和安琪是假的,她想把我逼进绝境,看看我有什么反应。”

    振东无奈地说,“你就不能对你妈低个头吗?”

    宋西林依然看着蓝天,口吻也依然淡如白水,“我那时候觉得,除了王雨,跟谁结婚都可以,今天才知道,跟安琪也不可以。”

    宋西林提到了王雨,这让振东猛然想起摆在眼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了。

    振东看着宋西林的侧脸轻声问,“西林,你和王雨到底怎么了?”

    宋西林专注地看着天空,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

    王雨一回到小屋就躺到床上了,她闭着眼睛,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吴耿看着她忽觉一阵心酸,脑海里莫名浮出他们四个上学时在一起玩乐的场景,那时的他们单纯快乐,无忧无虑,现在他们长大成人了,他和李涛的生活还算顺心,两个女生却命运多舛,一个至今杳无音讯,一个未婚先孕、要死不活地躺在这贫瘠的小屋里......

    吴耿正难受时,他的手机忽然再次响起,吴耿没有半点迟疑,立刻点了拒接键,接着就把手机关机了。

    王雨闭着眼睛,嘴唇缓慢翕动,发出一句微弱的疑问,“吴耿,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吴耿没有吭声,他看着王雨,喉结滑动了一下。

    王雨的嘴唇又开始翕动,“去找她吧,别耗在我这儿了,别担心我,我以前怀过孕,怀孕就是这个样子,睡一觉就好了,你走吧,我明天就会好了。”

    吴耿依然一声不响。

    王雨深吸了一口气,说,“吴耿,我很累,我没有力气说太多的话。我不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但我想说给你听。”

    王雨歇了一下,气息轻缓地道,“那个女孩给你打了3通电话,每通电话都间隔了很长时间,她以为你在忙事情,她怕打扰到你,不敢连续打给你,她期望你忙完之后主动联系她,可你一直不给她回电话,她不免胡思乱想,她怕你发生了危险,没办法给她回电话,她怕你和别的女孩在一起,不方便给她回电话,她最怕你不在乎她,她打给你的电话,你接都懒得接。她现在应该很着急,她又着急,又彷徨,她很想听到你的声音,很想见到你,很想知道你在干什么。”

    王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消耗了不少体力,她闭上嘴巴时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吴耿脸上忽然漾起一抹笑容,他笑着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挺愧对她的。”

    王雨睁开眼睛看向吴耿,“那就快去找她吧。”

    吴耿坐着没动,不急不躁地说,“我和她是三个月前在一个酒会上认识的,她是个没有名气的小演员。”

    王雨问,“你喜欢她吗?”

    吴耿说,“谈不上喜欢,不讨厌而已。”

    王雨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王雨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去看看她吧,就当是可怜她。”

    吴耿没接王雨的话,却说,“王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宋西林为什么搞成这样?为什么你怀了他的孩子他还去娶别人?”

    王雨闭上眼睛,缓慢地把脸转向墙壁,留给吴耿一个后脑勺。

    吴耿盯着王雨的后脑勺看了片刻,站起来说,“王雨,我听你的,先去看她,我一会儿再来你这儿。”

    王雨纹丝不动。

    吴耿抬脚走出小屋。

    吴耿走下水泥楼梯,来到院子里。

    宋西林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吴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到振东脸上,“高振东,我要去办点事情,一会儿再过来。”

    振东点了下头。

    吴耿走出院门,振东跟着他出来了。

    两人站在门口的村道上,萧索的村道上到处都是垃圾和被人丢弃的旧家具。

    振东说,“吴耿,你一会儿别来了,王雨这边西林会管。”

    吴耿望了一眼院子里的宋西林,冷哼着说,“他会管王雨吗?你看他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振东伸手拍了拍吴耿的胳膊,“咱俩是局外人,王雨现在怀着西林的孩子,咱俩不宜插手太深,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该对王雨负责的也是西林,轮不到咱俩!你就听我的,一会儿别来了,让西林管王雨!”

    吴耿顿了几秒,点点头,同意了。随即说道,“这里环境太差了,不是人住的地方!不能让王雨住在这儿了,我看到她睡在那个破屋子里就心酸的要命,你跟宋西林商量一下,今天就给王雨找个新住处,或者把她送回她家去,她的身体状况太差了,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必须有人照顾她!”

    振东说,“我一会儿就跟西林商量。”

    吴耿从衣兜里掏出手机,“高振东,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你们把王雨安顿好后给我来个电话,你们如果没有能力安顿她我就把她接到我那儿去,我是一分钟都不想让她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振东也掏出手机,两人互留号码后吴耿忽然抬手指了指振东的胸口,振东低头一看,他的西装领子上还别着大红色的伴郎胸花,振东抬手就扯掉了。

    —

    送走吴耿后振东走进院子,宋西林依旧一脸冷漠地站在原地,振东走过去把宋西林胸口上的新郎胸花摘下来扔在地上。

    宋西林对振东的举动不为所动,他淡漠地问,“吴耿走了?”

    “走了。”

    “走远了没?”

    振东怔了一下,“走远了。”

    宋西林立即抬腿向大门走去,振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急忙一把揪住他,“西林!你什么时候这么滑头了?吴耿在的时候你不跑,他刚走你就跑!”

    宋西林甩开振东,毫无愧色地道,“他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这儿我跑得掉吗!”说罢转身走向大门。

    振东忽然大喊道,“你不管王雨我管她!你不娶她我娶她!”

    宋西林在大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看着振东,语气就像他们小时候在外面玩耍,他喊振东回家一样,“振东,别闹了,跟我回家!”

    振东没有被他的温情打动。

    振东的脸色难看至极,“西林,我不知道你和王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蓄意让王雨怀孕,我是你的帮凶!如果你当初没有找我帮忙,我可以不管她,但是我参与了,我就不能跟你一样昧着良心不管她了!”

    宋西林叹了口气,依然温情地看着振东,“振东,跟我回家吧,她的孩子不是我的,咱俩谁也不用为她负责。”

    振东怒不可遏,一张脸气得通红,“你到现在还说孩子不是你的,你为什么非要否认?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吗?如果你失忆了,我现在就帮你回忆!3月20日你给我打电话,你说你妈肯定不会同意你和王雨的事,你想先斩后奏和王雨生个孩子,到时候你妈不同意也得同意!你告诉我王雨2月份的第一天月经来潮是大年初二,你让我帮你计算最佳受孕日期,我告诉你清明节前后一周都是最佳受孕日期,我还教你事后给王雨的后腰垫个枕头,那样可以提高受孕几率!我帮你是想让你们在一起,不是让你把她搞怀孕后一脚踹开!”

    宋西林脸上没有之前的温情了,他冷冷地对振东说,“你要管她你就管,你要娶她你就娶,随你的便!”

    他说完转身出门,但他还没有跨到门外就骤然向后退了几步。

    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要不是宋西林反应敏捷,他就和这个人迎面撞上了。

    振东和宋西林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同时吃惊地屏住呼吸。

    门口的人是个女人,年纪应该不小了,她穿着一条黑裤子,上身是一件老年人常穿的碎花衬衣,最近气温不低,这个女人竟然用一条围巾把自己的头和脸包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乍一看还以为她是个回族女人,细看又不是,因为围巾的包法不一样,并且回族女人用的围巾大都是丝绸的,眼前这个女人用的却是一条冬季才用的毛线围巾。

    这样的天气用毛线围巾太反常了!

    宋西林回头看振东,振东和他面面相觑,他俩对视一眼后又把目光投向门口的女人。

    女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疑惑,她将眼前这两个身穿宝蓝色西装的帅气小伙子打量了片刻,忽然扭着脖子左看右看,仿佛不确定自己要找的是不是这户人家。

    她踌躇片刻后还是一步一拐地走进来了。

    振东看着她的走姿,觉得她不像是残疾人,更像是一条腿摔伤或扭伤了。

    她轻声细气地向离她最近的宋西林询问,“王雨是住在这里吧?”

    她一开口,振东马上走过来问道,“您是王雨的母亲吧?”

    陈慧惊讶得有点结巴了,“你,你怎么知道?”

    振东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女人一开口他就觉得她和王雨很像,她说话时的语气和肢体动作,还有她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胆怯和善良,让振东觉得王雨简直就是她的翻版。

    振东说,“王雨在她的屋子里,您上去找她吧。”

    陈慧忙不迭地说,“好!好!”

    陈慧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口,她一条腿受伤了,无法像正常人那样上楼,她两只手抓住楼梯栏杆,借助栏杆的支撑单脚跳着上楼。

    振东看的不忍,连忙向她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对宋西林说,“你敢跑我就跟你绝交。”

    他说完跑上去搀住了陈慧的一条胳膊。

    陈慧突然得到一个衣着光鲜,相貌不俗的陌生小伙子的帮助,登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小伙子,谢谢你!”

    振东嘴里说着不用谢,搀着陈慧的臂膀一使力,几乎把陈慧的半侧身体架起来了。

    陈慧在振东的帮助下很快来到二楼,振东放开陈慧,陈慧问道,“小伙子,你也住在这里吗?”

    振东说,“我不住在这里。”

    陈慧一愣,“那你......怎么会认识王雨?”

    振东笑道,“我是王雨的朋友。”

    陈慧睁大眼睛仔细看了振东几秒,忽然垂下头向王雨的小屋走去。

    陈慧走进王雨的小屋后没有把门关严,门缝开了一尺左右,振东走到小屋门口,一边竖着耳朵窥听小屋里的动静一边垂目看着院子里的宋西林。

    王雨她妈的打扮太奇怪了,这让振东很好奇。

    宋西林垂着头在院子里踱步,振东知道他的威胁起了作用,他和宋西林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红过脸,两个人永远都会毫不犹豫,甚至不讲原则地和对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俩这些年从来没有向对方说过伤感情的话,今天是他俩头一次背道而驰,也是头一次其中一个人说出了最伤感情的话。

    吴耿走后王雨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被陈慧叫醒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她本来虚弱的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听到妈妈的声音,她就像被注射了一剂强心剂,呼地一下坐了起来。

    她瞪着眼睛看着站在床前的妈妈,妈妈头上包着一条围巾,只有眼睛露在外面,王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就把妈妈头上的围巾一把扯掉了。

    下一秒,王雨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哭叫,“啊——!”

    她的叫声太凄惨了,站在院子里表情冷漠的宋西林都不禁抬起头朝她的屋子望了一眼。

    振东更是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门向屋里张望。

    他只看到了陈慧的侧脸,单单半张侧脸就把他惊得心如擂鼓,陈慧肿胀的半边脸上全是淤伤,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那些淤伤青中泛黑,红中泛紫,看不出是新伤还是旧伤,她的半只耳朵上一片血痂,半侧嘴唇也有血痂......

    “高振东!出去!滚出去!”

    振东正惊骇地观察陈慧的伤情,王雨忽然看见了他,立即朝他愤怒的哭喊起来。

    振东连忙把门拉上了。

    振东这才知道王雨她妈为什么把自己包的那么严实了。她的脸都被打得没法见人了!

    她的脸被打成那样,身上还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她的腿伤,毫无疑问也是被打所致。

    振东的心脏砰砰狂跳,他不知道王雨她妈遭遇了什么,他向楼下的宋西林看去,宋西林和他目光相接,随即漠然地移开视线。

    振东抑制着心跳把耳朵贴到小屋的门板上。

    “妈!妈!妈!”王雨仰着脸哭喊,“跟他离婚吧,我求求你了,你再不跟他离婚他就把你打死了!”

    “行了行了!别哭了!”陈慧带着几分训斥说,“哪有让自己父母离婚的孩子!”

    陈慧用自己的袖子给王雨把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擦掉,顺势坐在床边,柔声说,“我都好了,你看,我脸上的伤口都结痂了,过几天结的痂一掉,这些伤就彻底好了!”

    王雨的哭声微弱下来,她看着陈慧的脸抽噎道,“妈,你离婚吧,你那么勤劳,你一个人也能过。”

    陈慧道,“别说这种话了,我不会跟你爸离婚的,我师傅对我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儿满山走,我这辈子都是你爸的人!”

    王雨不说话了,泪水从眼角一道一道地滑下来。

    陈慧仔细看着王雨的脸,忽然紧张起来,“王雨,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的眼窝都塌下去了,你怎么了?”

    王雨哑声说,“我这几天拉肚子了。”

    陈慧松了一口气,“拉肚子最伤元气了,你看着都有些脱相了,你吃药了吗?”

    王雨道,“已经好了。”

    陈慧点点头,问道,“你这几天是不是请病假了?”

    王雨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慧问,“我打你电话打不通,你电话怎么了?”

    王雨说,“我这几天生病,忘了给手机充电,手机没电了。”

    陈慧略显紧张的神情彻底放松下来,她心疼地伸手抚摸着王雨的脸,“我今天本来想去你们单位找你,我怕我这副样子给你丢人,就想来祝新村等你下班.......”

    陈慧正说话间,王雨忽然拨开她的手俯身扑到床边,“嗳,嗳”地呕吐起来。

    她刚才哭喊之后嗓子干得就像有一块木板嵌在喉咙里,她想咽点口水润润嗓子,却一点口水都没有,她干咽了几下之后,忽然引来了剧烈的呕吐。

    王雨大声呕吐,吐得昏天黑地,陈慧吓得连忙给她拍背,王雨痛苦地呕吐了好大一阵儿后,吐出了一口胆汁,她终于止住呕吐了,她软绵绵地趴在床沿上,躺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慧扳着王雨的肩膀把她翻过来,王雨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

    陈慧一声不响地看着王雨,她沉默许久后,冷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了?”

    王雨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眼睛。

    陈慧顿时捂着嘴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捶打王雨的身体,但她的拳头没有力量,就像棉花砸在王雨身上,她哭着说,“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

    王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陈慧边打王雨边哭泣,后来她不打王雨了,坐在床边呜呜呜地痛哭。

    她停止哭泣后开始沉默。

    小屋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很久之后,陈慧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叹完气伸手再次抚摸王雨的脸庞,王雨的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流出来,顺着太阳穴流进头发里。

    陈慧用拇指把王雨眼角的泪抹掉,她仿佛想通了,她对王雨没有一声埋怨和一句责骂,她轻轻地说,“王雨,我知道你刚才对我说谎了,你其实已经没有工作了。我现在还不能带你回家,你爸看见你肯定饶不了你,你目前只能住在这里,我暂时没法照顾你,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陈慧说完五官猛地扭在一起,她无声地、狠狠地哭了,她哭了几秒后重重地吸了口气,站起来说,“王雨,我现在得回去了,你爸中午那会儿出去了,现在应该快回家了,他回家后要是发现我不在家,又会在家里乱砸东西。”

    陈慧向门口走去。

    王雨睁开眼睛,艰难地支起身子看向妈妈,刚刚的呕吐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陈慧只听见一声气流传来的叫声,“妈——。”

    陈慧回过头,王雨这次叫出声了,她的声音孱弱沙哑,“妈—妈—。”

    王雨一边叫,泪水一边流过脸庞。

    陈慧的心脏疼得就要炸开了,陈慧问道,“你喊我干什么?”

    王雨说,“我想再看看你。”

    陈慧故意拉下脸,“有什么好看的,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王雨一声不响,伸着脖子紧紧盯着妈妈的脸。

    陈慧举起手把搭在脖子上的围巾在头上缠缠绕绕,顷刻间就把自己的头和脸包得严严实实。

    王雨依然像鹅一样努力伸着脖子盯着妈妈。

    陈慧说,“快躺好,我走了。”

    陈慧拉开屋门走出去。

    —

    振东背对陈慧站在门口,陈慧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朝楼梯走去,振东马上抬脚跟上她,到了楼梯口振东又搀住了陈慧的胳膊。

    振东搀着陈慧走下楼梯后没有放手,依然紧紧搀着陈慧,陈慧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仿佛振东搀扶她天经地义。

    振东搀着陈慧走出院门时回头瞪着宋西林,用口型狠狠说了一字,“走!”

    宋西林漠然地翻了一下眼睛,漫不经心地跟上来。

    振东搀着陈慧向村口走,村道两边的院墙上涂满黑色的粗体大字:拆。

    陈慧问振东,“祝新村就要拆了?”

    振东说,“是的,就要拆了。”

    陈慧又问,“这里拆掉后你和王雨准备搬到哪儿去?”

    振东没有说话,他知道陈慧误会他了。

    村口有户人家的院墙被人扒倒了,脚下的路面上铺满了杂乱的砖头块和水泥块,振东专心地搀着陈慧,他想走过这段烂路再对陈慧解释。

    陈慧显然比振东还急,刚走过烂路她就握住了振东的双手,“你要好好对王雨!”

    宋西林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一直走到梧桐树下才停住脚步。

    振东看宋西林站着不动了,这才看向陈慧的眼睛,他看到陈慧的眼睛里充满恳求。

    振东温声说,“阿姨,我不是王雨的男朋友,”振东朝着宋西林的方向抬抬下巴,“他才是。”

    陈慧扭头看了宋西林一眼,立即转回头看着振东,她语气急切、声音有点发抖,“清明节和王雨去云谷山庄的人不是你吗?”

    她显然希望振东才是王雨的男人。

    振东说,“不是我。是他。”

    陈慧骤然放开振东,她呆站片刻后,一瘸一拐地向宋西林走去,振东跟在她身边还想扶她,她却推开了振东的手。

    陈慧走到宋西林面前,宋西林蹙眉扫了她一眼,忽然后退了一步,仿佛陈慧身上有什么难闻的气味熏到了他似的,接着他把脸转向马路,呈现给陈慧的半侧脸阴沉冷酷。

    陈慧的眼睛里瞬间布满泪水,陈慧低下头,眼泪砸在地面上,她低着头站了一会儿后,仿佛鼓足了勇气,重新抬头看着宋西林,宋西林依旧看着马路。

    陈慧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哽咽,“我没把王雨教好,她不懂事,也不勤快,你别跟她计较,别为难她。她现在怀孕了,你别让她干重活。我希望她能跟你过上好日子,如果你们将来过的不好,有一天沦落到要饭的地步,我想求你,”陈慧哭了,瞬间就泣不成声,“要到的饭先让她吃饱!”

    宋西林倏地看向陈慧,眼睛里怒火涌动,眼看就要爆发了。

    振东连忙把身体插在陈慧和宋西林之间,振东笑道,“阿姨!您别乱想啊!王雨跟着西林怎么会要饭呢?他们不会要饭的!”

    振东边说边把两只手搭在陈慧的肩膀上轻轻一转,陈慧沉浸在她的悲伤里,对外界事物感知迟钝,便随着振东的力道转过身体,振东立刻搀着她的胳膊带着她向前走,她便跟着振东向前走去。

    振东把陈慧带到马路边,陈慧已经止住哭泣了,振东说,“阿姨,我给您打个出租车吧。”

    陈慧慌忙说,“不不不,我坐公交车回去!”陈慧说着推开振东急切地向公交车站走,振东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心里纵然不忍,还是由她去了,他还挂念着宋西林,宋西林刚才气得差点跳脚。

    振东走到宋西林面前,宋西林还在生气,他怒气冲冲地说,“王雨和她妈穷疯了!总是担心吃不饱饭!她们母女俩都是神经病,我宋西林招她们惹她们了!被她们平白无故说成草包!她们一个怕跟我去外地会饿死!另一个诅咒我将来去要饭!”

    振东不知道王雨对宋西林说过什么,他只解释陈慧那番话想要表达的意思,“你也不是小孩儿了,这还看不明白!王雨她妈不是诅咒你将来要饭,她明显是读书少,不会说冠冕堂皇的话,她那些话是希望你好好对待她女儿,就算你们穷困潦倒,她也希望你能呵护王雨,把仅有的生活物资优先提供给王雨,这是一个母亲对你的哀求,也是一个母亲对她孩子的舐犊之情!”

    宋西林仿佛听不进去振东的解释,他暴躁的大吼道,“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们了!一提到她们我就恶心!我就想死!”

    他的吼声就像定时器,时间在他和振东之间蓦然停止。

    宋西林大口喘息,脸色一阵煞白,他猛地转脸看着马路。

    振东无声地看着宋西林,他静静看了宋西林一会儿,轻轻问道,“西林,王雨把你怎么了?”

    宋西林梗着脖子望着马路,眼中却忽然流下泪来,他抬起手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但他的泪水仿佛止不住了,又有一颗泪水滚出眼眶,他低下头把脸埋进手掌里。

    振东有些惊慌。

    宋西林很少在他面前流泪,他上次见到宋西林流泪还是四年前宋西林和童倩在自建村见面之后,那天晚上宋西林醉得不省人事,他在街头大哭,他哭着说他没有信仰了,因为娶童倩是他的信仰,童倩却嫁给了别人。

    时隔四年,他再次哭了,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是醉酒后的哭泣,喝醉酒的人神志不清,哭喊是一种常态,现在他却是清醒的,一个男人在清醒之下流泪,那一定是遇到了令他不能承受的伤害。

    振东惊慌之余,一直绷着的心忽然松弛了,宋西林哭泣,代表他的心理防线也在这一刻坍塌了。

    振东前后看了一眼,路上行人不多,虽然行人不多他也不想让人看到宋西林流泪,一个大男人当街流泪确实有失颜面。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宋西林的后背,接着搂着他的肩膀把他带进自建村。

    自建村的主干道上空无一人,在一户人家的院墙边,振东搂着宋西林停下脚步。

    宋西林已经停止流泪了,男人就是男人,哭一下就好了,要是哭个没完没了就让人下头了。

    宋西林走到墙下,转身靠在墙上,他的眼睛有点微红,脸色缓和了一些,不像刚刚那样白得吓人了。

    “说吧,我去上海这段日子,你和王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正如振东所料,宋西林不再对他三缄其口,他神情木然的开口了。

    “你走后王雨找了个有钱男人,要跟我分手,我为了留住她故意让她怀孕,我希望她怀孕后那个男人把她甩掉,她无路可走只能回来找我。她跟那个男人刚刚好上,我以为他们不会那么快发生关系,但我错了,王雨是个表面正派,骨子里极度银乱的女人,她没有贞操观念,跟谁都能上床。我在她的屋子把他们捉奸在床了。”

    振东惊得缓不过神,“这,这,不会吧!”

    “我亲眼看到的。”宋西林漠然地看着振东,声音无力地继续讲述,“他俩从被子里跳出来,那个男的赤身倮体,王雨看到我立刻惊慌的提裤子,他俩正在干那事,被我当场抓到,我和那个男的打起来了,我打不过他,被他屡次打倒在地,差点都爬不起来!”

    宋西林苦笑了一下,笑得心酸落寞。

    “西林!”振东痛心地叫了一声,他知道宋西林说的全是真话,没有哪个男人会脑残到为自己编造一顶绿帽子,振东不知道怎么安慰宋西林,振东很难受,他和宋西林情同手足,宋西林的遭遇让他心里充斥着愤懑和痛心。

    宋西林眼神惨淡,“这是我的奇耻大辱,我本来想把这件事烂在心里,可是你逼我!你为了那个银妇要跟我绝交!我不能失去你,只能向你屈服!”

    “西林......”,宋西林对他母亲都不曾屈服过,却对他屈服了,振东心里一阵愧疚,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个路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两个人不再交谈。

    他俩开始沉默,振东像木桩一样站在宋西林面前,垂着头一动不动,他紧蹙眉头苦苦思索。

    宋西林静静靠着墙壁,眼睑半睁,神情淡漠地看着那个路人渐行渐远。

    半晌之后,振东终于理清思绪抬起了头,“西林,这么说王雨怀的孩子有可能是你的,也有可能是那个男人的。”

    宋西林漠然地看向振东。

    “她拿着验孕棒来找你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她知道孩子是你的,她来找你为她负责;第二种可能是她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但是因为你的出现那个男人不要她了,不肯为她负责,她只能来找你。我觉得她不会明知道孩子是那个男人的还来找你,一般人干不出这种事。”

    宋西林神情颓靡,一副困顿乏力的样子,“振东,别分析了,我不想看见她,咱们别管她了,就照吴耿说的,把她送回她家去,咱们从此以后就当不认她。”

    “不行!你刚在楼下,没听到王雨和她妈在屋里的谈话,你知道她妈为啥用围巾把自己包成那样吗?她妈被他爸打的满脸是伤!我听到她妈说王雨回家的话她爸肯定饶不了她,我不知道她家出了什么事,王雨都虚弱成那样了她妈还狠心地把她留在这里,说明她回家肯定会有危险,咱们不能把她送回家!”

    宋西林不耐烦地说,“那你给吴耿打电话,让吴耿把她接走,或者咱们别理她了,让她在这儿自生自灭!”

    “不能那么做!”振东气恼地瞪了宋西林一眼,“不能让王雨留在这儿,那个院子好像只住了她一个人,出了危险怎么办!你想让吴耿把她接走,你觉得吴耿把她接走这事就完了吗?我告诉你完不了!吴耿不会放过你,吴耿在休闲会所是怎么保护王雨的你也看见了,吴耿会一直为王雨出头,一直找你麻烦!就算他知道王雨滥交他也会帮王雨,他是王雨那边的人!”

    宋西林烦不胜烦地提高声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么办?”

    “西林,在我说出我的想法之前,我想先问你一句,如果王雨怀的孩子是你的,你想要吗?”

    宋西林没有半点犹豫,“不想!”

    “为什么?”

    “我不要那个恶心女人生下的孩子!”

    振东说,“好!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咱们现在把她带走,给她安排个住处,6月初我的学习就结束了,我知道你不想跟她接触,等我回来后我来处理她。我会劝她拿掉孩子,然后亲自给她安排手术,她拿掉孩子后你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如果想要钱你给她一些,到时候吴耿也无话可说了。你同意我的想法吗?”

    宋西林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她以前说过,她如果怀了我的孩子就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不管面临怎样的困难她也不会打掉孩子。”

    振东道,“别信她的鬼话!她不会留下孩子的!她工作丢了,家里又穷,她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能力抚养孩子!王雨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她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越穷的人越懂得生存之道,说不定还没等我从上海回来她就急着去堕胎了!”

    宋西林眼神恍惚地看着振东,似乎已经没有主意了,他犹豫着说,“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振东说,“今天是5月18号,离我回来还有十几天。你整天住在工地,我想在你们工地附近找个宾馆或者租个房子,这十几天你得照顾她,等我......”

    宋西林蓦然打断振东,“我不想照顾她!”

    振东无奈道,“我又不是孙悟空,可以一个变成两个,你不照顾她谁来照顾她?她现在有严重的早孕反应,她没有食欲,没有力气,出门买饭都成问题,咱们既然决定管她,就得让她安然无恙,只有十几天,你不想看到她就雇个人照顾她,等我回来后你就不用管她了,好吗?”

    宋西林面色阴沉地顿了一下,点点头。

    振东马上说 ,“西林,你回去取车,咱们现在就去你们工地那边给王雨找住处。”

    宋西林颓然地扬起他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脚步拖沓地向村口走去。

    —

    振东走进王雨的小屋,王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眼角到鬓角有一条明显的泪痕。

    振东是第一次来王雨的小屋,他打量了一遍小屋,忽然明白吴耿为什么说看到王雨躺在这里会心酸的要命了,他也有点心酸,他生来心软,看到别人受苦总会伤心难过,此时看到一身病容的王雨孤苦伶仃地躺在这简陋的屋子里,他胸口堵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王雨好像睡着了,微张着嘴唇轻轻地吸气呼气。

    振东轻手轻脚地坐在了靠墙的椅子上,静静等待。

    估摸着宋西林快到了,振东又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外,掏出手机给宋西林打电话,“到了吗?”

    宋西林说,“快了。”

    振东挂断电话走进屋子,伸手推了推王雨,王雨仿佛受到惊吓,身体颤抖了一下,立刻睁开眼皮,她的眼神没有焦点,她恍惚地看了振东一眼,又把眼皮合上。

    振东怕王雨没睡醒,大声说,“王雨,我跟西林要给你换个住处,你现在就跟我们走。”

    王雨没睁眼睛,嘴唇轻启,微弱地吐出一个字,“不。”

    振东把小屋扫视了一遍,他觉得王雨屋子里的东西可以回头再来拿,他看到桌子上放着王雨的小包和手机,他把手机塞进小包,把小包背在身上,接着走到床边,弯下腰,伸出两条胳膊,他把一条胳膊伸到王雨颈下,另一条胳膊伸到王雨腿下,他双臂往上一提,直接把王雨抱离了小床,他抱着王雨走出小屋。

    王雨的反应慢了不止3拍,振东把她抱出屋子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挣扎起来,王雨一边扭动身体一边竭力叫喊,“啊!高振东,你发什么疯,快放下我,我哪儿也不去!”

    王雨身弱无力,她的挣扎对振东并没有造成多少阻力,振东将她牢牢抱在胸前,稳稳地走下楼梯、穿过院子、走出院门。

    王雨忽然带着哭腔乞求道,“高振东,求求你放下我,我跟你不熟,我不想被你抱。”

    振东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登时收住脚步,立刻把王雨放在地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鲁莽了,他无意冒犯王雨,但他冒犯王雨的时候却毫无顾忌,他冷静了一下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了,宋西林说王雨跟谁都能睡,他以为人尽可夫的女人不会排斥男人,但他好像错了,王雨似乎并不是那样的。

    振东对王雨升起几分抱歉。

    王雨摇摇欲坠地站着,脸上带着哭意说,“我哪儿也不去,你和宋西林不要管我,我不要你们管,你们走啊!”

    振东故意沉着脸说,“你今天必须跟我们走!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没得商量!”

    王雨站着不动,振东伸出双手又欲抱她,王雨立刻慌张地退了半步,“我走我走!你不要碰我!”

    振东心中暗笑,同时对王雨有些歉疚,他只是想吓唬王雨。

    王雨颤巍巍地向村口走。

    振东跟在她身后,心情复杂的看着王雨的背影。

    王雨的马尾辫乱糟糟的悬在脑后,她的头发不知道多少天没洗了,看上去油腻腻的,她身上的粉色纱裙到处都是褶皱,她蹒跚前行,两条腿虚弱地打着哆嗦,她现在的模样真是凄凉至极,狼狈至极。

    振东对王雨一阵怜悯,可他突然想到宋西林被王雨的奸夫殴打过,他登时又对王雨一阵憎恨。

    他在这两种情绪的轮番煎熬中跟着王雨走到了村口的那片烂砖路上。

    王雨摇摇晃晃地踩上烂砖路,她身体忽然一晃,眼看就要跌倒,振东迅速上前将她扶住,振东扶着王雨刚刚走完烂砖路,王雨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早就没有体力了,她为了不让振东抱她,在他面前强撑着一路走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她垂着脑袋大口喘气。

    地上脏兮兮的,振东不想让王雨坐在地上,他抓住王雨的双手想把她拉起来,她却不借着振东的力道向起站,而是向下坠。

    振东没能将她拉起来。

    振东有点急,不停地看向马路,宋西林的车还没来。

    此时天色渐暗,气温开始回落,振东怕王雨坐在地上着凉,再次尝试着把她拉起来,却依然失败了。

    王雨瘫坐在地上,面色枯槁,呼吸费力,身体明显透支过度,她闭着眼睛呢喃道,“我想躺着。”她说着就朝地上倒,振东赶忙拽住她。

    这是在街上,她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就已经很难看了,躺在地上就更难看了,振东知道王雨的身体虚弱到接近生理极限了,人到了这种程度已经顾不上羞耻和尊严了。

    振东刚才拉王雨起来的时候没敢过多触碰她,只是抓着她的手拉她,此刻却忽然说,“王雨,你愿意躺在我身上吗?”

    正如振东所料,王雨说,“只要能躺着,哪里都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一副哭泣的表情。

    振东在身后找了两块完整的砖头,他把两块砖摞在一起,他坐在砖上,伸手把王雨抱在他的腿上。

    现在还没到盛夏,气温本来就不高,此刻又是日暮时分,气温比中午更低了,王雨身上只穿了一条纱裙,她又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振东把她抱在怀里时王雨轻微地打着冷颤,振东觉得她身上都凉透了。

    振东低头看王雨,王雨闭着眼睛,嘴唇微张,面容憔悴地好像比平时老了好几岁,王雨打着哆嗦把她的脸朝振东胸口上凑。

    她太冷了,她在本能地寻找温暖。

    振东看到这一幕突然崩溃了,他用力把王雨抱进怀里,眼泪哗的涌出眼眶。

    他的双手抱着王雨,不能擦泪,他抬起脸,能感觉到从脸颊滑下的道道热流。

    他的胸腔充满酸楚,他从来没有如此同情过一个女人,如此可怜过一个女人,纵然他知道怀里这个女人贪图金钱,银乱无耻,最不可饶恕的是她还伤害了他亲如手足的宋西林!

    他刚才还在筹划怎么帮宋西林处理她,摆脱她,现在竟然为她流泪了,振东觉得自己魔怔了。

    但他此刻就是很难受,他想起王雨的母亲,这母女俩为什么都这么悲惨,一个被打的那么惨,另一个正在遭受怀孕带来的折磨,却还被人在背后设计抛弃。

    振东的心揪的生疼,他的人生里第一次遇见这么惨烈的母女俩。

    振东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人,忽然很想帮助她,很想保护她,就算她是个坏女人他也想帮助她,保护她。

    祝新村口不时有行人经过,行人好奇地看一眼振东,振东抱紧王雨,对行人视而不见。

    暮色更浓时宋西林开车来了,振东把王雨抱上了宋西林的车,他把王雨放在后排座位上后,脱下身上的西装上衣盖在王雨身上,随后坐上副驾,问道,“怎么现在才到?”

    宋西林回了两个字,“堵车。”

    汽车驶上马路,速度越来越快,祝新村被远远抛在车后。

    —

    宋西林的工地在城市边缘,工地附近有几个村庄,紧邻工地的一个村庄叫“兴隆坊”,兴隆坊的农田多年前就被政府征收了,村民们好像都很有钱,家家户户都是三层以上的小楼。

    宋西林想找个宾馆安置王雨,离工地最近的宾馆在3公里之外,宋西林觉得尚可,振东却嫌远否决了,最后两人商定明天一大早去兴隆坊找间民房安置王雨。

    三人晚上入住了那家距离工地三公里远的宾馆,他们开了两个标间,宋西林不愿接触王雨,振东便和王雨住一个房间。

    振东安顿好王雨后马上给吴耿打电话讲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吴耿让振东明天在兴隆坊租好房子后给他说一声,他要过来看看,振东说没问题。

    振东随后又给宋西林打去电话,他让宋西林去宾馆附近买点饭回来。

    宋西林买饭回来后不愿进振东和王雨的房间,他在房间门口把饭交给了振东。

    不知宋西林是敷衍还是有意为之,他给振东的饭是两盒桶装方便面。

    振东什么也没说,他拿着桶装面走进房间,用电水壶烧了一壶开水,他把其中一盒桶装面用开水泡了,没有放任何作料,等泡面的温度凉一点的时候,振东叫王雨起来吃饭。

    王雨病恹恹地从床上坐起来。

    振东将桶装面放到床头柜上。

    王雨连续两天没有好好进食,早就饿到极点了,她几乎是扑到床头柜上的。

    她拿起叉子捞面条,捞面条的手剧烈颤抖,半天吃不进嘴里,她急得一口咬在叉子上......

    振东看不下去了,走到一边,很快他听到王雨带着惊喜悲泣了一句,“我没犯恶心!”

    振东看向她,她正一脸哭意地嚼着面条,她咽下口中的面条后说,“我好饿,可我害怕吃东西,我一吃就恶心,我一恶心就要吐。”

    她说话吐字清晰,声音不像之前那样虚弱乏力,而是带着些许力量,仿佛食物让她回光返照了。

    她急切地又往嘴里扒面条,她吃完这口面条后又说,“每次呕吐我都觉得我要死了,呕吐的感觉太恐怖了!”她说完又急着往嘴里扒面条。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饱含委屈,好像在向振东倾诉她的苦难。

    她诉苦的样子仿佛振东是她的一个亲人。

    振东想起在祝新村口他抱着王雨给她取暖的画面,他觉得正是那个举动改变了王雨对他的态度。

    振东笑着说,“恶心和呕吐是正常的早孕反应,有的人症状轻,有的人症状重,你的症状不算重,你只要好好吃饭多休息,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王雨盯着面条说,“我要趁现在没犯恶心赶紧吃!”

    她说完急吼吼地吃起来,仿佛稍微吃慢一点恶心就要对她大展淫威了。

    没过多久王雨就把面条吃完了,她还把泡面的白开水也喝得一滴不剩。

    振东问她还想不想再吃一桶面,她摇摇头拒绝了。

    她吃完饭后情绪忽然一落千丈,她不再说话,默默躺到床上,翻过身,背对着振东,过了一会儿,振东看到她的肩膀在轻微耸动。

    振东走过去给她盖好被子,接着在她肩头轻轻拍起来,振东很有耐心,一直像哄孩子睡觉一样轻拍着王雨,直到王雨不再耸动肩膀,发出一声又轻又长的叹息,进入梦乡。

    —

    次日清晨振东趁王雨还没睡醒跑出去买回来3份早餐,他给自己和宋西林买的油条豆浆,给王雨买的是白米粥和咸菜。

    王雨一醒来就冲进卫生间撼天动地的狂吐了一番,她吐完之后人就垮了,别说是吃早饭,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躺在床上的样子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宋西林提议把她独自留在宾馆,他和振东去兴隆坊找到房子后再过来接她,振东不放心王雨一个人在这里,坚持要带王雨一起走。

    振东把王雨从床上扶起来,王雨软绵绵地靠在振东身上,振东几乎是把她从宾馆房间架到宋西林的车上的。

    宋西林驾车到达兴隆坊时,躺在后排车座上的王雨依然虚弱的像一条濒死的鱼。

    振东此时想让王雨留在车上休息,他和宋西林进到村子里找房子,宋西林却忽然发了一股莫名邪火,非让振东把王雨弄下车,三个人一起找房子。

    振东觉得宋西林不可理喻,“她这样子能走路吗?”

    宋西林像吃了炸弹,怒气冲天,“让你把她扔在宾馆,你非要带着她,那你就把她一直带着!这是我的车!我不许她睡在我的车上!”

    振东无言地看着宋西林,他不知道宋西林哪根筋不对了,但他不想跟宋西林吵架,他俩之间几乎没有吵过架。

    王雨在车上听到了宋西林的吼叫,已经挣扎着坐起来想要下车了,振东把王雨扶下车,王雨再次软绵绵地靠在振东身上,三人一起走进兴隆坊。

    兴隆坊虽然位处城市边缘,却是一座比祝新村繁华得多的村庄。

    这里的村道非常宽敞,差不多是祝新村村道的两倍之宽,村道两边是两排楼房,临路的楼房一层几乎全是门面房,门面房的门头上挂着各种牌匾,一眼看去做什么小生意的都有。

    这里的出租房也不少,很多人家的大门口放着“有房出租”的纸牌子。

    三人看了两户人家的空房,这两家的空房宋西林都表示可以,振东却都没看上。

    从第二户人家走出来后宋西林开始发牢骚,“这两家的房子有什么不好?你想找金窝还是银窝?”

    振东无奈道,“第一家的房子正对着厕所,太臭了,第二家的房子太潮湿,墙皮都发霉了,你也看见了!”

    宋西林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快10点了,你再这么折腾就赶不上下午的飞机了。”

    振东也犹豫了,“再看两家,再看两家就不看了,到时候在这四家里选一个条件最好的。”

    宋西林白了振东一眼,一脸怨气地向前走去。

    振东和宋西林说话的时候王雨一直闭着眼睛靠在他身上。

    振东重新搀住王雨的胳膊,问道,“很难受吗?”

    王雨闭着眼睛微弱的说,“我头晕。”

    振东道,“你不吃饭当然头晕了。”

    王雨说,“我害怕吃饭。”

    振东向前望去,看到宋西林正走进了一户人家,振东有点着急了,他伸手搂住王雨的肩膀,把她半抱着向前走去。

    宋西林找的这户人家也是一幢临路的三层小楼,小楼一层是个饭馆,饭馆正在营业,食客寥寥无几。

    振东搂着王雨走进楼侧的大门,门道里坐着一个年轻女人,这个女人坐在一张躺椅上,怀里抱着一包零食,她边吃零食边对宋西林说,“房间在三楼,楼梯口第一间,你自己上去看吧。”

    女人看到走进来的振东和王雨,问道,“你们是干啥的?”

    宋西林说,“我们是一起的。”

    女人“哦”了一声,好奇地看着靠在振东怀里的王雨,王雨依然闭着眼睛。

    女人问,“她怎么了?”

    振东说,“她有点不舒服。”

    女人马上从躺椅上站起来,“让她坐在这儿吧。”

    振东把王雨扶到躺椅上,王雨早就站不住了,立即躺下去。

    宋西林和振东上楼去看房,女人一边吃零食一边围着王雨打转。

    王雨病恹恹地模样让她很好奇,但她只是观察王雨,并没有跟王雨说话。

    宋西林和振东很快下来了,他俩还没走到门道争执声就传过来了。

    “你怎么那么挑剔!你给自己选婚房呐?”

    “我在这里选婚房!?你有毛病啊!那间房下面是饭馆的油烟机,油烟味那么大,王雨受不了的!”

    两人走进门道,面色都不好看。

    女人嚼着零食说,“没看上是吧,隔壁也有空房,你们去隔壁看看。”

    她似乎对房子能不能租出去完全不在意。

    振东弯腰去扶王雨,宋西林站在旁边瞪着振东,眼神都有些仇视了。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门道里的女人一看到中年女人马上喊了一声,“雪姐,你回来了!”

    中年女人不胖不瘦,衣着很讲究,她穿着一套米白色修身套裙,脚上是一双白色皮鞋。她的发型是剪发头,头发明显做过直板,又顺又直,她的脸白皙圆润,五官很一般。

    她虽然长相一般,却有一种不可一世的气质,仿佛谁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端着架子走进门道,“嗯,回来了!”

    中年女人身后跟着一个老男人,老男人的外形很普通,但是衣着很有品,一身行头价值不菲。

    他手里拎着一袋菜和一个精致的女士手包。

    吃零食的女人又喊了一声,“马哥,和雪姐买菜回来啦?”

    老男人声音很大的“噢!”了一声。

    中年女人越过宋西林和振东后继续朝里走,都没有正眼看他们一眼,“他们干什么的?”

    年轻女人连忙对着她的背影说,“他们是租房的,没看上你家的房!”

    宋西林还在一脸怨气地瞪着振东,忽然听到一声大叫,“宋工!怎么是你呀!”

    宋西林抬眼一看,冲他大叫的正是刚刚走进来的老男人。

    宋西林定睛看了老男人一眼,立刻伸出手,“哦,马老板!”

    马老板连忙把手里的菜放在地上,随即把手在他的高档裤子上擦了擦,一把握住宋西林的手,“真巧啊!”

    宋西林淡笑一下,“真巧!”接着问道,“这是你家?”

    马老板说,“是我家!你是不是要租房子?”

    宋西林说,“是。”

    马老板放开宋西林的手,却又抓住他一条胳膊,拉着就朝里走,“我这儿有间房,你来看看!”

    宋西林忙说,“刚看过了。”

    马老板继续把他往里拉,“不是三楼那间,是另一间!”

    中年女人一直站在门道里的影壁墙下看着马老板和宋西林。

    马老板拉着宋西林走到她面前,说,“杨雪,去拿城城房子的钥匙!”

    杨雪瞬间拉下脸,站着没动。

    马老板笑着对宋西林说,“这是我爱人。”说完也不理杨雪,拉着宋西林继续朝里走。

    王雨在躺椅上躺了一会儿,这会儿有点精神了,她自己站着,没有倚靠振东。

    振东搀起她的手臂说,“咱们也去看看。”

    马老板家是个二进院,内外院被一堵2米多高的青砖墙隔开,青砖墙上开了一个月亮门,走进月亮门就是内院。

    马老板家的内院布局和大部分农村宅院差不多,院子里有水池有花坛,还开垦了一小块菜地。房屋都是平房,正房居中,东西各有一间偏房。

    马老板把宋西林径直拉向正房。

    马老板的正房没有堂屋,传统的三开间被做成两个大房间。

    马老板拉着宋西林走到西边那间屋子门口,回头对杨雪喊道,“你快点!”

    杨雪磨磨蹭蹭地走到院子中间,忽然不走了。

    马老板见状有点着急,他对宋西林讪笑了一下,“宋工,你等一下。”随即快步走到杨雪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杨雪突然大声喊道,“那是我给我儿子结婚用的房子,不能让外人住!”

    杨雪的话不只是宋西林、振东和王雨听见了,那个边吃零食边跟着大家走进内院的女人也听见了。

    马老板显然生气了,也陡然喊了起来,“城城还会回来吗?他连中国都看不上了还会来你这农村结婚?”

    杨雪忽然难过了,眼泪刷地流下来。

    马老板的声音温和下来,“现在到处拆迁,咱们兴隆坊迟早都会拆掉,别说城城回来后愿不愿意在这儿住,咱们自己可能都住不了几年,城城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让宋工先用着。”

    杨雪被说服了,抬手擦掉眼泪,点点头,抬脚向正房的东屋走去。

    宋西林走到马老板身边说,“马老板,不方便的话我再到别处看看,不要勉强嫂子。”

    马老板摆摆手,“不勉强不勉强,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啥都不懂,不用理她。”

    杨雪已经拿着钥匙走出东屋了,她走到西屋门口把门打开。

    马老板拉着宋西林的胳膊走进西屋。

    振东扶着王雨走到西屋门口时,站在门边的杨雪问振东,“她怎么了,路都走不好,还得你扶?”

    振东思忖了一下,觉得不应该隐瞒,便道,“她怀孕了。”

    吃零食的女人也跟过来了,她听见振东的话兴奋地叫道,“她也怀孕了!”

    振东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她的肚子没有什么异样。

    杨雪拉着脸对吃零食的女人说,“璐璐,这没你的事儿,去给你老公帮忙去!”

    璐璐却撒娇道,“雪姐,让我也住到后院来吧,我住的屋子临着马路,太吵了,我都睡不好!”

    杨雪冷冰冰地说,“后院是我们主家儿住的,你们这些租客只能住在前院!”

    璐璐指着振东叫起来,“他们也是租客,为啥他们能住后院?你还让他们住你儿子的婚房呢,凭啥不让我住?!”

    马老板走出屋子说,“璐璐,这会儿吃饭的人多了,你老公忙不过来了,快去给你老公帮忙。”

    杨雪的语气就像轰叫花子,“赶紧走赶紧走!”

    璐璐被房东两口子一起往出撵,没脸继续待下去了,她气愤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振东扶着王雨走进西屋,登时惊喜地“喔”了一声。

    这个房子宽敞明亮,常用的家具一应俱全,装修走的是时尚风格,算不上豪华,却也能看出是花了一番心血的。

    房间很干净,显然被人经常打扫。

    最让振东满意的是房子里还带了个卫生间,卫生间的墙壁上挂着热水器,洗澡问题都解决了!

    振东正高兴时,门外响起杨雪的声音,杨雪声音很大,仿佛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那个女的怀孕了,不能让怀孕的女人住咱家,会给咱家带来霉运的!”

    马老板连忙把她老婆推走了,他的声音远一些了,“你小声点!怀孕怎么了?璐璐也怀孕了,你不是照样让她住在咱家!”

    “璐璐不一样!璐璐在咱家住了5年了,人家是在咱家怀的孕!”

    “有啥不一样的,行了行了!”

    东屋那边传来一声关门声,马老板把他老婆劝回屋子了。

    振东松了口气,对坐在沙发上的宋西林说,“这个房子太好了,什么都有,咱们也不用花时间置办家具了。”

    王雨又站不住了,她含着胸虚弱地朝床边走,振东把她扶到床边,王雨直接躺到床上了,床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席梦思床垫。

    振东走到宋西林对面,问道,“马老板是谁,他怎么对你这么好?”

    宋西林哼了一声,“百事利当先,他可能觉得以后能用得上我。”

    “你们怎么认识的?”

    宋西林道,“我们工地的土方就是他挖的,挖土方的时候认识的。”

    振东唏嘘道,“咱们运气真好,你们工地的土方要是别人挖的,咱们也租不到这么好的房子了。”

    宋西林又哼了一声,“我们工地的土方轮不到别人挖,我们这个项目占的是兴隆坊的田地,马老板是兴隆坊村长的亲戚,不让马老板挖土方我们就不用开工了。”

    振东笑了笑,走到衣柜前把柜门拉开,衣柜里是空的,振东忽然想起杨雪刚才说的话,问道,“马老板说他儿子看不上中国,是怎么回事?”

    宋西林道,“他儿子初中就去英国读书了,估计不想回来了。”

    振东掏出手机给吴耿打电话,他正打电话时马老板跑过来请宋西林去他的屋子喝茶,宋西林也不客气,直接跟马老板走了。

    振东在电话里让吴耿买一套床上用品带过来,兴隆坊在城市边缘,附近没有大商场。

    王雨躺在床上睡着了,振东把自己的西装上衣给王雨盖好后,跑出去给王雨买生活用品。

    等振东提着一大袋日用品回来时,吴耿也到了,振东跑到兴隆坊村口把吴耿接到马老板家。

    吴耿对这间出租屋非常满意,吴耿说这里才是人住的地方。

    但是吴耿对宋西林依旧很恼火,他问振东宋西林什么时候才能跟王雨结婚。

    振东让吴耿不要急躁,振东没有把王雨和宋西林决裂的原因告诉吴耿,他对吴耿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咱们都不知道,西林现在既然给王雨租房子了,说明他愿意为王雨负责,你给他点时间,他总得和安琪领完离婚证才能娶王雨。”

    振东不想让吴耿知道王雨的丑事,他怕吴耿知道后对王雨产生成见,从此疏远王雨,不再关心王雨,他认为王雨堕胎之后他和宋西林都会和王雨分道扬镳,永不见面,他希望吴耿能够永远守护王雨。

    吴耿带来了两套床上用品,一套夏季的,一套冬季的。

    振东把王雨叫醒后让她坐在沙发上,两个男人手忙脚乱地把那套夏季的床上用品铺到床上。

    铺完床已经快12点了,吴耿想带着王雨一起出去吃饭,王雨病恹恹地不想动弹,振东提议让王雨在屋子里休息,他们吃完饭后给王雨带点饭回来。

    振东去马老板的屋子把宋西林叫出来后,三个人一起去了马老板推荐的一家私房菜馆。

    这家私房菜馆就在昨晚振东他们三个住宿的宾馆附近。

    马老板对吃喝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这家私房菜馆菜品新鲜,种类丰富,除了炒菜面食还有各种滋补汤和粥品,三人吃完饭后吴耿给王雨打包了3份炒菜、一份山药鸽子汤和一份小米南瓜粥。

    吴耿驾车载着宋西林和振东回到兴隆坊,宋西林下车后对振东说,“让吴耿把饭给王雨带回去,我现在就送你回家,你回去还要收拾东西,你再耽搁就真的赶不上飞机了。”

    吴耿这时才知道振东下午要赶飞机。

    振东倒是同意了宋西林的建议,不过他想让吴耿送他回家,他把吴耿提在手上的一大袋饭菜塞到宋西林手上,他让宋西林把饭菜带回去给王雨。

    宋西林提着饭菜走进兴隆坊时,振东从后面赶上他。

    两人面对面站在路上,宋西林拉着脸,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

    振东温声说,“西林,我知道你不想理王雨,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必须忍耐一下,就十几天而已,我一回来你就不用管她了。”

    宋西林不吱声,依旧拉着脸。

    振东叹口气,开始对宋西林一一交待。

    “王雨早孕反应很严重,她因为惧怕呕吐不敢吃饭,你要劝她吃饭,你不劝她吃饭她就不会吃,不吃饭会出问题。你要给她提供一日三餐,饭菜要清淡一点。”

    “王雨过来什么都没带,你抽空去祝新村给她拿几件衣服过来,她现在只有身上那件裙子,换洗衣服都没有。”

    “你要是不想照顾她就想办法把陈姨弄过来,你不想让你妈知道的话就让陈姨找个借口请几天假,如果陈姨能来照顾王雨我就放心了。”

    宋西林这时抬眼看向振东,脸上挂着一丝讥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

    振东笑道,“你就当我是职业病,对所有孕妇都会产生一种身不由己的关心。”

    宋西林冷哼了一声。

    振东拍拍宋西林的肩膀,“我走了,对她好点,你跟她的缘分可能就这十几天了,别那么恨她了,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宋西林依然没说话。

    振东转身走了。

    宋西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走出兴隆坊。

    吴耿停在路边的越野车已经不见了,路边只剩下宋西林的SUV。

    宋西林走到路边的垃圾桶前,把提在手上的那袋饭菜全部丢进垃圾桶。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SUV,边走边用遥控钥匙打开车锁,他拉开车门跳上车,发动引擎,接着一脚油门踩到底,SUV迅速驶离了兴隆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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