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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月光清冷,路灯朦胧,夜并非漆黑一团,王雨却仿佛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一路上跌跌撞撞。

    她终于走到国豪海鲜火锅城。

    国豪门口的停车场上只孤零零停着一辆车,那是一辆很普通的白色小轿车,明知道那不是黄伟的霸道,王雨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瞪大眼睛仔细看了一遍车牌。

    看完车牌后她才仿佛确定黄伟已经开车走了,她站在空荡的停车场上,像个呆滞的傻瓜,目光僵直,一脸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后来一个途径此处的出租车司机看见了她,对她喊了一声,“美女,走不走?”她才如梦惊醒。

    惊醒后的她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回家找黄伟,向他道歉,认错,下跪,不惜一切乞求他的原谅,二是回祝新村的小屋,听天由命。

    王雨脑子里还在做着选择,脚下已经向祝新村走了,冥冥之中她觉得黄伟不会原谅她,她这个时候回去凶多吉少,倒不如躲避一时是一时。

    她走在寂静的黑夜里,像一具行尸走肉,脑子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可恐惧却像无穷的黑夜压在头顶,渗入她每一个细胞,

    她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样的事情等着她,她只觉得心惊胆战。

    她回到小屋,躺在床上,内心每分每秒都如同在火上煎烤,她睡不着,也不敢睡,她竖着耳朵聆听屋外的动静,她不知道黄伟是否一回去就把今晚的事告诉爸妈了,如果他对爸妈说了,爸爸很快就会来小屋......

    王雨像惊弓之鸟,屋外的风声都会令她误以为爸爸来了吓得缩成一团,颤抖不已。

    她在极度恐惧中度过了一夜。

    天色微明时巨大的困意征服了她,她忘却恐惧,陷入睡眠。

    她没睡多久便被一阵手机铃音惊醒了。

    电话是家里打来的,王雨捧着手机迟迟不敢接听,有那么一瞬,她竟然产生了逃亡天涯的想法。

    该来的总归会来,她最终还是接听了。

    王平安的声音带着些许气恼,“王雨,你怎么半天不接电话!你昨晚怎么没跟黄伟一块儿回来?”

    王雨的大脑一片混沌,第六感却告诉她爸爸目前为止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王雨边想边说,“唔......我刚才在睡觉,没听见手机铃声......昨晚,昨晚吃完饭后我来祝新村拿书......黄伟忽然有事要办,我们就分头走了。”

    “他去办啥事?”王平安没好气地问。

    “他没对我说。”

    王平安顿了顿,疑惑地自言自语道,“那个兔崽子,刚才在楼下碰见他,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开着车就跑了,我没得罪他啊......”

    王雨一声不出。

    王平安似乎懒得纠结这些了,话锋一转道,“你快回来照看奶奶,我好长时间没回去看你小叔了,我得回去一趟!”

    王雨没敢耽搁,立即起床回了家。

    王平安那个黑色的行李包装得鼓鼓的放在茶几上,见王雨回来了,王平安急不可耐地提起行李包朝门口走,他踏出家门前对王雨匆匆说了一句,“我问过你黄姨了,她说黄伟物流公司的货车坏在甘省了,他早上赶去甘省修车了!”

    王雨不知道黄伟是不是真的去甘省修车了,不管怎样,他离开了昨晚的事便不会立即暴出来,她便有充裕的时间想个应对之策。

    只是她想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最后她决定联系黄伟,先跟他道歉,认错,如果能取得他的谅解最好,如果他不肯原谅自己那就求他不要把昨晚的事说出来,双方找个合适的借口就此分手。

    王雨给黄伟打去电话,手机里传来“嘟嘟嘟”地短促音,王雨的心一阵冰凉,黄云娜当初拉黑她后手机里传来的也是这种短促音。

    王雨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等黄伟回来后和他面谈。

    王雨在家照看了两天奶奶,黄姨还像平时一样过来串门聊天,看来黄伟也没对黄姨吐露一个字,王雨不禁开始遐想:黄伟把这件事压在心里对谁也没说也许是他还不想和自己决裂,自己和他也许还有回转的可能。

    5月2日晚上王平安回来了,他得意洋洋地对王雨和陈慧讲述他这次在老家的高光时刻:他告诉老乡们他王平安就要住上别墅了,老乡们羡慕的哈喇子都流下来了,个个对他溜须拍马,恭维献媚......

    陈慧听得眉开眼笑,王雨却听得心虚慌张,她不敢继续听下去,连忙起身回到自己房间......

    5月3日王雨收假上班了,会计们已经做完月结了,大家陆续把一盒盒票据交到她这里,她却无心整理。

    她心思沉重,魂不守舍,她不知道黄伟今天会不会回来,她浑浑噩噩混到下班,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黄伟的霸道回来了没有。

    黄伟今天没回来。

    5月4日王雨又浑浑噩噩地上了一天班,这天她依然没有心思干活,别说是整理票据装订凭证,就是把会计们调阅过的凭证放进文件柜她也没有做,她把凭证胡乱地堆在办公桌上,档案室比昨天更乱了。

    今天黄伟依然没回来。

    5月5日黄伟还是没回来,在这天王雨忽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恐慌,就像有一把铡刀悬着她的头顶,随时都会砍下来,她觉得黄伟就要回来了!

    5月6日王雨下班后鬼鬼祟祟地走进家属院,她远远就看见黄伟的霸道停在她家楼下,她家的单元门口还站着不少邻居,那些邻居正在议论什么,有的人还举着手对着她家的窗户指指点点。

    王雨掉头就跑了!

    她认为黄伟此时正在向王平安控诉她的“罪行”,那些邻居之所以聚集在她家楼下只有一个原因:黄伟的声音太大了!也许他正在和王平安吵架,由此引来了看热闹的邻居......

    王雨仓皇地逃到祝新村。

    她惶恐至极,一刻也不能平静,她觉得王平安很快就会提着菜刀来找她,她想跑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归根结底,她不知道能去哪里。

    她坐在小床上,瞪着猩红的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可是她等到凌晨一点也没等来王平安。

    天亮后王雨照旧去上班。

    这天爸妈竟然都没有给她打电话,这种安静犹如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让王雨觉得诡异恐慌,她很想知道家里的情况,但她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她实在没有那个胆量。

    明天是周六,下班前胡云忽然通知财务部全体人员明天照常上班,大家怨声载道,却没有一个人敢请假不来,明天深城总部的张总要来,听说张总明天要请全体财务人员吃饭,没有人敢佛了新任财务总监的面子。

    王雨对此毫无感触,她的脑袋和心房被巨大的恐慌侵占地不留一丝缝隙,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无足轻重。

    下班后王雨依然不敢回家,她直接回到祝新村。

    这天晚上王平安还是没来找她。

    王雨绝望地想,爸妈一定是不要她了!他们不想联系她,不想见到她,他们只当没有她这个女儿了,从此以后她只能自生自灭了!

    王雨哀伤得无法入睡,漫漫长夜,她的泪水把枕头打湿了一遍又一遍。

    天亮之后王雨昏昏沉沉地去公司上班。

    她萎靡不振的站在档案室门口,打开小包寻找钥匙,她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钥匙,她愣愣站着,脑袋一片空白,小包里没有钥匙!

    她想不起来她把那串钥匙放哪儿了,那串钥匙上拴着家里的钥匙、祝新村小屋的钥匙和档案室的防盗门钥匙。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后去找胡云。

    胡云很早就来了,她趴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全神贯注地查账,似乎是担心张总来了之后看账,她不敢让张总发现她未曾发现的账务错漏。

    王雨的精神状态很差,胡云查账太投入,甚至没有正眼看王雨一下。王雨说她把档案室的钥匙忘在家里了,胡云便随手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由她保管的档案室备用钥匙递给王雨。

    王雨拿着钥匙再次来到档案室门口,她正欲开门,手机忽然响了!

    王雨身体一颤,全身的神经倏地绷紧,她的手机好几天都没有响过了!这通电话十有八九是家里打来的!

    王雨抖着手把手机从小包里掏出来,手机屏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这个号码虽然陌生,却又有几分眼熟,王雨茫然地盯着那个号码,忽然间她的脑子里仿佛划过一道闪电,这是老家小商店的电话号码!

    王雨茫然地将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接听了。

    “姐,我是王辉。”王辉带着哭腔,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王辉在哭!老家一定出事了!

    王雨的心顿时揪起来,“王辉,你哭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王辉哭道,“奶奶今天下葬!”

    奶奶?下葬?

    王雨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王辉哭得更厉害了,“奶奶今天下葬!”

    王雨腿一软,打了个趔趄。

    她张开嘴巴,对着手机大口吸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姐,你回来送送奶奶吧!”

    王雨费力地说,“我,我这就回来!”

    王雨踉踉跄跄地朝楼梯跑去。

    直到坐上了回老家的长途客车,王雨依然不敢相信王辉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刚才王辉打给她的电话也是一场梦。

    她的脑子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混沌。

    她突然想到她怎么没问王辉奶奶是什么原因去世的,她刚才傻了吗,怎么连这个问题都没问!奶奶前几天还好好的呀,怎么会突然去世了?

    她脑海里浮现出奶奶的音容笑貌,那个个子矮矮的小老太太,睡觉的时候会像猫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吃蛋糕的时候会开心得像个稚气可爱的小孩子......

    王雨坐在长途车上,像魔怔了似的,时不时地摇头,时不时地自言自语,“不会,不会!”

    她不相信天天和她睡在一起的奶奶去世了!

    长途客车在高速路上飞奔,王雨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却仿佛失聪了,任凭手机铃音持续叫嚣,坐在她身后的一个乘客被吵得受不了了,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王雨这才醒悟过来。

    她迟钝地接听电话。

    “王雨,你在哪儿?”胡云的语气很是焦急。

    王雨呐呐地说,“我在车上。”

    “你去哪儿了?”胡云惊诧不已。

    “胡姐,我奶奶死了。”

    胡云立时说不出话了,片刻后胡云语气轻柔地说,“王雨,我帮你请假......那个,档案室的门还锁着,你把钥匙放哪儿了?”

    王雨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机械地在小包里翻找,她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钥匙,最后她举起手机说,“胡姐,我把钥匙弄丢了。”

    胡云那边久久没有说话。

    王雨挂断电话。

    王雨脑海里再次浮出奶奶的笑脸,她的眼睛干干的,一滴泪水也没有,她转眼望着车窗外的蓝天,依然觉得这是一场梦。

    临近中午王雨回到老家。

    老家之前没有院墙和院门,这次有了,只是院墙为了省砖,只盖到邻居家院墙的一半高,院门也是旧铁门,到处锈迹斑斑。

    最醒目的是贴在院门上的白色对联,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只有亲人故去才会使用白色对联。

    王雨一身木然,她依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抬脚走进大门。

    院子里站着几个庄稼汉模样的男人,他们正围在一起说话,王雨的到来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齐刷刷看着王雨,却都默不作声,仿佛并不认识她。

    有个人忽然“诶呀”了一声,“这是平安的女子!我说怎么看着眼熟!”随即冲着堂屋大叫道,“平安!你女子回来了!”

    王雨不自觉地站在原地。

    下一秒,一个穿着孝衣的白色身影像旋风一样从堂屋冲出来,径直冲向王雨。

    王雨看着王平安那张扭曲愤怒的脸离她越来越近,缓缓闭上眼睛。

    就像遭到了不可抗力的巨大冲击,王雨的身体飞离原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王平安饿虎扑食一样再次冲到王雨身边,抬起脚在王雨身上狠狠踹了一下,王雨的身体像虾一样猛地蜷缩成一团。

    王平安还欲抬脚再踹,院子里的几个男人已经跑过来拦住他了,但王平安却像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撞开众人再次冲到王雨身边。

    他拉住王雨的一只脚向堂屋拖去,几个男人轮番阻挡,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拦住王平安。

    王平安像拖着一条死狗似的把王雨拖进堂屋。

    堂屋中央摆着一口棺材,棺材没有盖盖,王平安把王雨拖到棺材跟前,放开她的脚,旋即抓起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提到棺材沿上,王雨一脸呆滞地看向棺材里面。

    棺底躺着一个很小的身体,身上盖着黄色绸缎做成的褥子,脸上蒙着一块白布。

    王平安的手用力按着王雨的后脑勺,似乎想把她按进棺材里,那几个男人见状赶忙跑上来拉住王平安,同时纷纷相劝。

    “平安你这是弄啥呢,这是你闺女!快放开她!”

    “你是不是嫌你闺女回来晚了,你闺女有工作,可能是请不到假,你快放手,别吓着她了!”

    几双手同时拉拽王平安,王平安难敌众人,只得松开王雨,他咬牙切齿地对王雨吼道,“你给我好好跪在这儿!”

    几个男人拥簇着把王平安推到门外,有个人说,“走吧平安,咱们去坡上帮忙去!”

    王雨从棺材沿上滑下来,倒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王雨的脑中盘旋着持续不断的尖锐哨音,王平安刚刚在院子里挥拳打中了她的左耳,那一刻外界的一切声音她都听不见了,她脑袋里先是一阵轰鸣,接着就是这种尖锐的哨音,还伴随着一股头痛耳闷。

    她隐约听到一个女人的抽泣声,她费力地抬起头,看到自己正躺在妈妈的怀里,她剧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安稳了一些,她头痛难忍,禁不住干呕了几下,陈慧惊慌地哭问,“你爸是不是把你打坏了?你哪里难受?”

    王雨听见了妈妈的声音,怕妈妈担心,她强撑着直起身体。

    见王雨能自己坐起来,陈慧放下心来,她扶着王雨跪在地上,哽咽着说,“我去给你拿件孝衣。”

    陈慧没去多久就回来了,她帮王雨穿上孝衣后,又给王雨头上绑了一根很长的孝布。

    王雨的脑中还回荡着哨鸣音,这股哨音比刚才减弱了很多,王雨的头也没有刚才那么痛了,她嗓音干哑地问妈妈,“奶奶是怎么去世的?”

    陈慧无声地看了王雨片刻,忽而苦笑了一下,“你干了啥心里没数吗?......原来我真的把你惯坏了!”

    王雨望着妈妈,一脸木然,一声不响。

    陈慧仿佛释然了,她神情凄哀,对王雨没有一丝怨恨和责难,她的声音苦涩无力,就像在陈述一件身外之事。

    “那天下午我在包子铺上班,你爸和你奶在家,黄伟来了咱家。

    他说你清明节为了跟一个男人去云谷山庄,对他说了谎话,他不会娶你了。他说完就走了。

    他走后你爸拿着一把菜刀去你们单位,他走到半道忽然想起来你奶奶还在家呢,他又折回来去包子铺找我,让我回去照看你奶奶。

    我看他拿着菜刀就把他拦着不让他去找你,我正跟他撕扯的时候,有个熟人跑来对我们说有个老太太在路边摔倒了,那个老太太像是你奶奶。

    我跟你爸跑到那人说的地方,你奶奶|头朝下趴在一个浅水坑里,那水浅得连脚面都盖不住,可你奶奶淹死了。”

    王雨倾斜身体靠近妈妈,努力聆听。

    陈慧叹了口气,声音越发苦涩无力,“路边站了很多人,有人亲眼看见你奶奶摔进水坑,可是没人敢扶她起来,都怕被讹。后来黄伟来了,黄伟打了120,120来了以后说你奶奶已经没了,他们让你爸联系火葬场,你爸不想把你奶奶送到火葬场,他想把你奶奶带回老家安葬,黄伟找了一辆面包车,亲自开车把你奶奶送回来了。”

    陈慧木然地顿了良久,再次开口,“黄伟回去时给我和你爸跪下了,他说你奶奶的死是他造成的,他离开咱家后你奶奶一直跟着他,他心里烦,对你奶奶喊了句别跟着我,就甩掉你奶奶跑了......他后悔的哭了,他说如果当时他把你奶奶送回家就不会发生这个悲剧了。你爸对黄伟说,你奶奶的死跟他没关系,你奶奶是你害死的!......你爸把你的事对你小叔、婶婶还有王辉都说了,你爸说你的丑事只能家里人知道,不能外传,王家人丢不起这个脸......”

    王雨静默许久后,声若游丝地问,“奶奶是哪天出的事?”

    “6号。”

    王雨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拼命回想,想了半天才想起她6号下班后回到家的情景,那天她看到黄伟的霸道停在楼下,她家的单元门口站着不少邻居,她以为黄伟因为自己的丑事正在和爸爸吵架便掉头跑了,原来邻居们围在她家楼下,是奶奶出事了!

    王雨苦笑了一下,难怪这几天爸爸没去祝新村找她!

    王雨伸手扒住棺沿,费力地站起来,而后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把奶奶脸上的白布揭开,奶奶褐黄色的脸庞映入眼帘,奶奶眼睛微闭,颧骨高耸,整张脸犹如一张面具,毫无生气。

    王雨低下头仔细聆听,她仿佛还是不相信奶奶已经死了。

    她的耳边宁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她没有听到熟悉的呼噜声。

    陈慧把奶奶脸上的白布盖回去,声音寡淡地说,“给奶奶多烧些纸钱,她刚过去,要置办很多东西,阴间的东西也得花钱买。”

    陈慧从墙角提过来一捆烧纸,火盆里的烧纸早就燃尽了,陈慧给火盆里丢了几张烧纸,用火柴点燃。

    王雨走到火盆边跪下,她将烧纸一张一张地放进火盆,通红的火光照着她呆滞苍白的脸。

    陈慧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说,“你爸他们去坡上帮王辉挖墓坑去了。”

    王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专心的朝火盆里添加烧纸。

    陈慧走出堂屋,不一会儿端着一碗面条走回来,她把碗递给王雨,轻声说,“趁着这会儿没人赶紧吃点饭,你爸他们挖好墓坑就该送你奶奶了,到时候就该忙活了。”

    王雨今天滴水未进,她饿得浑身虚软,可胃里却像是塞着一块石头,没有一点食欲,但是不吃饭她就没有体力继续跪下去,她强迫自己吃了小半碗面条后把碗放到一边。

    王雨在火盆边跪了一个下午。

    这个下午不断有人来给奶奶上香磕头,王雨没有抬头看过那些人,但是她知道那些人有的是本村村民,有的是她完全不认识的远方亲戚。

    傍晚时分王平安和一伙男人回来了,王辉也在其中。

    王辉在堂屋外穿上孝衣戴上孝布,走进堂屋。

    王雨上次见到王辉,他还是个正读高二的青葱少年,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面容坚毅的大小伙子。

    他看到王雨后轻轻叫了一声“姐”,接着走到香炉前给奶奶上了三炷香,随后跪在王雨身边,和王雨一起给火盆里添加烧纸。

    王平安穿着孝衣走进堂屋,忽然“咚”一声跪在棺材后面,他张开嘴嚎啕大哭,哭得呼天抢地,“娘啊!我的亲娘啊!儿不孝啊!没让您过上一天好日子!儿对不住您啊!”

    王平安这一声哭嚎就像火星溅进干草垛,瞬间感染了众人,一时间屋子里的人几乎都在掩面擦泪。

    里屋忽然也响起一阵哇哇的大哭声,那是王雨瘫在床上的小叔。

    王辉受不了了,顷刻间泪如雨下,嘴里不受控地发出一声声干哑的哭声。

    陈慧和王辉他妈听到哭声从厨房跑过来,站在堂屋门口也哭了起来,一时间屋里屋外一片哭声。

    王平安正哭得伤心欲绝,忽然爬起来一脚蹬在王雨肩膀上,王雨被他蹬翻在地。

    这一脚仿佛并不能消除他的愤怒,他又冲过去在王雨身上狠狠踩了一脚。

    哭声戛然而止,众人一阵惊愕,王辉反应最快,他立刻站起来拦住王平安,王辉比王平安高了一头,王平安冲了几次都没能冲破王辉的阻拦。

    陈慧迅速跑到王雨前面,用身体将王雨挡在身后。

    之前阻拦王平安打王雨的那几个男人有点生气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王平安。

    “平安!你咋又发疯了!”

    “平安!你想干啥?你妈还躺在棺材里呢,你咋能当着老太太的面打她孙女!”

    “你把你闺女打了一次又一次,她做错啥了?”

    王平安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怒目切齿地说,“她奶奶死了,她没哭一声,没掉一滴眼泪!你说她做错啥了!”

    王平安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王雨,王雨表情僵滞,脸如纸白,眼睛里真的没有一滴泪水。

    众人都不吱声了,仿佛王雨确实该打。

    王平安还欲冲向王雨,王辉却像一道屏障令他无法逾越,有个老头儿站出来说,“平安,你先消停消停,你家里的事回头关起门来慢慢解决。现在大伙儿都先吃饭,天马上黑了,天一黑就抬老太太上坡!”

    这个老头显然很有威望,王平安立马偃旗息鼓了,他不再和王辉拉扯,转而恶狠狠地瞪着陈慧,“还不快去给大伙儿弄饭!”

    陈慧凄然地抹去眼中的泪水,求助地拽了拽王辉的袖子,王辉知她心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陈慧快步走向厨房。

    王平安没再理王雨,王雨重新跪在火盆前给奶奶烧纸钱,众人也没有理睬她,仿佛她是一个局外人。

    院子里支起了几张桌子,大伙儿趁着暮色吃起了饭。

    众人吃完晚饭后天色完全黑了,那个颇有威望的老头指挥众人准备出殡。

    两个壮汉把棺材盖合上的一瞬间,王平安又开始嚎啕大哭,“娘啊!我的娘啊!委屈您老人家了!”

    那个老头仔细地整理了一遍身上的衣服,规规矩矩地对着棺材鞠了一躬,而后唠家常似的说道,“老姐姐见谅!照规矩应当在正午之前送您入土,您在天有灵,应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管咋样,能完完整整地睡在地下也是天大的福气了,您说是不是?”

    老头叹了口气,转身对众人道,“不管是帮忙的还是亲属家眷,一会儿送殡的路上切记要悄摸摸的,大家都知道,现在政府不让土葬,监察队的人不分黑白的在坡上巡查,咱们动静小点,别教他们听见了!”

    王平安还跪在地上低声痛哭,老头把他搀起来,安慰道,“你别太难过了,丧事办的简单,回头把周年弄得排场点,一样能尽孝。”

    王平安呜咽着点点头。

    老头清清嗓子,大喝一声,“出殡!”

    八个壮汉立即分成两队站在棺材两侧,里屋传来王辉他爸的一阵哀嚎,“娘!娘!娘!”

    王辉把引魂幡递给王平安,王平安举着引魂幡率先走出堂屋,王辉端起火盆跟在王平安身后,8个壮汉抬起棺材跟在王辉身后,走在最后的是少许村民和家属。

    王辉刚走出大门就把火盆摔碎在路中间,一队人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坡上走去。

    王雨和陈慧走在队伍末尾,陈慧紧紧握着王雨的手,带着哭腔哀求道,“王雨,一会儿落棺的时候你爸肯定还会哭,只要他哭你就跟着哭,你听话啊,你要哭啊!”

    王雨木然地点点头。

    土坡位于村尾,海拔只有100多米,一行人走了半个小时就来到了墓坑。

    落棺时照规矩要先放炮,但是为了不引来监察队这些全都省了,那8个抬棺的壮汉有的跳进墓坑,有的站在坑边,他们互相协作把棺材放进墓坑,坑里的壮汉顺着绳索爬上来后,围在墓坑周围的亲朋便开始向墓坑里撒硬币。

    大家撒完硬币便要铲土埋棺了。

    王平安铲起第一锨土扬进墓坑后,墓坑四周的男人纷纷扬起铁锨向墓坑填土。

    王平安扔下铁锨退出人群,他像鬼魅一样走到王雨身后,天色昏黑,大家都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他猛地抬起腿在王雨屁股上用力蹬了一脚,这一脚直接把王雨蹬进了墓坑。

    王雨的身体“嘭”地一声砸在棺材盖上。

    众人一阵惊呼,陈慧当即就要跳进墓坑,王辉他妈手疾眼快地拉住了她。

    王平安疯了一样朝墓坑填土,他一边填土一边恨恨地说,“你别活了!陪你奶奶去吧!”

    王平安推下来的土像雨点一样撒在王雨的身上和头上,王雨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王辉冲过来将王平安一把掀到,他悲愤的喊了一声,“大伯!你吃错药了!”随即义无反顾地跳下墓坑。

    王平安爬起来还想继续朝墓坑里填土,看到王辉也在墓坑里,他愤怒地喊道,“王辉!你给我上来!”

    那个主持出殡的老头气不打一处来,立时大发雷霆,“平安!你是不是不想让你妈入土为安?你这时候闹是想干啥?你是不是想把监察队引来?监察队来了你妈就只能火化了,到时候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王平安忽然清醒了,他僵立在墓坑边一声不响。

    众人连忙把绳索放进墓坑。

    王辉轻轻摇了摇趴在棺材盖上的王雨,王雨一动不动,王辉当即哭了,“姐!姐!你别吓我啊!”

    上面的人催促,“先把人弄上来!”

    王辉擦掉眼泪,用力把王雨翻过来,王雨在月光下双眼紧闭,王辉想把王雨背起来,王雨却像面条一样从他背上滑下来,王辉只好把王雨扛到肩膀上,他一只手臂抱紧王雨的双腿,忽然发现王雨的裤子湿了,王辉心里一颤,胸腔一阵痛楚: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被人一脚踢进墓坑,她该有多恐惧多害怕啊,她都吓得尿失禁了!

    王辉含着泪抓住绳索,一点一点爬到墓坑边缘,上面的人立即七手八脚地把他和王雨拉上去。

    老头怕王平安再生事端,吩咐王辉道,“你把你姐背回去!把她放在家里你再过来!”

    王辉点点头,把王雨背到背上,陈慧扶着王雨的身体,三人离开墓坑朝家走去。

    王雨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丧失感应了,陈慧扶着王雨一直哭叫,“王雨,回来啊,回来啊。”

    她以为王雨的魂丢了,她就这样叫了一路。

    回到家后陈慧让王辉把王雨放在厨房,厨房的门有插销,她怕王平安回来后继续对王雨施暴,有插销的门让她觉得安全一些。

    王辉没有停留,匆匆赶去墓坑。

    大约两个小时后王平安和王辉母子一起回来了。

    王平安一进家门就像疯狗一样到处寻找王雨,王辉立刻跑进厨房插上门,王平安在门板上狂砸,王辉找了一根木棍顶在门上。

    陈慧抱着王雨坐在柴草上,王雨闭着眼睛躺在陈慧怀里,似乎已经睡着了,陈慧一脸惊恐,害怕地几乎要哭起来。

    王辉对陈慧说,“大妈别怕,我会守着你们,”他一脸恼怒地瞥了一眼门板,“我倒要看看他能闹出个啥花样!”

    王平安拍门,砸门,踢门,这道门始终牢不可破,王辉顶在门后的那根木棍就像定海神针,令王平安毫无办法。

    王辉最后索性席地坐在门边,靠着门板闭眼睡觉。

    王平安在门外闹腾了大半天,后来被王辉他妈拉走了。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王平安又来砸门,之后又被王辉他妈劝走了。

    天亮之后门外一阵寂静,王辉轻轻拿开木棍,拉开门走出去。

    不久之后王辉回到厨房,王雨还在妈妈怀里酣睡,王辉对陈慧说,“大妈,我刚去看了,我大伯这会儿睡着了,我想把我姐现在就送走,我怕我大伯一会儿睡醒了又找她麻烦。”

    陈慧鸡叨米似的连连点头,随即摇了摇怀中的王雨,王雨睁开眼睛,她一脸茫然,就像一个初来人世的婴孩。

    陈慧红着眼睛说,“王雨,你先回去,你回去后好好上班,我过几天就回来。”

    王雨迷茫地睁着双眼,一声不响。

    王辉把王雨扶起来,搀着王雨走出厨房。

    院墙上靠着一辆破旧的老式自行车,王辉见王雨迷迷瞪瞪,怕她坐在后面会摔下来,他扶着王雨坐在前面的横梁上,这样王雨就能被他保护在臂弯中了,他跨上自行车,回头对陈慧说,“大妈,我们走了。”

    陈慧对王辉摆了摆手,哽咽道,“路上小心。”

    王辉把王雨送到汽车站,他给王雨买好车票,接着把王雨送到车上。

    王辉站在长途客车的过道上,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机递向王雨,“姐,别再把手机弄掉了,手机没电了,回去后记得充电。”

    王雨坐在座椅上,一脸木然,仿佛没有听见王辉的话。

    王辉把手机放进王雨背在身上的小包里,随后在自己的衣兜里东翻西找,找出一把钱币,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进了王雨的小包,王辉看着王雨,王雨依然是一副丢了魂儿般的漠然表情,王辉眼底再次浮上一层泪水,“姐,你别这样,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王雨抬眼看王辉,她神情纯真,眼睛里含着迷茫和疑问,“是我害死了奶奶?”

    “不是!”王辉斩钉截铁地说,“奶奶的死是场意外,跟你没有关系!”

    王雨怔愣片刻后好像轻松了,她轻轻舒了口气。

    王辉俯下头,轻声道,“姐,你别胡思乱想,回去后好好上班,”王辉忽然哽咽了,“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王雨一脸懵懂地点点头。

    看到王雨点头了,王辉瞬间松了一口气,“姐,我得赶紧回去,我怕大伯找不到你把气撒在大妈身上。”

    王雨再次点点头,王辉扭头跑下车。

    —

    王雨梦游一样地回到祝新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是打车回来的,还是坐公交车回来的,她没有一点印象了,她只记得她在祝新村口那片堆满砖块的路上摔了一跤,她现在躺在床上,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她浑身无力,不由自己地闭上眼睛。

    只是刚闭上眼睛,脑中便响起了王平安的声音,那声音遥远缥缈,仿佛来自天边,“你别活了,陪你奶奶去吧!”

    王雨脑中浮现出奶奶的身影,奶奶瘦小孱弱,胆子奇小,对她稍作恐吓她就吓得战战兢兢,阴曹地府那么恐怖,她去了那里恐惧吗?无助吗?

    王雨觉得爸爸说的没错,她好像确实应该去陪奶奶,不为别的,至少能在阴森恐怖的阴间保护她,让她不要那么害怕......

    王雨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醒来时依然浑身无力。

    她躺在床上一会儿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她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她脑子里仿佛弥漫着一团白雾,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忘记了一切,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

    她一直躺在床上,时而睁眼,时而睡去。

    窗外的天空变黑又变亮,变亮又变黑,昼夜交替,她不知道过去了几天。

    有一天夜里她觉得自己脱离小床飘到了空中,这种感觉令她觉得自己就快与这个世界告别了,脑袋里出现这个念头之后,她的身体仿佛提出抗议,或是在实施自救,她忽然没来由地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咳嗽引来了小曾。

    小曾推开她的屋门走进来,拉亮灯泡,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王雨,小曾惊诧万分,“王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雨无力睁眼,她一连数天滴水未进,此时面容枯黄,嘴唇干裂,一副病入膏肓不久人世的模样。

    小曾连忙从自己屋里拿来一瓶纯净水,她把水一点一点灌进王雨嘴里,小半瓶水下肚后,王雨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小曾连珠炮地问,“王雨,你生病了吗?你怎么这副样子?你回来多久了?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是听见你的咳嗽声,我还以为你屋里一直没人!”

    王雨晕晕沉沉,小曾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清,仿佛是求生本能,她虚弱地吐出两个字,“我饿......”

    小曾惊得瞠目结舌,随即一阵风似地从她屋里拿来一块面包,她把王雨扶起来,将面包放进王雨手里,王雨虚弱地咬着面包,她似乎连咀嚼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吃吃停停,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才把这块面包吃完。

    这块面包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吃完面包马上躺下了。

    小曾瞪着一双惊奇的眼睛看了王雨大半天,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了,“王雨,你到底怎么了?”

    王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王雨,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这几天没上班吗?”

    王雨依然没有反应。

    小曾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走到门边,拉灭灯泡,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翌日清晨小曾又来了。

    小曾提着两份早餐,她把条桌拉到床前,把早餐放在桌子上,接着把王雨拉起来。

    她不像昨晚那样问题多多,她简洁地对王雨说了句“吃饭”,就自顾自地吃起了自己面前的那份早餐,她一边吃饭一边看手表,仿佛上班就要迟到了,她匆匆吃完早餐,又说了句“我中午给你带饭回来,”便匆促地走了。

    王雨看着眼前的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忽然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她的负罪感不是对于奶奶,而是对于小曾。

    她原本打算去陪奶奶,可她却在关键时刻贪生怕死,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她死在小屋一定会吓到小曾,小曾只是想住不花钱的房子,她若死了小曾必然不敢继续住在这里,那她不仅会给小曾带来心理阴影,还会损害小曾的利益。

    小曾和她无冤无仇,她没有理由让小曾害怕,也没有理由损害小曾的利益。

    王雨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陪奶奶,但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尝试着下床,双脚刚落在地上她就一阵头晕目眩,她又倒在床上,她太虚弱了,没有一点体力,她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出不了门。

    她歇息片刻后吃掉了小曾带给她的早餐。

    她吃完早餐又歇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点力气了,她扶着墙壁走出门。

    她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来到院子,院门尽在咫尺,她却没有能力走出去了,她的双腿颤抖的厉害,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绝食数日,身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就算她现在强撑着出了门,说不定会晕倒在街头被人救起,那样的话寻死就更难了。

    王雨思忖了一会儿,颤巍巍地走回小屋。

    小曾没有食言,中午给王雨带回来一份午饭。

    她放下饭就走了。

    王雨吃完饭后躺在床上将养身体。

    到了晚上小曾又给王雨带回来一份晚饭,她依然什么也没说,把饭放在条桌上就回她的屋子了。

    王雨默默吃掉晚饭后继续躺在床上静养。

    这种情形一共持续了3天。

    这3天小曾几乎没有和王雨说过话。

    王雨有时候想,小曾对她的一切其实并不感兴趣,小曾之所以给她带饭是因为看出了她的自杀意图,小曾只是不想让她死在自己眼前。

    除此之外王雨找不到小曾给她带饭的理由,她和小曾从无来往,完全就是一对陌生人。

    3天之后王雨的体力完全恢复了,她知道自己有能力出门了。

    这天早晨小曾照旧给王雨带来早餐,小曾吃完早餐准备走时王雨叫住了她。

    王雨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小曾,谢谢你!”

    小曾淡淡道,“别客气。”

    王雨从小包里拿出二百元钱递向小曾,“我不能白吃你的饭。”

    小曾毫不客气,直接伸手把钱接过去了。

    王雨又微笑着说,“小曾,我身体好了,我能自己出门买饭了,你以后不用给我带饭了。”

    小曾点点头,“好。”

    王雨不再说话。

    小曾转身欲走,忽又转过头对王雨说,“王雨,我没猜错的话他俩都不要你了。我想对你说,为情自杀是最愚蠢的行为,没有人会为你伤心内疚。你要是死了,他俩很快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他俩会结婚生子,儿孙满堂,就像你从来没有在他们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王雨笑着点点头,“谢谢你。”

    小曾深深看了王雨一眼,转身走了。

    王雨吃完早饭后在衣柜里翻找了半天,她想找件好点的衣服,可翻来翻去除了孟新那年买给她的粉色连衣裙就再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了,她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穿上了这条粉色纱裙。

    她认真梳洗完之后出了门。

    她走在街上,满眼迷茫,大街上阳光和煦,车水马龙,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结束生命。

    她漫无目的地沿街而行,她一会儿盯着马路上的汽车发呆,一会儿又看着头顶的大树出神。

    她想冲到车轮下,可想到无辜的司机她就放弃了。

    她想吊死在树枝上,可树枝那么高,她如何上得去......

    她突然发现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灰心丧气地走,不知道该去哪里。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间就到中午了,王雨走了一个上午,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她在一个小吃店买了一屉小笼包,她心中暗想,吃饱了再寻死,就是要死也得当个饱死鬼。

    她吃了一个美味的小笼包,她用筷子夹起第二个包子时,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恶心,她不由干呕了一下,接着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觉得胸腔里仿佛忽然塞进了一个发馊发臭的东西,她瞬间恶心地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走出小吃店。

    她一边走一边干呕,呕得泪液布满眼眶,她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想了想,想起多年前怀孕时的感觉,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对的!就是这种感觉,胸腔里仿佛埋着一个发霉的馒头!

    她瞬间想起她被宋西林带到云谷山庄的那个夜晚,难道她又怀孕了?

    她呆呆地伫立在街头,片刻之后她摇摇头,嘴里轻声否定,“不是!不是!”

    她想起宋西林在车上给她的那盒避孕药,宋西林当时说的很清楚,他问过药店的工作人员,那颗药24小时之内服下就可以永绝后患。

    她茫然地继续走,过了一会儿那股恶心劲儿逐渐消失了,她轻松起来,她觉得自己想多了,兴许是那家小吃店的包子馅儿不新鲜才令她产生了恶心感。

    她重整思绪,继续寻找死机。

    她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街边公园,王雨放眼看去,公园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没有人的地方也许会有机会,王雨抬脚走进公园。

    公园里并非没人,只是人很少而已,这里有栈道、石像、凉亭、草坪,还有一小片极其茂密的小树林,小树林后面有个面积不大的水潭,水潭周围没有一个人。

    王雨看着眼前的水潭,水潭碧波轻漾,周围绿柳环抱,景色算不上绝美,却也教人心旷神怡,王雨觉得这里就是她最理想的归宿。

    她慢慢走向水潭。

    她眼前忽然飘过妈妈的脸庞,妈妈慈眉善目,眼睛里含着对她无限的关爱和期待......

    王雨的心一阵绞痛,她停下脚步。

    可是下一秒奶奶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奶奶眼睛里含着胆怯的泪水,瘪着堆满皱纹的嘴巴,想哭却又不敢哭......

    王雨一阵心碎,可怜的奶奶,孤苦无依地待在阴间,无人给她作伴,无人给她壮胆......

    王雨抬脚继续走向水潭。

    “你干啥呢!?”

    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在身后响起,王雨吓得猛地打了个激灵,她下意识地回过头,一个胖老头站在她身后,老头怒目圆睁,气势汹汹,仿佛王雨偷了他的东西。

    王雨一阵发怵,她不知道这个老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老头一边喝问一边走向王雨。

    王雨说不出话来。

    “走开!离开这儿!”老头边走边吼。

    眼看老头离自己越来越近,王雨吓得拔腿就跑,她一口气跑到公园门口。

    她心惊肉跳地朝公园里看了一眼,这一看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那个胖老头居然小跑着在后面撵她!

    王雨撒开腿狂奔起来。

    她再也不敢回头,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脚步。

    她再次回头看去,身后的街道一片安详,行道树静静伫立,行人神色安然,那个老头被她甩掉了!

    王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脚步缓慢地朝祝新村走去。

    她边走边想,她找了大半日,只有那个水潭是最理想的地方,坏就坏在那里有个老头,不过不要紧,那个老头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她可以晚点再去,不行就半夜12点去,她不信那个老头半夜12点还会待在水潭边!

    打定主意后,王雨脚步轻盈地朝祝新村走去。

    她走到天雷酒店时胸腔忽然又泛上来一阵恶心,这次的恶心来势凶猛,怎么压也压不住,王雨连忙跑到街边的一棵树下狂吐起来,她吐了半天才止住呕吐。

    她胃里什么也没有,早餐和中午吃下去的那个包子似乎早就消化了,她什么也没吐出来。

    这次吐完之后王雨靠在树上呆呆地站了许久,最后她一脸迷惑地向不远处的一家药店走去。

    王雨回到小屋时天已经黑透了,她依照早孕试纸的使用说明,先将铝箔袋里的验孕棒取出来,而后去卫生间采了小半杯尿液,接着把验孕棒标注箭头的那一端插入尿液停留5秒钟,最后把验孕棒拿出来平置在杯口上。

    大约一分钟后,验孕棒上出现了两条明显的红杠,依照说明,两条红杠为阳性,她怀孕了!

    王雨看着两条红杠,呆愣了半天,最后心酸地笑了一下。

    她坐到床边,凄凉地对着验孕棒呢喃道,“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你没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了。”

    她说完后把床上的小包拿起来,从包里掏出手机,她想看看现在几点了,按照她的决定,她要在半夜12点到达水潭。

    她按了一下开机键,手机没有任何反应,她木然地想了想,想起王辉在长途车上对她说,“姐,手机没电了,回去后记得充电。”

    她在床上东翻西找,找到充电器,她马上给手机充电。

    大约五分钟后,她长按开机键,手机屏亮了。

    紧接着手机响起一阵频繁的消息提示音,王雨一条一条翻看,这些短信全是胡云发给她的,胡云从8号开始给她发短信,每天一条,一直发到15号。

    胡云的这些短信内容基本相同,她每天都在询问王雨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胡云的最后一条短信,也就是两天前的那条短信是:王雨,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务必给我回个电话,急等!

    王雨的胸口就像堵上了一块石头,憋得她喘不上气来,她心里充满对胡云的歉疚,胡云给了她一份稳定工作,她却不告而别,她的工作和她留下的烂摊子还得让胡云花力气收拾,胡云对她那么好,她却这样回报胡云!

    王雨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她从来没有想过报答胡云,她到鸿越上班后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请胡云吃顿饭,但是胡云每天忙忙碌碌,她自己又破事不断,以致于这个小小的心愿也未能实现。

    王雨握着手机,心中难过的百转千肠,她很想给胡云打个电话,很想对胡云说声对不起,很想跟胡云告个别,但她还是放弃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她没脸给胡云打电话,她也不想打扰胡云,她觉得最好的告别方式就是无声无息地从胡云的世界消失。

    王雨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5月17日21点32分。

    她觉得自己应该出发了。

    她把头发重新梳了一遍,然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子,她走到门边,正欲拉灭灯泡出门,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王雨的心一阵猛跳。

    她的手机许久没有响过了,她都不习惯听到手机铃音了,现在又是万籁俱寂的黑夜,突兀的来电铃音让她一阵心惊。

    她走到床边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吴耿。

    王雨木然地看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接听,她觉得自己就快死了,世间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但她最终还是接听了。

    “王雨,你和宋西林还在一起吗?”吴耿语气焦急,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王雨不知道吴耿为什么这样问她,她心中迷茫,含糊地“嗯”了一声。

    吴耿重重吐了口气,仿佛悬在心头的大石落地了,“吓了我一跳!我现在在艺术大道的分店,我这个分店前几天接了一桩婚宴,我的员工现在正为明天的婚宴设置电子屏幕,电子屏幕上写的是......”吴耿放慢语速,似乎在边看边读,“前生注定,喜结良缘,祝愿宋西林先生和安琪小姐爱情永固,白首不离。”

    吴耿读完后笑道,“我刚才一看到宋西林的名字脑袋嗡了一声,原来这个新郎和宋西林同名同姓!”

    王雨握着手机静默不语。

    “王雨,你和宋西林最近有空吗?你们抽时间来我的分店看看,把高振东也叫上,咱们有段日子没见了,一块儿吃顿饭。”

    王雨面无表情地说,“好。”

    “你们定好时间给我打电话!”

    王雨再次说,“好。”

    “行,那就这样,咱们见面再聊!”

    吴耿挂断电话。

    王雨保持接听电话的姿势,她站了许久方才慢慢放下手臂,她将手机丢到床上,接着走到门边,拉灭灯泡,走出门去。

    王雨在黑夜里行走,她的目标很明确,她要去街边公园里的水潭。

    那个水潭离祝新村很远,王雨走了很久才接近目的地,只是离目的地越近,王雨的脚步就越发缓慢和沉重。

    王雨知道并非是她怕死,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她的胸腔里好像憋着很多气,这些气让她觉得不甘心,不痛快,心情影响了肢体行动,她的双腿也变得越来越无力。

    她停下脚步想了想,立刻便找到了令自己不甘心不痛快的原因。

    她自从走出小屋脑子里就不时响起吴耿的话,“祝愿宋西林先生和安琪小姐爱情永固,白首不离。”

    这句话在她脑子里一直盘旋回响,难怪她会心情不畅!

    宋西林明天就要喜气洋洋地结婚,她却要在今夜孤独凄凉地离开人世,他俩的结局反差太大,王雨不禁疑惑重重,为什么会这样?凭什么是这样?

    街边公园就在眼前,她却没有走进去,她在公园门口的石阶上坐下,开始仔细分析心中的困惑。

    就像当年她把彭俊诗被学校勒令退学的罪魁祸首归咎在自己身上,她对奶奶的死也作了一番追根溯源。

    如果宋西林没有强迫她去云谷山庄,黄伟就不会和她分手,如果她和黄伟依然亲密恩爱,黄伟就不会对跟在他身后的奶奶置之不理,那么奶奶就不会横死街边!

    原来爸爸说错了,她自己也想错了!奶奶的死不是她造成的,而是宋西林造成的!

    王雨想通了这一点,顺间气得双手颤抖,她觉得自己太傻了,差点就放过了真正的杀人凶手!

    她突然之间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她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能死,她得先为奶奶报仇!

    她该怎么报仇呢?

    她脑子里涌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明天带把刀去他的婚宴上把他捅死!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王雨便吓得手脚冰凉,她不自觉地连连摇头,她不敢杀人,她是一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人,她哪有那个胆子啊!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不行!绝对不行!

    王雨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去他的婚宴大闹一场,她没有本事让他以命偿命,那就搞砸他的婚宴,搞臭他的名声,让他的后半生休想平静幸福!

    王雨站起来,脚步坚定地朝祝新村走去。

    —

    王雨昨夜睡得很沉,她醒来之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把一切都忘了。

    可她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自己今天有件大事要办,她想了十几秒才想起来那件大事是什么。

    她慢腾腾地下了床,刚站在地上,一股恶心从胸腔直冲喉咙,她立刻吐得昏天黑地,她吐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团绿色的胆汁,这口胆汁吐出来后,她的口腔一片苦涩,好在呕吐到此结束了。

    她浑身是汗,积蓄了一夜的体力被刚刚的呕吐消耗殆尽,她又重新躺到床上。

    她闭着眼睛躺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恢复了体力。

    她又下了床,她昨夜睡觉没脱裙子,她身上的粉色纱裙皱皱巴巴,她没有力气换衣服,也没有力气梳头发,她用手指把杂乱的头发随便梳理了几下,自言自语道,“就这样吧。”

    她把小包背在身上,拿起桌子上的验孕棒走出门去。

    她走到祝新村口就走不动了,她太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想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可胸腔里的恶心感让她对食物有种强烈的排斥心理,这种情形就像矛和盾,谁也征服不了谁,她觉得很无奈,无奈地想哭,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最终什么也没吃,空腹坐上了去往丽晶商场的公交车。

    丽晶商场就在艺术大道上。

    她没有去过吴耿的分店,她不知道吴耿的分店在艺术大道的具体位置,她觉得自己在艺术大道上走一圈总会找到吴耿的饭店。

    她在丽晶商场下了车。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微风习习,王雨不由自主的想,今天是5月18日,这个日子真吉利,这样吉利的日子,这样好的天气,确实是结婚的好日子。

    她开始在艺术大道上寻找,她没有力气,走的很慢,慢得就像蜗牛爬行,她走不动了就在临街商铺的台阶上坐一会儿,休息好了她又接着走,当她觉得阳光从她头顶直射下来的时候,她站在了吴耿的饭店门口。

    吴耿的饭店很好认,这个分店的门头和王雨去过的总店门头一模一样。

    饭店的门楣上镶嵌着一个长条形的电子滚动屏,电子屏上正连续不断地滚动着一行字:“前生注定,喜结良缘,祝愿宋西林先生和安琪小姐爱情永固,白首不离。”

    王雨把那行字全部看完后,抬脚走进饭店。

    她一走进饭店便听到一个从扩音器里传来的男人声音,这个声音悦耳动听,普通话标准,就像电视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各位领导,各位朋友,接下来请允许我向各位来宾介绍一下今天的二位新人......”

    王雨举目看去,装潢考究的饭店里并没有什么婚宴,宽敞的大厅摆放着数十张餐桌,食客不多,大家都在安然用餐。

    扩音器里传来的男声还在继续,“站在这边的这位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小姐就是今天的新娘安琪小姐!来!安琪小姐,请上前一步让大家认识一下......”

    王雨一阵茫然,婚宴显然正在进行,她却不知道婚宴在哪里。

    她看到不远处有个举着托盘的女服务员,她马上走过去向她打听,但她只说了一句“请问,”就忽然剧烈呕吐起来。

    这个服务员的托盘里摆着几盅香气四溢的东坡肉,这个味道令王雨一阵恶心,王雨忍不住大声呕吐,她吐得太厉害了,瞬间就满面血红,浑身颤抖。

    服务员被王雨惊天动地的呕吐吓了一跳,急忙大叫起来,“经理!经理!快来啊!”

    王雨弓着腰继续干呕,她忽然感到有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打,这只手仿佛有安抚作用,王雨渐渐止住呕吐。

    王雨满脸大汗地抬起头,看到一张中年女人的脸,王雨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

    “是你呀!”中年女人盯着王雨,脱口叫道。

    王雨虚弱地点点头,她认出这个女人了,这个女人正是她在吴耿的总店见过的那位经理。

    经理皱眉看着站在旁边的服务员,“还不去给客人上菜?!”

    服务员低下头一溜烟跑了。

    “你来找吴耿吗?他这会儿还没来,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王雨看着经理询问的目光,嗓音粗粝地问,“婚宴在哪儿?”

    经理怔了一下。

    王雨继续问,“宋西林和安琪的婚宴在哪里?”

    经理立刻明白了,王雨是来参加婚礼的!

    “在二楼,那边乘电梯上去!”

    经理举起手臂给王雨指路,王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向电梯。

    经理看了一眼王雨的背影,抬脚准备离开,她刚走出一步,忽然看见地板上有个细小的纸棒,她收回脚,弯腰捡起纸棒,举到眼前......

    王雨乘电梯来到二楼,电梯门打开,一个用粉色心形气球扎成的心形拱门出现在眼前,拱门下面是一条长长的红毯,红毯一直通向远处的舞台。

    王雨茫然的看着前方。

    红毯两侧摆放着错落有序的圆形餐桌,每张餐桌都座无虚席,所有座椅的椅背上都系着一个粉色气球,空中漂浮着一条条粉色纱带,远处的舞台也是粉色的,整个大厅仿佛徜徉在粉色的海洋里,显得无比浪漫梦幻......

    王雨刚刚吐过,大脑此时昏昏沉沉,她踩着红毯慢慢朝舞台走去。

    舞台上的司仪正在口若悬河地说着俏皮话,“我们现场还有很多俊男美女没有找到人生的另一半吧?大家想不想从新郎新娘这里借鉴点经验?”

    台下有人起哄,“想!”

    王雨已经走到了红毯中间,宴会已经进入高朝,大家全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早就没人随意走动了。

    全场只有王雨突兀地走在红毯上。

    一些宾客发现了王雨,目光纷纷追随着她的身影。

    舞台上的司仪也看到了王雨,他热情洋溢地说,“红毯上的这位美女是我们男方的朋友还是我们女方的朋友?”

    王雨紧闭双唇,木然地迈步向前,数秒之后她走到了舞台前。

    司仪左侧站着两个身穿宝石蓝西装的男人,这两个男人身材修长,气质出众,面容一个俊秀一个清朗,他俩正是宋西林和高振东。

    王雨目光僵滞地望向高振东和宋西林。

    高振东早就看到王雨了,他震惊地瞪圆双目,一只手悄悄在宋西林的后背敲了又敲。

    宋西林笔直地站着,目光凛冽地看着舞台下的王雨,仿佛王雨是一堆令他厌恶作呕的垃圾。

    王雨怔怔地看着宋西林的眼睛,忽然明白他为何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了。

    她是来闹婚的!她是来破坏他的婚礼的!他应该感应到了,他的眼神对她含满警告和憎恨。

    忽然一个白色身影从舞台上飞奔下来,王雨还没看清楚,这团白色身影便紧紧抱住了她。

    “王雨!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眼花了!”

    安琪放开王雨,一双美目里泪光闪动,王雨的出现对她来说仿佛是个天大的惊喜,她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王雨,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要换手机号码?我一回来就到处找你,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你,西林哥和振东哥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你知道我有多么着急吗?”

    王雨怔怔地看着安琪,安琪穿着精美绝伦的白色婚纱,脸上的妆容浓淡相宜,美得就像下入凡间的仙女。

    安琪在王雨肩膀上轻捶了一下,带着哭腔说,“我想找你当伴娘,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王雨看向舞台,舞台上只有3个男人,安琪刚才竟然是一个人站在司仪身边的,她居然连个伴娘都没有。

    王雨顿时对安琪一阵怜悯。

    她不由想起安琪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王雨,我没有朋友!一个朋友都没有!从小到大都没有!”

    王雨看着安琪,脑海中浮现出安琪给她盖风衣的画面,那是她和安琪、高振东以及宋西林去余家寨的路上,她不想和安琪说话,假装睡觉,安琪怕她着凉,便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

    还有安琪送给她那一盒盒精致的巧克力,那都是安琪对她的一片情谊。

    在这一瞬间,王雨忽然不想大闹婚礼了,她恨宋西林,但她不恨安琪,她不忍心毁掉安琪的婚礼,她知道这个婚礼对安琪有多么重要。

    她决定放过宋西林。

    她昨夜还咬牙切齿地想毁掉宋西林,现在却颓然地想,反正她都要去陪奶奶了,又何必非要毁掉宋西林,就算宋西林以后的人生惨绝人寰,她也看不到了。

    安琪拉起王雨的手,“王雨,跟我站在舞台上,你现在就是我的伴娘!”

    王雨抽回手,对安琪挤出一抹微笑,“安琪,我不能做你的伴娘,我来这里只是想对你说一声祝福,我祝你和宋西林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王雨转身欲走,忽见吴耿杀气腾腾地迎面走来。

    吴耿个高腿长,瞬间走到王雨身边,他瞥了王雨一眼,接着一脚跨上舞台,他没有丝毫停顿,抬起腿一脚蹬在宋西林的胸口上,宋西林仰面倒下。

    舞台下的宾客发出一片惊呼,纷纷站起来翘首望向舞台。

    振东连忙把宋西林扶起来,同时对着吴耿怒喝道,“吴耿!你干什么?”

    吴耿铁青着脸,扬手把一个东西照着宋西林的脸砸过去,宋西林本能的偏头躲开,那个东西落在地板上。

    振东定睛一看,落在地板上的竟然是一支验孕棒,振东连忙走过去捡起验孕棒,他看了一眼验孕棒,脸色倏地阴沉下去。

    林静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主桌上,她一直压着怒气冷眼观察王雨,当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小伙子冲上舞台把宋西林一脚踢翻时,她惊怒交加,一下子冲到舞台上。

    她对着吴耿厉声喝问,“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吴耿轻蔑地看着林静,“我是这家饭店的老板,我现在要终止这场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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