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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吴耿仅用了七八分钟便将宋西林送进了距离最近的一家医院,这一路吴耿超车闯红灯的疯狂程度比起电影中的飙车镜头有过之无不及。

    抢救室的医护人员因为宋西林的到来霎时草木皆兵如临大敌,宋西林的病床前瞬间围满紧张忙碌的“白大褂”,振东站在一边嘶哑着嗓音向医生介绍情况,“他的头部被木棍重击了一下,他被打之后发生心脏骤停,我在来医院的路上一直给他做胸外按压......”

    抢救室的门大开着,王雨和吴耿父子站在门口齐齐看着里面。

    一个男医生对宋西林做了一番检查后立即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机,迅速拨了一个号码,接着对着手机十万火急地说,“李老师您快来一下!这里刚送来一个头部被打伤的人,情况很不好!”

    吴耿盯着宋西林头顶上滴滴作响的仪器,眼中充斥着紧张;吴父扫了王雨一眼,王雨神情呆滞地看着抢救室里的景况,仿佛丢了魂儿,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空壳。

    吴父颇有怨气地瞪了王雨一眼,随即重重叹了口气。

    吴耿听到叹息声望向父亲,吴父额头上鼓着一个红亮的大包,眼角一片淤青。

    吴耿一阵心疼,连忙把车钥匙递给父亲,“爸您去挂个号让医生给您看看,没事儿的话就回家去吧。”

    吴父一把年纪了,刚刚帮儿子打了一场架,现在又被折腾到医院,确实吃不消了,便接了吴耿递过来的车钥匙,他对吴耿欲言又止地张张嘴,有心叫吴耿跟他一起走,又明知吴耿不会扔下王雨不管,便又叹了口气说,“你一会儿把女同学送回家,把她交到她父母手上再回去。”

    吴耿点点头,吴父走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头匆匆走进抢救室,吴耿看了王雨一眼,拉起她的手腕跟进去。

    之前那个打电话的男医生立刻向老医生陈述宋西林的情况,老医生边听边翻开宋西林的眼皮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仪器,立刻打断男医生问,“家属在不在?”

    振东忙说,“家属没在,我是他朋友。”

    老医生掷地有声地说,“马上把家属叫来!伤者有心脏骤停的现象,他的脑干极有可能受到损伤了,如果脑干受损严重,人随时会死!”

    振东怔怔地看了老医生几秒,立即抬起一只手在身上翻找,站在他身边的护士看出他的意图,连忙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振东喘着粗气按下一串号码后把手机贴在耳边,等待接通的几秒钟,他的身体不受控地抖起来,眼睛也红的似乎要渗出血来,忽然间他的眼泪大颗大颗滚出眼眶,他泣不成声地呜咽道,“宋叔,您快跟林姨来医院,西林受伤了,很严重,很严重......”

    王雨突然转身跑出抢救室,吴耿连忙叫喊着追出去,“王雨你去哪儿?”

    王雨闷着头跑得飞快,她身材纤瘦,在医院人满为患的走廊上穿插而过,吴耿身材高大,为了避让人群一时竟追不上她,直到跑出门诊大楼吴耿才一把揪住了她。

    “你跑什么?你要去哪儿?”吴耿有些恼怒,吼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王雨神情木讷,她喃喃地说,“我要去找宋西林的鞋。”

    “找他什么鞋?”吴耿一怔。

    王雨咽了咽嗓子,蹙眉说,“他一只鞋掉在打麻将的地方了,我要去把他的鞋找回来。”

    吴耿不可思议地吸口凉气,随即气道,“你搞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把他的鞋找回来有什么用?丢了就丢了!”

    王雨口吻执拗,“不行,我一定要把他的鞋找回来,他穿上鞋就没事了,你没听说过吗?鞋掉了人就回不来了。”

    吴耿愕然地看着王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转眼就恢复了理智,“王雨,别信那些鬼话,他的生死和鞋没有关系,咱们不能再去郑成军那儿,去那儿就是送死!”

    王雨神情决绝地对吴耿摇摇头,转身就走。

    吴耿没有阻拦她,只是立刻跟上她,王雨的表情让他觉得她的思维陷进了死胡同,拦也拦不住。

    王雨走到医院门口后左右张望,夜色中的街道似乎都是一个样儿,她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她回过头求助地看着吴耿。

    吴耿和她对视几秒后移开目光,他扬起头也像王雨那样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后对王雨说,“我对这一带不熟,我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王雨抬脚就走,她走了几步拦住一个路人,“师傅,休闲会所怎么走?”

    路人反问,“哪个休闲会所?这一片有很多休闲会所。”

    王雨说,“老板是郑成军的休闲会所。”

    路人哂笑道,“我上哪儿认识那些老板去?不知道!”

    王雨继续向前走,遇到迎面而来的路人,她又拦住对方问路,对方对她摆摆手,话都懒得说,她继续走,继续拦人,接着再走,再拦人......

    她像中了邪,一门心思地要去郑成军的休闲会所找鞋,仿佛这是件天大的事,其他事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吴耿默默跟着她,她问路,他就驻足等待,她继续走,他便抬脚跟上。

    夜愈来愈深,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少,王雨问了不下二十人,却没有一个人为她指明方向,她胡乱走了很久,不但没看到那条灯火璀璨的街道,反而来到了一条偏僻昏黑的小巷。

    王雨终于停下脚步。

    吴耿默默站在她身后。

    王雨伫立片刻,忽然转身问吴耿,“咱们离开医院多久了?”

    吴耿回道,“大概一个小时。”

    王雨呆呆地说,“一个小时了,他死了没?”

    吴耿说,“不知道,要不咱们回医院看看?”

    王雨抬起头茫然四望,“我不认识回医院的路了。”

    吴耿说,“我认识。”

    吴耿伸手抓起王雨的手腕,拉着她原路返回。

    他们来到抢救室,宋西林躺过的那张床竟空空如也,王雨瞬间瘫倒在地,吴耿惊得失声大喊,“人呢!?这张床上的人呢!?”

    一个护士走过来说,“他转院了。”

    吴耿立时松了口气,他扶起王雨后问道,“他转到哪个医院了?”

    “不知道。”

    吴耿皱起眉,“他伤的那么重,你们都不问问他去了哪个医院?”

    护士说,“刚才来了很多警察,我们也想知道他会转到哪个医院,警察不让问。”

    护士说完忽然吐了吐舌头,立即掉头跑开,吴耿身后即刻响起一个声音,“我们是市刑警队的,你俩跟我们回去做个调查。”

    吴耿回头一看,两个身着便衣的中年男人站在身后,其中一个男人对他晃了晃手中的警察证。

    吴耿点点头。

    —

    警车是那种拉犯人的车,驾驶室和车厢用铁栏杆隔开,吴耿和王雨坐在车厢里,两个警察没理他俩,一路闲聊着开到公安局。

    他俩随后被这两个警察带进一间办公室,双方隔桌而坐,两个警察一个问话一个记录。

    警察先问吴耿,问他今晚去郑成军的休闲会所干什么。

    吴耿说郑成军想在凤鸣山脚建造一所度假酒店,但是资金不够,唐老板便把吴耿父子俩介绍给郑成军,想撮合他们共同投资,父子俩是抱着谈合作的目的去了郑成军的休闲会所,他们和郑成军今晚是初次见面。

    警察又问唐老板是谁,吴耿说唐老板是他父亲在生意场上认识的。

    警察接着让吴耿把他今晚在休闲会所经历的一切叙述一遍,吴耿如实讲了一遍。

    警察接下来开始询问王雨,警察问王雨和郑成军是什么关系。

    王雨焦躁不安,她对警察把她带到这里很抗拒,她没有回答问题,嘴里一直埋怨警察凭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

    吴耿连忙替她说,“她是郑成军的员工,郑成军除了休闲会所还有一家糖酒公司,她是糖酒公司的出纳。”

    吴耿说话的时候王雨还在低声叫嚷,她摄于警察的威严,既不敢大声叫喊也不敢起身离开,只是一个劲儿地埋怨警察耽误了她的宝贵时间,她要去休闲会所找鞋。

    警察觉得奇怪,问吴耿她要找什么鞋。

    吴耿连忙把宋西林掉了一只鞋以及王雨对鞋子的迷信心理告诉警察,警察听明白后问王雨,“你和宋西林是什么关系?”

    王雨竟充满抵触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吴耿吓了一跳,王雨这种态度,他真怕警察收拾王雨,他忙对警察说,“他们是网友,他们四年前在网上认识。”

    警察对王雨很宽容,他们对王雨刚才的过激表现没说什么,只是不再理她,转而问吴耿,“她和宋西林是不是情侣?”

    吴耿还未开口,王雨抢先说,“不是!”

    吴耿咽回已到嘴边的话,狐疑地看向王雨。

    王雨一脸哭意,烦躁不安,嘴里反复叫嚷,“我要走,我不在这儿待!我要去找宋西林的鞋!我要走,我要找宋西林的鞋......”

    问话的警察沉默地看了王雨一会儿,起身走到窗前打电话,他语气恭敬,称呼对方林局,他先把从吴耿那儿了解到的情况对林局做了汇报,接着把王雨的表现报告给林局,林局似乎下达了放人的命令,他结束通话后扭脸对吴耿说,“行了,你们可以走了。”

    吴耿拉着王雨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他俩迎面碰到了王雨的下家——那个在郑成军扬言要砍宋西林一只手之时,第一个从那间屋子逃走的男人。

    那男人夹在两个警察中间满脸惊恐,他看到吴耿和王雨,嘴里“嗳”了一声,似乎想问些什么,吴耿却没理他,拉着王雨快步离开。

    他俩走出大楼,市局宽敞的院子里此时竟蹲着不少人,这些人有男有女,女的大都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男的有混混模样的男轻男孩也有衣冠楚楚的中老年男人,此外还有身穿工装像是清扫人员的大叔大妈,总之鱼龙混杂,各色人都有,大门外还不断有警车闪着警灯呼啸而至,车门打开,又一车男男女女被赶下车蹲在院子里。

    吴耿拉着王雨快步走出公安局,离公安局远一些了,吴耿问王雨,“宋西林是什么人?”

    王雨却一脸焦急地对吴耿说,“吴耿,咱们去找宋西林的鞋吧。”

    吴耿定定地看了王雨片刻,说道,“王雨,你清醒点,找鞋不重要!咱们现在不能去郑成军的休闲会所,警察把那儿抄了!你没看到市局院子里蹲的那些人吗?打咱们的几个男孩也在里头!咱们现在去休闲会所弄不好也会被警察抓过来蹲在那儿!你想被警察关起来吗?”

    王雨下意识地摇摇头。

    吴耿重重呼出一口气,“我现在送你回去。”

    “那宋西林的鞋怎么办?”王雨眼中忽然浮上一层泪水。

    “明天我去找!”

    王雨怔怔地站了几秒后说,“好。”

    虽然她执着于找鞋,但她并未丧失理智,这个时候去休闲会所确实极有可能被警察抓走。

    —

    吴耿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把王雨送到祝新村后不放心,他陪着王雨回到小屋。

    吴耿是第一次来王雨的小屋,他一进门就被小屋的清贫景象震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王雨的生活这么艰苦。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是廉价破旧的,连头顶光线昏黄的灯泡都是吴耿小时候在农村亲戚家见过的白炽灯,现在这个年代谁还用灯泡!

    还有布满尘絮破了一个大洞的纱窗,此刻正嗖嗖地向屋里吹着冷风。

    吴耿伸手欲关上窗户,半开的窗户竟然关不上,吴耿查看了一下,窗户合页坏了。

    吴耿回头看王雨,王雨穿着多年前那件老鼠皮颜色的旧棉袄,耷拉着脑袋坐在凌乱的旧被褥里,看上去那样单薄可怜,吴耿心头一酸,问道,“王雨,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王雨盯着地板不做声,思绪仿佛不在这里。

    吴耿又问,“王雨,我记得你和宋西林三年前就分手了,你们什么时候又在一起了?”

    王雨忽然抬头看着吴耿说,“吴耿,我没勾引过你。”

    吴耿一怔,立刻用力点点头。

    王雨不停歇地说,“咱们四个那次在你的饭店打牌,我连坐九庄,第十庄是你故意给我放胡的,我当时一激动就对你说我爱死你了,我说那句话是因为你给我放胡,我不是勾引你。”

    吴耿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王雨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继续道,“我没有跟黄云娜抢李涛。”

    吴耿沉默片刻,再次点点头。

    “你生日那晚我脚上穿的鞋是我妈在早市上给我买的劣质鞋,那双鞋做工有问题,穿在脚上很容易摔跤,我不是故意往李涛身上扑,我的鞋有问题。”

    王雨情绪平静,语声坦荡,吴耿的眼睛却忽然红了,他看着贫瘠的小屋不住点头。

    “还有,我没有背着黄云娜给李涛还书,我约过她好几次,她每次都要和朋友出去玩耍,我约不到她才独自给李涛还了书。”

    “王雨,别说了,我当初不该那样说你!”吴耿脸上尽是愧疚。

    王雨不看吴耿,梗着脖子往下说,“我对黄云娜说我愿意被有钱人包养,那是我和她闲聊时的无心之说,郑成军三年前就看上我了,我如果愿意给有钱人当小三,我早就飞黄腾达了。”

    吴耿哑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王雨忽然爆发,“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当初为什么还和黄云娜在背后诋毁我,冤枉我?”

    王雨喊完就哭了,她肩膀抽动,泪水汹涌而出。

    吴耿无声地看着她,眼睛湿得像蒙着一层浓重的水汽。

    王雨正哭得伤心欲绝,忽然止住哭声望向窗外,窗外夜色如墨,一片寂静,王雨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哽咽道,“宋西林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吴耿心口一阵窒痛,王雨承受的东西太过沉重,此刻的她正被两种痛苦纠缠撕扯,她既为曾经蒙受的冤屈饱受折磨,又为生死未卜的宋西林牵肠挂肚。

    吴耿哑声道,“王雨......”

    听到吴耿唤她,王雨的思绪回到当下,她转头看着吴耿,“吴耿,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说我?在你眼里我真的那么坏吗?”

    吴耿的声音极度沙哑,“王雨,我从不认为你是坏人。我当年和黄云娜无话不说,关系好到可以为她两肋插刀,你知道爱屋及乌的感受吗,我和她只是朋友,这样形容不恰当,但意思是一样的,她喜欢的东西我会喜欢,她讨厌的人我会讨厌,她出事前对你有种不可理喻的厌恶和怨恨,她总在我面前说你坏话,说的多了我也对你有了偏见,尤其是她出事之后,我一股怨气无处发泄,那天刚好你来找我,我就全都发泄在你身上了,我受了黄云娜的影响才会那样对你,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明白,你不是那种人。”

    王雨闭上眼睛,泪水在紧闭的眼皮下簌簌滚下。

    吴耿拿起条桌上的卷纸,展开一看,纸张坚硬粗糙,他放下卷纸,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柔软的手帕,走到王雨面前为她拭泪。

    王雨任由吴耿为她擦去泪水,她闭着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好像一切都放下了,“吴耿,你当年说的那些话像一只鬼手时刻捏着我的心,让我一想起来就疼得死去活来,今天听到你这些话,我的心不疼了。”

    吴耿低声说,“对不起。”

    王雨睁开眼睛看吴耿,吴耿垂眼看她,两人红着眼睛望着彼此,忽然相视而笑,所有芥蒂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他俩的关系瞬间变得亲切和睦。

    吴耿在王雨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显然想与她促膝长谈。

    王雨问道,“吴耿,你这几年和黄云娜联系过吗?”

    吴耿的眼睛暗了暗,“没有,这三年我去过她家很多次,她爸妈嘴巴很严,从不和我谈论她。我和你一样,对她的一切都不知道。”

    “那李涛呢,李涛现在怎么样了?”

    吴耿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李涛已经研二了,他当年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后来只在家待了三个月就回校上课了,我经常见他,他比从前开朗多了,他现在不打乒乓球,改打篮球了,我空闲时会去科技大学找他打篮球,他乒乓球打不过我,篮球也打不过我。”

    吴耿笑起来。

    王雨脑中浮现出李涛那张善良淳朴的笑脸,眼睛不由又湿了,得知李涛一切都好,她又想笑又想哭,“他没事就好。”

    “王雨,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吴耿望着王雨,表情变得沉重,显而易见,王雨过的并不好。

    这几年过得那样穷困狼狈,王雨有点羞于启齿,可耳边却莫名响起黄云娜曾经对她的埋怨: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什么都瞒着我,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王雨顿了片刻,看向吴耿,“我什么都告诉你!”

    王雨对吴耿毫无保留,她对吴耿讲了三年前小叔坠楼的事,讲了自己在糖酒公司短款2万以及为了还款和公司签了一份不平等协议,还讲到为了生活在蛋糕店兼职,最后讲了她和振东妈、高振东以及宋西林相遇的一些情况。

    王雨话语简洁,那些经历没用多久就讲完了。

    吴耿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问道,“你当年找我是为了跟我借钱填补亏空?”

    王雨点点头。

    吴耿懊恼地捶了一下脑袋。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再懊悔也无济于事,吴耿愤恨地说,“郑成军心肠太黑了,足足榨了你3年,最后还想凭空讹你二十万,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贼!”

    吴耿骂完,又疑惑地说,“你刚讲到丢钱,我想不通,你怎么会只丢两万?你包里有10万,小偷把你的包划了那么长一条口子,难道就只偷两万?这说不通啊。”

    王雨垂下眼睑,长久地不说话,最后抬眼看着吴耿,犹豫地说,“吴耿,我觉得那两万块钱公款不是小偷偷的,是张经理偷的。”

    吴耿万分惊诧,“你为什么这么说?”

    王雨轻吸一口气,把她对张经理的猜疑和盘托出。

    原来当年王雨在银行提现时柜员给了她一个很结实的塑料袋,王雨把10万元现金先装进塑料袋,然后才把钱装进黑皮包,王雨最后离开财务部时张经理给她找了个塑料袋装杂物,那个塑料袋王雨认得,那就是银行柜员给她的塑料袋,那个塑料袋是完好无损的!

    这就蹊跷了,如果钱是小偷偷的,为什么只有皮包被划破了,塑料袋却一点破损都没有,塑料袋没有破损,并且出现在财务部,只能说明那10万元现金被王雨安全带回了财务部。

    如果钱没有在路上丢失,就只能是在财务室部丢失,胡云已经把王雨当天的所有支出逐笔排除了,王雨不可能错付款项,最后的怀疑对象就只有张经理了,因为只有他和王雨在财务部办公。

    但是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张经理不知道保险柜密码,更没有保险柜钥匙,他是没有办法从王雨这儿偷走两万的!

    王雨只是凭直觉认为张经理嫌疑最大,她没有证据,不能妄自开口,当年便把这个疑虑压在心底,对谁也没讲。

    吴耿听完后思索了许久,最后说,“行,我知道了。”

    吴耿接着问王雨为什么要向郑成军借两万块钱,王雨说,“我爸妈在厂里买房时借了同事两万,因为小叔出意外花了很多钱,就一直没有还给人家,最近债主急需用钱,我就找郑成军借钱,后来我没要他的钱,我找宋西林借了两万。”

    提到宋西林,吴耿又问道,“你和宋西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雨说,“我和他三年没见了,不久前才偶然遇到,我也说不清我们的关系,你就当我们是普通朋友吧。”

    王雨这样说,吴耿也就不便再多问了。

    夜已经很深了,王雨今晚的经历可谓一场大风大浪,此时的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她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肿胀,憔悴得似乎吹口气就能把她吹倒。

    吴耿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王雨,凌晨四点了,你睡会儿吧,我得走了,咱们刚才在公安局遇到牌桌上那个男的,我估计我爸也被警察找去了,我得回去看看。”

    王雨忙说,“你快去!”

    吴耿站起来走到门边,刚要伸手拉门,王雨忽然叫住他,“吴耿!”

    吴耿回过头,王雨神色凄哀,眼睛又浮上一层泪花,“吴耿,我明天想跟你一起去找鞋。”

    吴耿轻轻说,“好,明天咱们电话联系,你还记得我的号码吗?”

    王雨噙着泪花用力点点头。

    —

    吴耿走了,小屋安静得像一潭水,王雨的心也获得了短暂的宁静,这几年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和肢体有一种感知上的残缺,今天和吴耿冰释前嫌,那种残缺的痛感忽然减轻了大半,她心里相较以往舒服多了,她放松地倒在床上。

    可她的神经仅仅松弛了短短数秒,脑海中就忽然冒出宋西林躺在地板上的情景,鲜血在宋西林头下急速流淌,越聚越多,越聚越大!

    王雨的心一阵狂跳,她瞬间忘了吴耿,忘了刚刚的冰释前嫌,宋西林的血像一股惊涛骇浪打在她身上,她忽地坐起来。

    她紧张得手足无措,张着嘴大口呼吸,她无助地睁大眼睛,对着空气连声发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问了几十遍怎么办之后,她好像忽然想到了办法,她连忙跪在床上,双手合十,口中祈求道,“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请保佑宋西林不死!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请保佑宋西林不死!......”

    她一遍遍祈求,不敢停歇,仿佛一旦停止祈求,宋西林的生命之火就会瞬间熄灭。

    她就这样一直祈求,一直祈求,直到累得跪都跪不住了才又倒在床上,她躺倒后依然不敢停止祈求,到最后她累得眼睛也无力睁开了,嘴里却还在梦呓般祈求......

    王雨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和宋西林来到一个村庄模样的地方,他俩在一条土路上行走,也不知要去哪里,他俩正走着四周忽然冒出来一群小混混,不知什么原因宋西林立刻和他们打起来,宋西林被他们围在中间,王雨急得想扒开人群看看宋西林,却怎么也挤不进去,王雨急坏了,只好在人群外围使劲跳,期望跳起来就可以看见宋西林,她正奋力向上跳的时候人群忽然凭空消失,只留下躺在地上的宋西林,王雨定睛一看,宋西林竟然身首异处,王雨顿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王雨被自己的叫声惊醒,她躺在床上,浑身都是紧绷的,她不敢回想那个梦,那个梦太可怕了,她连忙坐起来。

    王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天好像早就亮了,楼下传来一阵剁肉馅的“咚咚”声,王雨打开小包拿出手机,想看看现在几点了,却发现手机没电了,她忽然想起昨天傍晚在祝新村口宋西林笑着对她说,手机没电了你都不知道,你真是个小迷糊!

    王雨的胸腔一阵酸楚,泪水立刻流下来,昨天他还好好的,现在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王雨立刻给手机充电,几秒钟后,手机能开机了,王雨马上拨通了吴耿的手机。

    吴耿对王雨说他早晨已经去过郑成军的休闲会所了,但是他进不去,休闲会所的所有门窗都被警察贴了封条,宋西林的鞋短期内是找不回来了,他让王雨不要迷信,找鞋真的不重要。

    王雨听吴耿这样说也只好暂时放下找鞋的念头。

    吴耿告诉王雨昨晚警察把郑成军的休闲会所包围了,里面的人一个都没跑出去,全被警察抓走了,吴耿问王雨,“宋西林他家是干什么的?昨晚的事儿顶多是打架斗殴,警察却搞出这么大阵仗,我感觉他们像是在给宋西林报仇。”

    王雨说,“我只知道他爸妈和他姐姐都是高校的老师,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吴耿接了句,“反正我觉得他家来头不小。”

    宋西林家来头大不大王雨不关心,她现在不能找鞋了,最关心的就是宋西林的下落。

    王雨没有人脉关系,她只能拜托吴耿帮她寻找宋西林的去向,吴耿满口答应,吴耿最后又安慰了王雨几句,他说宋西林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他让王雨放宽心,别总往坏处想。

    挂上吴耿的电话,王雨呆呆地坐在床上,脑子里又浮现出梦境中宋西林身首异处的画面,那个画面太清晰了,宋西林躺在土路上,身体在一边,头在另一边......王雨立刻猛打自己的脑袋,不允许大脑再出现这些画面。

    她觉得这个梦很不吉利,可又觉得这个梦是个暗示,似乎在向她预示一种很不好的结果。

    王雨又连忙猛打自己的头,她不允许脑子里有这些晦气的想法。

    正在此时手机忽然响了,王雨的身体剧地颤抖了一下,她莫名觉得这是宋西林给她报平安的来电,一夜过去了,宋西林也许醒过来了!她扑过去把手机抓起来,看清来电号码后,她的心迅速沉入谷底,这通电话是家里打来的。

    王雨按下接听键,陈慧的声音传过来,“王雨,你今天回来吗?”

    王雨失落的回道,“回来。”

    —

    中午时分王雨回到家,一进家门她就愣住了,奶奶坐在沙发上。

    奶奶瘦骨嶙峋,浑身肮脏,妈妈坐在奶奶身边,脸色凄苦得似乎随时都能哭起来。

    王雨正要发问,身后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回头一看,黄姨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条走进来。

    “王雨也回来啦!”黄姨亲切地说。

    王雨轻轻“嗯”了一声。

    “慧,你们刚回来,我估摸你走了这几天,家里没什么菜,我就给老人家下了碗面条,你跟王雨等会儿,我这就回去给你俩下面!”

    陈慧忙道,“别管我俩了,家里还有咸菜和挂面,我俩对付一口就行了!”

    王雨也连忙说,“黄姨您别忙了!不用管我们!”

    “你俩等会儿!我马上就把面条给你俩端过来!”黄姨把面碗放在奶奶面前的茶几上,不由分说出了门。

    奶奶一副饿了很久的模样,立刻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面条,面条烫了她的嘴,她疼得“欧呦”了一声。

    陈慧的表情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心疼,她叹口气,起身从厨房拿来一副碗筷,她把面条夹到空碗里,面条离开汤凉得快,她对着干面条吹了几口气,推到老人面前。

    知道奶奶有老年痴呆症,王雨便当着奶奶的面问妈妈,“奶奶怎么来了?我爸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陈慧凄苦的脸色更加凄苦,“你爸他......跑了!”

    “跑了?”王雨吃了一惊,“他跑哪儿去了?”

    陈慧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哗的流下来,“他这几年背着咱们在村里打牌赌钱,输了3万多,债主放话说再不还钱就打断他的腿,他吓得扔下你奶跑了,我回去之前他就跑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王雨怔怔地看着妈妈,迟钝地问,“咱们这几年打给他的那些钱呢?”

    “全被他输了!家里的欠债一分没还,现在又多了三万元赌债!”

    王雨还是不敢相信,“我爸赌钱,婶婶不管吗?”

    “你婶婶一天忙着照顾小叔,还要忙地里的农活,她听说你爸赌钱后阻止过他,可你爸说他赌钱只赢不输,他还对你婶婶说靠咱俩和王辉打工还债太慢,他赌钱很快就能把欠的那些钱赢回来,你婶婶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她还以为你爸真有那个本事,就一直没管,哪知道你爸满嘴谎话,债主追上门了她才知道你爸输了那么多钱,你婶婶这些天气得饭都吃不下,你奶奶没人管,我只好把她带回来了。”

    王雨不说话了,她在奶奶身边坐下,坐下的一瞬间,她觉得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她脑袋空空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慧还在哽咽着诉说,“王辉现在还在南方打工,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婶婶不敢告诉他,怕他知道了急出个好歹。”

    王雨对妈妈的话充耳不闻,她眼前出现自己这几年拼命攒钱的情景,为了攒钱她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商场里的营业员穿的花枝招展,她却穿的像个寒酸的乞丐,为了省钱她经常一天只花一块钱,一块钱能买3个馒头,她早上吃一个,中午吃一个,晚上吃一个......

    她总希望凭借自己的辛勤努力早日还清家里的债务,从此过上正常的生活,她还幻想还清债务后为老家装上新门窗,带妈妈吃尽天下美味......

    然而辛苦三年,摆在眼前的竟是这种结果!

    一切希望都破灭了,王雨忽然笑起来,心里苦到极致的表现,居然是笑。

    “王雨,你怎么了?你笑什么?”陈慧被王雨吓了一跳。

    王雨不笑了,摇摇头,“没什么。”

    陈慧见王雨没有什么异样,放下心来,“王雨,你今天是不是请假了?”

    王雨漠然地说,“我失业了。”

    “怎么会失业了!?”陈慧一下子急了。

    王雨一脸冷漠,“两份工作都丢了!”

    “怎么丢的?”

    “老板嫌我干的不好,不要我了!”

    陈慧像是受到了更大的打击,面色更暗,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门忽然又被推开,黄姨端着两碗面条又来了,“慧!王雨!快趁热吃!”

    陈慧勉强对黄姨笑了一下,王雨笑都没笑,就那么漠然地坐着。

    黄姨见王雨拉着脸,知道母女俩正在说事,她放下面碗说了句,“先吃饭,有啥事儿吃完饭再说!”便立刻离开了。

    王雨拿起筷子大口吃面条,陈慧吃不下去,一脸难受的呆坐着。

    王雨好像释然了,她以前很爱自己的家,觉得自己的家又幸福又温馨,现在她却觉得自己的家奇烂无比,妈妈为了躲债跑掉,爸爸为了躲债也跑掉,谁家会发生这么可笑的事?三年的辛苦付之东流,债务越滚越大,她对这个家忽然心灰意冷,提不起一点心劲儿了,她觉得自己的家就像阿斗,她没有能力扶起来了。

    那么这个家,就爱怎样怎样吧!

    很久之后,陈慧似乎也想通了,“王雨,工作丢了就丢了,刚好奶奶来了,你就待在家里照顾奶奶,你爸欠的那些钱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眼下咱们还要生活,我明天就出去干活,咱们得先活着!”

    王雨漠然地吃着面条,对妈妈的话毫无反应。

    吃完饭后妈妈忙着给奶奶搞卫生,奶奶身上的棉袄棉裤都脏得包浆了,她的头发、脸、手也没有一处是干净的,王雨觉得奶奶至少有一年没洗过澡了。

    陈慧打了一盆热水给奶奶擦脸擦手,她边擦边絮絮叨叨地埋怨王平安,王雨这才知道奶奶这三年是怎么过的。

    小叔出院后婶婶和爸爸做了分工,婶婶照顾叔叔,爸爸负责奶奶的衣食住行,一家人分成两家过,吃饭都是各管各,爸爸一个大男人不会照顾人,奶奶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他染上赌瘾后经常一连几天不管奶奶,婶婶忙完小叔忙地里,对奶奶照顾不了多少,奶奶跟了爸爸三年还能活下来,真的是个奇迹了。

    陈慧给奶奶擦洗完身体,又把奶奶里里外外的脏衣服全都换了,做完这些天色已经擦黑了,陈慧赶紧熬了一锅稀饭,她让王雨出去买了一袋馒头回来,祖孙三人就着咸菜吃了晚饭。

    奶奶被陈慧大老远带回来,早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陈慧心疼奶奶这几年遭了不少罪,拿出一床舍不得用的新被子给奶奶用,陈慧明天要早起出去干活,便让奶奶和王雨睡一屋。

    王雨躺在床上,身边的奶奶已经睡着了,她像猫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王雨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猫舒服惬意的时候才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那么奶奶应该也很舒服吧,她好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

    王雨睡不着,在得知爸爸欠了赌债那刻起,她忽然不在乎这个家了,家里任何人她都不在乎了,不在乎爸爸,妈妈,还有睡在身边的奶奶。

    此时她心里只有宋西林,她在乎的只有宋西林的生死。

    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宋西林被打倒在地的画面,还有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梦,王雨的心微微战栗,就像有一把小刀在不停地犁她的心脏,那种疼痛并不严重,却也让人疼得一刻不能安静。

    王雨在这种煎熬中几乎一夜没睡。

    —

    天还没亮陈慧就出门了,王雨不知道妈妈出去干什么活,她也无心知道。

    陈慧一走王雨便拿着手机来到客厅,她想给吴耿打电话,可现在才凌晨5点,她犹豫了几秒,终于耐不住心中的焦躁,拨通了吴耿的手机。

    吴耿显然还在熟睡,很久之后才接起电话,王雨张口就问他有没有打听到宋西林的下落,吴耿说没有。王雨说了句,“你继续睡吧。”立刻挂上电话。

    吴耿又无缝衔接地打过来,他让王雨不要着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王雨找到宋西林,王雨“嗯”了一声,又把电话挂断了。

    她怎么可能不着急呢,她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着急!

    最早的公交车5点40发车,王雨当机立断,她要立刻去艺院新区!

    王雨把睡得正香的奶奶从床上拽起来,老人忽然被人拉起来,惊醒之后竟然吓哭了,她张着嘴满脸惊恐地“啊啊”哭叫。

    王雨一阵头大,她不知道怎么安抚奶奶,她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她刚才太焦急了,这样对待奶奶确实有点粗暴。

    王雨只好温声说,“奶奶别怕,我是你孙女,你起来跟我出去好不好?”

    老人口齿不清地哭嚷,“你不是我孙女,你是坏人,你要打我,你要害我!”

    王雨真想扭头就走,可她只能忍住冲动,她知道奶奶喜欢乱跑,把她独自放在家里她很有可能跑丢,把她锁在家里又怕她跳窗,王雨唯有带上她。

    王雨拿起奶奶的棉袄,一边给她穿一边软声安慰,“奶奶我是你孙女王雨,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你别闹,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奶奶不但不配合穿衣,竟然还伸手打了王雨一下,“你是坏人,你要害我,我不跟你走!”

    王雨心烦到极点,她着急去艺院新区,哪有耐心继续哄劝奶奶,她一把将棉袄摔在床边,厉声道,“我就是坏人!你现在马上穿好衣服跟我走,你不听话我就立刻杀了你!”

    老人立时吓得浑身哆嗦,噤若寒蝉。

    王雨冷着脸拿起棉袄给她穿,她再也不敢反抗,王雨很快便给奶奶穿完衣服,她没有给奶奶梳头洗脸,她自己也没有梳头洗脸,她心急如箭,只想顷刻间就飞到艺院新区,她拉起惊恐万状的奶奶,一头冲进寒风刺骨的黑暗里。

    王雨拉着奶奶登上了第一班公交车,从机械厂到艺院新区没有直达车,王雨只能先坐到祝新村,接着再步行到天雷酒店,然后再乘坐去往丽晶商场的公交车。

    天还未亮,街上车辆稀少,道路通畅无阻,不到6点半王雨和奶奶就到了祝新村。

    王雨拉着奶奶下车后,正欲朝天雷酒店走,奶奶却站在原地,怎么拉都拉不动。

    王雨又气又急,她再次凶恶地威胁奶奶不听话就要杀掉她。

    奶奶顿时害怕得哭起来,她一边哭泣一边迈开步子。

    王雨急着去艺院新区打探宋西林的消息,她知道自己很过分,但她没有心情安慰奶奶,她狠心拉着奶奶朝前走,没走几步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感到奶奶步伐迟钝,好像迈不开腿似的。

    王雨停下脚步,回身看奶奶,奶奶老泪纵横,鼻涕流到嘴唇上,浑身打着摆子,看上去又怕又冷。

    王雨向奶奶的腿看去,奶奶穿着妈妈的旧棉裤,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王雨目光向下,忽然看到奶奶的裤脚正在一滴一滴地滴水,王雨愣了几秒,霎时反应过来,那不是水,那是尿!

    王雨连忙去摸奶奶的棉裤,奶奶应该在公交车上就已经尿了,棉裤的大腿部位和屁股部位已经湿透了,用力捏还能捏出尿来。

    王雨顿时感到生不如死!

    她看着惶恐不安的奶奶真想放声大哭,她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她有这么紧要的事要去办,妈妈却把奶奶这个累赘塞给她,让她绊手绊脚。

    怨天尤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王雨纵然急得心如火烧,却也只能先回家给奶奶换棉裤,现在正值深冬,天寒地冻,奶奶的湿棉裤冰得渗手,别说奶奶,就是年轻人在这种天气穿湿衣服也受不了。

    王雨带奶奶乘公交车回到机械厂家属院。

    她在爸妈卧室的衣柜里乱翻一气后,找到一条不知是爸爸的还是妈妈的棉裤,她给奶奶换上干净棉裤后再度拉着奶奶赶往公交车站。

    折腾了这半天,王雨带着奶奶到达艺院新区时已经10点多了。

    她拉着奶奶直奔宋西林家,她上次给宋西林家送过蛋糕,她还清楚记得宋西林家的门牌号。

    宋西林家的单元门需要门禁或密码才能打开,王雨拉着奶奶跟在一个住户身后进了单元门,接着乘电梯来到宋西林家所在的10楼。

    电梯门一打开王雨便拉着奶奶快步走到宋西林家的防盗门前,她想都没想,或者说没有丝毫畏惧,抬手就按响了门铃。

    她什么都不怕,她上次来宋西林家时宋西林的母亲看她的眼神傲慢鄙夷,对她是一百个看不起,她心里清楚的很,可她一点都不怕宋西林的母亲,她不怕被她看不起,不怕被她鄙视嫌弃,哪怕现在宋西林的母亲打开门后直接打她骂她让她滚,她都全部接受,只要宋西林的母亲能告诉她,宋西林还活着,就够了!

    可是,宋西林的母亲并没有出现,王雨按了很久门铃,并没有人给她开门。

    王雨急了,直接上手拍门,她越拍越急,越拍越重,她忍不住开始大叫,“开门那!开门那!”

    “嘭嘭嘭”地拍门声和王雨的叫喊声顿时响彻楼道。

    这么久没人开门,王雨有点丧失理智了,她更用力地拍门,更大声地叫喊,忽然她听到身边响起一个羸弱的声音,“开门那,开门那。”

    王雨僵硬地看过去,奶奶贴墙站着,她佝偻着身子,胆战心惊地看着王雨,却还讨好般为她助力,“开门那,开门那。”

    王雨忽然清醒过来,她这样砸门,这样叫喊都没人开门,那肯定是家里没有人啊。

    王雨稳了稳心神,立刻拉着奶奶去往高振东家。

    她在高振东家门口也拍了许久门,也叫喊了许久,却依然没人给她开门,奶奶也依然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鹦鹉学舌,“阿姨开门,高振东开门......”

    确定高振东家也没人时,王雨一阵茫然,她猜不出这两家人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同时没人。

    她又稳了稳心神,立即拉着奶奶去了程晓红的蛋糕店。

    王雨不顾脸面了,程晓红和厨师已经知道她过去的丑事,她本来是耻于再见她们的,但是为了得到宋西林的消息王雨豁出去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程晓红刚巧在店里,王雨的突然到来令程晓红错愕不已,尤其是看到王雨还带着一个瘦小土气的老太太,而且一老一小都顶着一头草一样的乱发,像是刚从被窝爬起来就出门了。

    王雨不等程晓红开口,开门见山道,“晓红姐,你知道宋西林在哪家医院吗?”

    程晓红更加错愕,“西林生病了吗?”

    王雨忽然闭紧嘴唇,一字不出了。

    程晓红立即问道,“王雨,西林怎么了?”

    王雨呆呆站着,还是不说话。

    程晓红狐疑地看了王雨几秒,神色忽然冷下来,她不客气地问道,“王雨,你是振东的女朋友,为什么前天早上是西林过来帮你辞职?振东知道这件事吗?”

    王雨一声不出,转身去拉奶奶,却见奶奶竟然私自从货架上拿了一块蛋糕,正吃得津津有味,王雨气地喊起来,“你干什么!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吃别人的东西?!”

    奶奶仿佛怕王雨抢走她手里的蛋糕,她一边后退一边狼吞虎咽。

    程晓红忙说,“算了算了。”

    王雨快步走到奶奶面前,拉起她就向门口走,奶奶见王雨没抢她的蛋糕,便立刻顺从地跟着王雨走出大门。

    程晓红突然追出来,“王雨,你工资不要了?”

    王雨脚步一顿,停下来。

    程晓红手脚麻利地从背在身上的皮包里数出一千元钱递给王雨,王雨接住,低声说,“谢谢。”随后拉着奶奶转身离去。

    王雨拉着奶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脑袋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拉着奶奶机械地向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觉得耳旁有些聒噪,好像有个人一直在她耳边念经,她仔细一听,原来是奶奶发出的声音,奶奶说,“我累,我饿,我累,我饿,我累,我饿......”

    王雨停住脚步,抬眼一看,她们已经走到祝新村附近了,她向街边的商铺望了一眼,竟一眼看到她和宋西林初次见面时去的那家面馆。

    王雨愣愣地盯着面馆看了片刻,拉着奶奶走进去。

    她买了一碗汤面条,付款时她才发现除了程晓红刚刚给她的一千元钱,她身上仅剩4块钱了,4块钱连一碗面条都买不起,那又怎样呢,她什么感触都没有,反正她现在有钱了。

    奶奶抱着碗吃得急死忙活,她被面条烫得连连“欧呦”,王雨没理奶奶,她漠然地看着窗外,心中不禁想起她和宋西林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她想起宋西林站在歌剧院长廊下的模样,想起宋西林在这个面馆吃面时的样子,还想起他们坐在出租车上听到的流行歌曲,以及他们在红海影院看电影的点点滴滴。

    她脑子里像过电影般把那天的一切回忆完之后,漠然地看向奶奶,这才发现奶奶早就吃完面条了,奶奶嘴角挂着汤汁,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王雨站起来拉着奶奶走出面馆。

    一出面馆,她又拉不动奶奶了,王雨心里一沉,立刻去看奶奶的裤脚,奶奶的裤脚果然正在滴尿,王雨看向奶奶,奶奶好像不知道自己尿了,她伸着舌头忙着舔她嘴角的残汤。

    王雨怔愣片刻,忽然觉得奶奶不仅痴呆,还失智了!

    王雨觉得浑身一阵麻木,她麻木地站了片刻后,拉着奶奶去了附近的一个服装市场。

    王雨一口气给奶奶买了3条棉裤,在公共厕所帮奶奶换棉裤时,王雨忽然想起了人民医院,对啊,她不知道宋西林的工作单位,可她知道高振东工作的地方啊!

    王雨胡乱地帮奶奶穿上新棉裤,就手把脏棉裤扔进厕所垃圾桶,接着拉着奶奶一路小跑到服装市场门口,马不停蹄地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达人民医院后王雨拉着奶奶径直来到妇产科,她看见医护人员就拦住对方打听高振东,她问了好几个白大褂,得到的回复有“不知道”,有“他今天好像没来”,还有“今天没看见他。”

    王雨不死心,拉着奶奶在各个诊室间乱窜,企图找到高振东,她的举动惹急了导医台的护士,护士嫌她俩干扰秩序,叫来保安,保安把她们祖孙俩赶到了医院门口。

    王雨拉着奶奶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坐下来,她仍不死心,她死死盯着从医院里进来出去的人群,期望能从中看到高振东的脸庞,可她看了很久也没有看到高振东。

    天色渐暗,王雨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医院的进出人员,奶奶忽然又小声喊饿,王雨起身在医院门口的红薯摊给奶奶买了一个烤红薯,奶奶高兴坏了,抱着烤红薯“嘿嘿”笑个不停。

    后来天色越来越暗,卖烤红薯的收摊走了,医院门口的人群变得零零星星,王雨终于收回目光,她木然坐着,她身边的奶奶早就把烤红薯吃完了,奶奶举着一个红薯把儿在嘴里舔啊舔,就像在舔一根棒棒糖。

    忽然间麻麻黑的大街猛地亮起来,路灯开了!

    在这一瞬间,王雨崩溃了,她仰起头放声痛哭,来往的行人纷纷扫她一眼,又漠然走开。

    王雨承受不了了,她承受不了这种煎熬,她奔忙一天,却连宋西林一丝消息也未能得知;她承受不了死亡的重量,这一天她脑子里总是不时飘过梦里宋西林身首异处的画面,她身边的亲友同事没有人故去,她接受不了有人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宋西林本可以安然无恙,他却为了救她命都不要了,这么重的恩情,她如何还得起?如果宋西林真的死了,她又该向谁去还?

    王雨对着无边的夜空哭道,“宋西林你别死,你只要不死,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

    奶奶看到王雨哭,也吓得哭起来,她瞬间哭得满脸泪水,她嘴里含混不清地哇哇叫着,“我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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