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小六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一步登天，早上的自己还被轵邑城外的官兵刁难得不能进城，到了晚上，自己却能在轵邑城最热闹的歌舞坊里喝酒了。
“我叫玟小六，你叫什么名字？”小六端起酒杯，朝风流倜傥的青年敬酒。
“防风邶。”青年与小六碰杯介绍着。
“防风邶？”小六复述着这个名字，防风家，他知道，是大荒西北善于射箭的一个家族。但是这个邶字是怎么写的，他却不甚明白。
似乎看出了小六的疑惑，防风邶直接拉过小六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了邶这个字。
防风邶的指腹接触到小六的掌纹，带着点痒。惹得小六一笑道“好名字。”
“玟小六，也是个好名字。你是家里排行老六吗？”
“我无父无母，没有家人，自然也排不到行。”看起来沉重的事情，小六却无所谓地笑道“玟小六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原本啊，叫做玟小九（玖）的。”
防风邶提起了兴趣，问着“那你现在怎么又叫做玟小六了？”
小六又喝了一口酒，大喇喇地说“我给自己九次活下去的机会。每当我不想活的时候，我又不能真的去死，所以我就把名字减掉一个数字。减着减着，就变成小六了。”
“大荒之上，真的有九条命的是大魔头相柳。”防风邶扯起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问道“你羡慕他吗？”
“九条命？其实也是殊途同归罢了。”小六给防风邶倒上酒，像是一个男子一样在酒桌上胡咧咧那样道“你看哈，盘古大神开天地，是个有大成就的。可最后不也是和寿命短暂的人族一样，死了吗？既然无论怎么厉害，都是要死的。可见，命多也不一定是好事。”
“天若与之，必也取之。要真的死九次，我可不想。”
“那得多疼啊，真可怜。”小六摸摸自己的脖子，摇头叹道。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可怜相柳的。”防风邶细品着酒，抬眼看着小六“你这人倒是有趣。”
“我可怜他？”小六摇摇头“你别忘了，我刚药倒他的坐骑。我怕他还来不及，怎么敢可怜他呢？”
防风邶笑出声道“我倒是忘记了这茬。你要是真的遇到了相柳，你就多和他说说话，说不定他一听你说话有趣，就不会找你报仇了。”
“哈哈，防风兄说的是，那看来我得去瓦舍里跟着说书先生，学一些逗趣的话。”玟小六语毕，又饮一杯。
防风邶盯着玟小六抬头饮酒后滚动的喉结，垂下眸后道“倒也不必。”
“玟小六。”防风邶举起酒杯，和小六碰杯道“希望我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是这个名字。”
“好！我们今日不醉不归。”玟小六豪爽地笑着，又饮下一碗烈酒。
“两位客官，上好的桑葚酒，要不要来一点？”歌舞坊里小厮拿着个黑坛推销着。
桑葚酒勾起玟小六的回忆。他久久地看着那酒坛，没有答话。
防风邶看他如此，直接接过小厮手里的酒坛，又吩咐道“再拿几坛来。”
推杯换盏间，小六也探出了防风邶的底——【他是防风家的庶子，排行第二。他认真学习修炼，表现的不错，奈何哥哥和妹妹也都天赋很高，又是嫡系血亲，不管他怎么努力，哥哥和妹妹都比他更受瞩目。因为内心苦闷，他沾染上赌博的恶习。为了筹钱还赌债，还未成年的防风邶，离家出走，偷跑去极北之地找冰晶，一去四十五年。后来，他母亲重病而死，他侍奉在侧。如今是个流连红尘九曲的纨绔子弟。】
“大风起兮云飞扬。”小六听着防风邶对自己的倾诉，安慰道“防风兄有朝一日一定能有所建树。”
“那又有何用？”防风邶显然不把建功立业放在心上。“人生在世，还是要逍遥自由才好。”
小六倒是笑意凝住，口里的桑葚酒似乎也泛出了苦涩滋味“我倒是没想到你看得那么开。我还以为这世上男子无一例外，都希望建功立业，史书留名。”
防风邶似乎有些醉意，他口齿不清道“要拿劳什子名声干嘛？还不如眼前的美食美酒来得实在。”
小六却被戳中了心事。
轩辕王、高辛王是她血脉相依的人，可若论她和功业孰轻孰重？他们都绝不会首选自己。
“世上为了高官厚禄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听到你的话，绝对都会羞愧死。”
“你呢？”防风邶醉眼朦胧反问“你会怎么选择？死后名和眼下欢愉，你选哪一个？”
小六闻言一愣，他之所以会想发设发地来轵邑城，只是为了能远远看一眼玱玹。因为听说他即将要远赴高辛去做质子了。
而他，不敢去高辛，也不会和玱玹相认。
所以他已经选好了。
“你我皆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之人。还想什么选择？不如喝酒痛快。”小六又灌了防风邶一碗酒，只不过玟小六趁着防风邶不注意时加了点料——蒙汗药。
等防风邶彻底趴在酒桌上，小六才表现出清醒的样子。——他方才喝大的样子是在做戏。
一声喟叹从防风邶头上传来，是玟小六的声音。只听他苦笑道“我从来没有选择，我只是个被遗弃的人，我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
“今夜和你共饮酒，也是缘分。”
“不过，后会无期了。”
语毕，玟小六拿出那颗夜明珠，对小厮喊道“结账！”
清晨的轵邑城，雾气和炊烟的白雾交织在街巷之中。黑色的石板路上，只有一个粗布麻衣的少年独自大踏步往前。
灯火通明的歌舞坊，高处窗口前，防风邶把玩着方才少年付给小厮当酒资的夜明珠。饶有趣味地看着玟小六的背影，扯起一个微笑。
一个看似市侩，但是实际上却对海中珍宝弃若敝履的人。
一个伪装成男子，自己却看不出她变幻的法术的女子。
一个会套话说谎，却也在旁人无知觉时表露真心的——小姑娘？
真是，好久都没有遇到如此有趣的人了。
轵邑城外溪谷，紫衣黑发的防风邶变幻为白衣白发的相柳，对已经恢复神智的毛球幸灾乐祸“毛球，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人心狡诈，这次长记性了吧？”
白羽金冠雕经过一夜的休养早已经没什么问题，它鸣叫几声似乎是在嘴硬着什么。
而后它又俯下身来，示意相柳乘骑。
“回清水镇。”
升腾起飞的白羽金冠雕嘎嘎乱叫，像是在和相柳诉苦着不满。
相柳拍了拍身下的毛球，笑道“总之，这朏朏你不准吃了。听到没有？”
——
征集朏朏的起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