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引(三)

    几场春雨过后,千江江心的小岛上已是花木初绽,绿枝婆娑。

    远远望去,好似一颗翡翠嵌在清澈的千江中,连带着江水也泛着一层淡淡的碧色。

    天色朦胧,平缓的江面上,一只小船静静地飘荡,船头立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今日怎的还有船夫?”杜烟遥遥望着,对着身侧的师父嘟囔了一声。

    “你仔细看看,其上布幡写了一行墨字。”

    杜烟凝眸细看,才发现雾蒙蒙的江面上,船头立着的布幡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

    渡有缘者。

    看清后,杜烟有些好笑地摇摇头道:“又是有缘二字,可那船夫横在江中央,也不过来,如何知道有缘无缘……”

    在她身后,崧城城门外的千江边上,各路江湖客们同样指着小船,议论纷纷。

    今天是千江阁决定批命名额的日子,一众前来的人们观察着江上动静,不敢多有放肆,以免错失机会。

    等了半晌,那小船才随着江水晃晃悠悠地向千江边上驶去。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小船飘然而至,船桨一停,江边的人们方看清船内景象。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船头,正前方摆着一个小方桌,桌上茶壶雾气升腾,茶香袅袅。

    “老先生,请问您是……”有位江湖客按捺不住,走至船边,匆匆行礼后问道。

    老者并不看他,摆摆手打住询问的话语,开始慢条斯理地喝茶。

    轻嗅,慢品,小口啜饮,一盏茶喝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几位急性子的江湖客不敢催促,只能在船边干瞪着眼,踱来踱去。

    老者终于喝完了茶,白眉微挑,起身望向众人:“船渡有缘者。”

    四周寂静无声,他捋了捋胡须,缓缓道:“一次一人,在江心说出求取批命的原因,以及愿意为批命付出的代价……”

    代价?

    老者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代价二字更如平地惊雷,让人心中不免生起疑惑与担忧。

    “以往批命就是批命,怎么还问代价?”

    “一次一人,这得等到何时?”

    “大家让让,我愿一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游移不定者有之,凝眸沉思者有之,还有几人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想也不想便走至了老者身前。

    其中一人便是杜烟。

    在她身后猝不及防的师父微微皱眉,但并未上前阻拦。

    “大家莫急……”

    老者呵呵一笑,微抬双手轻轻下压,场面顿时恢复了平静。

    “这只是一种上岛的方法,有缘者上岛,可以免去关卡和考核。”

    几位江湖客们立刻听出了弦外之意,急忙问道:“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自行上岛?”

    老者点点头,指向了小岛北侧一块醒目的赤石。

    “自行上岛之人,需要从小岛北侧赤石旁进入小岛,跟随指示闯过关卡。

    “若有偏离路线,妄图投机取巧之人,将直接失去名额。

    “至于想趁机上岛作乱者,千江幽静,不失为一个合适的埋骨之地。”

    此言一出,老者慈和的面容一变,冷厉的光芒从眸中迸发,让众人心下微惊。

    他再次笑了笑,和缓了语气道:“千江的惯例,大家应当都知晓,即便按路线入岛,也是危机四伏,请各位三思。”

    杜烟细细地听着老者的话语,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转头与师父商量。

    “那个带刀的女娃娃,你可以上船来。”

    没想到老者会突然叫自己,杜烟愣了一下,一时有些迟疑。

    师父眸色微凝,朝杜烟点了点头。

    千江中央,烟波浩渺,水雾苍茫。

    “你的刀让老朽有些眼熟……为何求取批命?”

    老者的声音伴着桨声,在辽阔的水面悠悠回荡。

    杜烟眉头一挑:“为了活着。”

    老者微微抬眸,瞥见一脸认真的杜烟,有些惊讶。

    “我们西宁南派争斗甚多,我与师父本为主脉,但这些年来被各方暗害,已是强弩之末。

    “长老留下的信札中有言,让我们北上,前往千江阁寻求帮助。”

    “我们确实与西宁南派有旧,但你们为何要等少阁主批命?”老者淡淡发问。

    杜烟咬咬牙,并未隐瞒:“我们门派内也有自诩为批命师之人,他被奉为上宾,一向不为外界所知。

    “但我不信他,藏头露尾,玄之又玄,千江少阁主名声在外,我便想顺道一见。”

    老者微微颔首,心下却是一惊。

    “竟然也有批命师么?如此隐秘的事情,就这样向老朽透露了?”

    杜烟飒然一笑。

    “穷途末路之人,早已顾不上这么多了,千江阁便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既要取信于千江,自然不会多加隐瞒。”

    “接下来您要问我代价了吗?”

    杜烟不等老者回话,自言自语道:“只要能扶起主脉,重振南派,我又何惜此身?”

    “既如此,我便送你上岛,见一见少阁主吧。”

    小船已经到了岛边,老者忽地跳上了岸,利落而矫健。

    他系好船,搭上长板,冲有些惊讶的杜烟招招手:“走吧。”

    踏过青石铺就的小道,绕过雅致的小亭,杜烟随老者进入了一片迷雾之中,只能勉强看清一丈之地。

    “跟紧喽。”老者走在前方,淡淡提醒。

    不知过了多久,杜烟只觉眼前一亮,迷雾终于散开。

    “进小阁第一层,不要越过帐幔即可。”

    杜烟点点头,向老者行了一礼,慢慢朝阁内走去。

    小阁中有些昏暗,帐幔低垂,灯影潋滟。

    帐幔后一张白纸飘出,杜烟抬手捡起,其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

    “说缘由。”

    杜烟深吸一口气,将此前告诉老者的话重复了一遍。

    帐幔后再次飘来一张白纸。

    “说代价。”

    杜烟轻轻一笑:“虽然南派与千江有旧,但贸然相求,确实没有什么能让千江阁看得上的,若少阁主不弃,杜烟愿效仿那位季浮生,向少阁主效忠。”

    帐幔后寂静无声。

    杜烟想了想,认真道:“我为南派主脉最后的传人,若千江阁日后有事务涉及西宁,敝派定会鼎力相助。”

    帐幔后传来一道清冷而平静的声音。

    “南派主脉,传到今日,你应当是染字辈。”

    终于得到回应,杜烟心下一喜,回道:“族老本为我取名杜烟染,但主脉一日不起,我便无颜叫回本名。”

    “原来如此。”赵长珺双眸淡淡,掀起帐幔走至杜烟面前。

    “少阁……”杜烟下拜行礼,抬眸望见赵长珺如画的容颜,双眸陡然睁大,呆愣片刻后,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是我。”赵长珺浅浅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长珺!真的是你!”杜烟习惯性地上前几步,想要拍拍赵长珺的肩,在将要触碰之时突然停了下来。

    赵长珺戳了戳她犹豫的手,神情与之前相见时别无二致,打趣道:“女侠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怎么被吓到了?”

    杜烟幽幽地盯着赵长珺,回想起之前两人相处的场景,拍了拍额:“啊!我竟然还说你身子弱,不能沾雪……”

    我近日确实体弱……

    赵长珺嘴角微弯,想起洛神引,神色变幻几分后归于宁静。

    须臾,杜烟从震惊中缓了过来,一边摇头一边苦笑道:“虽然惊讶,但发觉少阁主是你,我的心反而安定了些。”

    听闻此言,赵长珺反而有些讶异了,问道:“我们确实相熟,但也并未深交?”

    杜烟嘴角一咧,挥挥手道:“当日第一次见面,我便觉得你这人不错,对我胃口。

    “如今我拜入千江,能在你手下效力,倒是不亏。”

    “……其实,南派与千江阁的渊源,比你想象得深。”赵长珺缓缓道,“你放心,等与师父相商后,千江阁会派人相助的。”

    “而且对你之前所言的批命师,我也很感兴趣。”

    “他肯定没你厉害,”杜烟心中石头落地,便将心思转到了批命之上,“来来来,好不容易见一次千江少阁主,来给我写个批命。”

    赵长珺摇头浅笑:“我本不给身边人批命的,但既然你族中已有前批,我便试着为你写一写,看看能否扭转。

    “你与你师父在城中说书人的客栈?我会让人在近日将批命送去的。”

    所愿皆达,杜烟心情极好,连忙笑着点头道:“今日求取批命之人如过江之鲫,你一定很忙,我便不多加打扰。

    师父还在江边等着,他为了主脉劳心劳神,我得赶紧回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嗯,我的身份最好不要对你师父提起。”赵长珺微微一笑,提醒道。

    “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杜烟认真地保证一句,踏出小阁,随老者从另一条路离开。

    送走杜烟,赵长珺走入帐幔,缓缓坐回桌前。

    她望着桌上泛着银光的批命笔,眉心微蹙。

    虽然此刻并未批命,但听着杜烟族中批命师为她批下的命格,赵长珺心下已有隐忧。

    “批命而不信天命……无论结果为何,我都会帮杜烟试着与天命争一争。”

    手中银纹骤然亮起,赵长珺眸色坚定,抬手拿起桌上银光渐盛的批命笔。

    一盏茶后。

    赵长珺凝然不动,握着批命笔的指节有些发白。

    她微微仰头,仿佛想透过阁顶,触及那冥冥虚空。

    默然半晌,赵长珺将批命笔系在腰间,匆匆出了小阁,往青阁方向走去。

    两处距离较近,片刻后,她已走至阁前。

    “少阁主,您是来寻阁主的吗?”

    赵长珺点点头。

    “阁主本定了今日回岛,但刚才收到传信,说其有要事在外,归期不定。”

    归期不定么?

    微风乍起,赵长珺默默望向小阁的方向。

    小阁中,桌上被镇纸压着的白纸随风微微卷起,其上写着寥寥七字。

    “杜鹃啼血竹间魂。”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