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引(二)

    几日转瞬而过,归于幽静的洛河谷中,血泊与尸体却是不少。

    一场争夺崧国文藏线索的生死宴戛然而止,具体死了多少人暂时难定,不过也甚少有人在意。

    世人更好奇的是,究竟是谁,夺取了传说中的文藏钥匙。

    春日渐暖,取得钥匙的赵长珺早已脱下劲装,换回了日常所着的衣裙,缓行数日回到了崧城。

    在洛衍川的精心调理下,她体内余毒所剩无几,剩下的毒素则需要几味稀有的药材,才能彻底根除。

    “洛神引的余毒已经很少了,”洛衍川将两根手指搭在赵长珺腕上,长舒一口气道,“在彻底清除毒素前,少阁主可以兼修洛河谷的这门心法,用以压制。”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册子,递给赵长珺。

    “嗯,”赵长珺接过,沉吟了一下,问道,“衍川,根据近日的药膳,你有查出些什么吗?”

    她归来的这几日,依惯例继续让容姨派来府上的厨师准备每日的药膳,但并未服用,而是秘密地交给了洛衍川。

    “……基本可以确定了。”洛衍川点点头,“将那些药膳分开来看,确实有滋补舒缓之效。

    “但若将多日的药膳放在一起,便不难察觉其中可以致毒的成分。

    “这种下毒方法,四日为一个循环,可以非常隐蔽地在体内逐渐积累毒素,到最后,中毒之人除了头疼、体弱外,还能在特定条件下被下毒之人控制。”

    终于确认了……赵长珺并未欣喜,笑容有些怆然。

    “有可能是无意的吗?”

    “极难,药膳中各草药用量需分毫不差,才能达到效果。且此毒非常隐秘,即便在洛河谷中,也只有几位大长老才知道配方,”洛衍川神色一黯,“还有一点便是……这药膳极为眼熟,有位长老为了控制我,给我吃过一模一样的。”

    他唇角扯起一抹冷笑:“如果少阁主身边的下毒之人与洛河谷有联系的话,或许配方正是来自我认识的那位长老。”

    “好……”赵长珺默然半晌,低低叹了一声,“你先去休息吧。”

    “少阁主记得趁热服药,且最好保持心境平静,余毒虽少,但情绪波动下往往会引起头疼。”洛衍川望了望放在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碗,叮嘱几句后退出了暖意融融的书房。

    留在房内的赵长珺凝视着炉火,眸色幽幽摇曳。

    虽是初春,但她自毒发后总有些畏寒,因此书房中的火炉并未撤下。

    在火光的映照下,赵长珺的双眸逐渐微含泪光。

    “容姨……”赵长珺低声念着这位自小便陪在身边的长者,一边回忆,一边提起桌上毛笔,不自觉地在纸上写了一排线索。

    过往的片段一一闪过赵长珺的脑海,她细细整理最近半年的相处细节,寻找着不合寻常的地方。

    “还需要更多证据,”赵长珺心绪纷乱,嘴角噙着一丝如碎冰莹雪般清冷的笑意,“我一向不查身边人,现如今,便只能破例了……”

    片刻后,她将沾染墨色的纸团成一团,丢进了火炉中。

    “我需要原因,但不能直问……”赵长珺走至窗边,抬眼望了望远处苍茫的云脚,轻声道。

    不知立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了裴宴安温润中带着关心的声音。

    “我刚刚遇到衍川,听他确定了消息,便赶来看看你……”

    他发现了放在桌上的药碗,伸手探了探碗身,端起它走到了赵长珺身旁。

    “快温了,先喝药再说。”

    “嗯……”赵长珺点了点头,捧着还有少许热气的药碗小口地喝着。

    “兄长对容姨,有何看法?”

    白气萦绕间,她面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她来历神秘,与父亲是旧相识,与你……”他纠结地停住后半句话,顿了顿,方缓缓道,“与你一同来到赵府。”

    “哦?”赵长珺眉梢微动,捧着已经空了的药碗,手指轻轻在逐渐冰凉的碗身上划弄了几下,“兄长这句话有些不清不楚了。”

    裴宴安迟疑地开口:“在父亲和容姨的要求下,我瞒了一件事,虽然自己也并不清楚内情……

    “我怀疑,你可能是父亲流落在外的女儿,或者……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总算来了。

    赵长珺揉着微微发疼的额角,感觉一些原来模糊不清的事情正逐渐从迷雾中显现。

    “你是七岁时突然被容姨带来赵府的,当时便发着高热,昏迷不醒。

    “父亲和容姨万分焦急地寻医问药,同时告诉我,你是赵府的小姐,我的妹妹。

    “后来你病好了,但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并且一往前想就会头疼。

    “父亲和容姨特意叮嘱过我,不要对你提起往事,就当你是从小便养在府中。

    “我以为他们是想让你开开心心地长大,怕你知道后多思多虑,而且……

    “而且容姨是崧国旧人,还可能出身高贵。在灭国之前的那几年间,皇族混战,世家倾轧,我现在回想起过去,仍能感到比无星无月的夜还要深沉黑暗的痛苦。”

    最后一句极轻极快,几成气音,裴宴安压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暗色,放缓语调道:“我怕随容姨而来的你会有些不好的记忆,而有时候遗忘反而是幸事,因此一直未向你提起。

    “但我本应明白的,对有些人而言,过去的阴影往往挥之不去,即便被拦下,但终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裴宴安闭目叹息,最后一句又仿佛是在说他自己。

    头疼越来越剧烈,赵长珺有些分神,因此并未留意裴宴安所说的每一句话,并未察觉到他的过去同样藏着阴影。

    她用发凉的手按住额头,定下心神分析:“被容姨带来……”

    她以前便怀疑,自己明明是身穿,为何能被认成是赵府的女儿。

    赵长珺不是没有询问的想法,但一是无法解释疑惑的来源,二是在推演天机时,冥冥中觉得贸然询问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如今,一向慈爱的容姨竟然对她下毒,而她竟是由容姨带到赵府中的。

    重重消息砸来,赵长珺开始重新思考自己与容姨的关系,突然心头一动……

    她起身走到屋外,缓步慢踱。

    春日暖阳照在赵长珺的脸上,却映不出一丝暖意

    前些日子,洛尘香到了失效的边缘,容姨经常问自己是否恢复记忆,然后送来药膳。

    这是不是说明,如果自己在之前便表露出了对身世的怀疑,可能会提前被……下毒?

    下毒是为了……控制。

    衍川说过,在特定条件下,下毒之人可以控制中毒之人。

    “是这样吗?”赵长珺抬起手,迎着阳光细看,深邃如潭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迷雾。

    “长珺……”裴宴安立在屋门处,眸带担忧地望着赵长珺,轻轻唤了一声。

    赵长珺眸色如雪,一向宁静如水的心境,在今日起了些难以抑制的波澜,低低自语道:“已经发生的事,便如逝去的河水,永远无法倒流。

    “人本来就是只会被身边人背叛的。

    “我如今应该做的,便是想办法在不击碎表面平静的冰层的情况下,探寻底下的暗流。”

    裴宴安迎视着赵长珺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些许愧疚和怜惜:“我未曾料到容姨竟别有用心,实在不该瞒下此事。”

    感受到裴宴安的自责,赵长珺微微摇头:“即便知道,也难猜出……此刻心绪纷乱,书房中有琴,就借兄长的琴音定定心神?”

    “好,”裴宴安朗朗一笑,“许久未碰你的彩凤鸣岐了。”

    他随赵长珺回到书房,拂衣而坐,抬手调理了彩凤鸣岐的丝弦。

    指间轻拨之下,如水的乐韵流出,正是一曲《初雪》。

    乐音舒缓,赵长珺仿佛置身于空谷观雪,渐渐散了心中悲凉。

    一夜梨云空有梦,二分明月已如烟。

    一曲抚毕,赵长珺的眼眸已经变得清平如水,澄澈而安然。

    天色将晚,暮云四合,余晖已尽。

    自探春宴后,崧城的夜晚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掌柜的,这几天来听说书的人又多了?”客栈中,一名江湖客朗声笑问。

    他眉目开阔,年龄在四十岁上下,腰间别着一柄金边长刀。

    “那可不,”掌柜一边拨着算盘,一边笑答,“探春宴虽然结束了,但千江阁的批命日子快到了,这可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热闹。”

    “千江阁……”另一位江湖客喃喃道,“不知生死宴中,究竟是谁拿到了钥匙。”

    话头一起,客栈中无所事事的客人们纷纷加入了讨论。

    “我看极有可能也是千江阁,虽然洛城是在北地边缘,不像崧城这般与千江阁如此之近。但只要还算北地范畴,千江阁的影响力便大得可怕。”

    “你这就不懂了,生死宴是需要阵玉才能进的,进入之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再加上硬闯进去的……”

    “此言有理!千江阁纵有实力,但能进洛河谷的人也多不到哪里去,进去之后,可不就各凭本事了?”

    杜烟从楼上下来,便见堂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

    她走到那名带刀的江湖客面前坐下,一边听一边喝茶。

    “哼,在洛河谷徘徊数日,钥匙没见着,尸体倒见了不少。”杜烟放下茶杯,愤愤道。

    “只是凑凑热闹,你我二人来崧城,原是为了另一件事。”

    “也是……”杜烟点点头,想到千江阁,笑道,“不过若钥匙真被千江阁所得,届时文藏一开,又会掀起诸多风雨了。”

    “据说崧国文藏有特殊之处,如果开启就会引发动静,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么玄乎?”杜烟撇撇嘴,思及一事,叹道,“不过千江阁的批命更玄,若可得其批命,或是见少阁主一面,就能……”

    “只是不知今年的批命名额将如何决定?”

    杜烟双手捏着茶杯,垂眸沉思,不再言语。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在接连数日的急雨后,千江中心的小岛,再次迎来了前来批命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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