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忧危院中论

    “在下慕淮瑾,是经陆知州推荐后取得名额的书院弟子。”

    慕淮瑾这才看清赵长珺的面容,他眸含笑意,眼尾泛着一抹浅淡的红,说话时语调染着几分肆意。

    “原来是同窗。”赵长珺站在原地,只觉刚才感觉到的那抹压迫感随着慕淮瑾的开口而消失无踪,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一边思索一边接话道,“崧城才俊良多,陆知州此举倒也合宜。”

    “大乾朝堂下令,陆知州为了完成任务,便招我过来充数……”慕淮瑾唇角轻挑,回想起当日在坠月楼的惊鸿一瞥,状似无意地问道,“姑娘喜欢穿红衣?”

    赵长珺浅淡一笑,答道:“公子若是有留意过,便会发现,走在崧城长街上,十个女子中或许便有六人身着红衣。”

    自从赵长珺“千江踏雪一点红”的名声传开后,崧城女子便对红衣有了偏爱,因此赵长珺即便平日里多着红衣,也不会引人无端猜测。

    听到这样的回答,慕淮瑾微微摇头,轻笑道:“确实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赵长珺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声。

    只是那日初见,你很像她……

    慕淮瑾回想起自己之后查到的信息,在心头暗暗一叹。

    赵长珺,大名鼎鼎的北疆副将之女,幼时多病,一向身娇体弱,甚少出府,又怎会和名动江湖的千江少阁主有所牵扯呢?

    他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些,轻声回道:“只是我有个仇人,最喜欢一袭红衣。”

    “仇人?”赵长珺眼睛眨了眨,没有再问下去,“我兄长应当快到了,失陪。”

    慕淮瑾望着赵长珺的背影,心头一动,问了一个已知答案的问题:“既是同窗,敢问姑娘名讳?”

    “赵长珺。”她走至小径的转角处,向后摆了摆手,并未回头。

    初春的暖阳融融照着,书院中的人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赵长珺走至正院时,裴宴安正跟刚刚到来的书院教习们闲谈。

    “张老先生?”赵长珺遥遥望见居于首座、清方严谨的老者,并未上前,心中有些震动。

    这位张老先生眉目慈和,言谈间半分架子也没有,却是天下士子心中德高望重的大儒。

    他学博天下,早些年时客居京都御书院,许多世家子弟都会前去听其授课。

    后来,他受好友之邀退隐山林,一些学子们苦苦追寻,却始终不见其踪迹。

    未曾想到,今日张老先生竟然出现在了崧城新开的书院中。

    “不知你对近日新出的《忧危竑论》有何见解?”张老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着望着裴宴安,眸光中带着几分考量。

    裴宴安沉吟了一下,道:“此文在《天下忧危论》的基础上竑大其说,近日来通过传单的形式在京都广为流传,其心可诛。”

    “哦?”张老先生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如何诛心?”

    裴宴安淡淡道:“承天帝自开国以来,久久不立太子。不久前,在朝臣的多番催促之下,承天帝将皇后之子封为宁王,先皇后之子封为定王,沈贵妃之子封为平王。

    “三王并封,国储不明,朝臣纷纷上疏反对。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后宫中也未得安宁,沈贵妃偶然得了一本记载贤妇事迹的《女鉴图论》,或是为了抬高自身地位,竟在最后加上了自己,并重新刊印。

    “可谁知在新书刊印的同时,《女鉴图论》的作者向承天帝呈上了一份《天下忧危论》,其所谏之事繁杂,包括节省皇宫开支、清查科场、对民间土地登记造册等,确实称得上是涵盖天下。

    “两件事本是巧合,但《忧危竑论》一出,必将引发朝野热议。”

    张老先生深深看了裴宴安一眼,仰首笑了一阵,道:“不错,这正是其中关键……依你所见,之后将会如何?”

    “之后的发展便容易推测了,”裴宴安淡淡一笑,“《忧危竑论》开头第一句便是,‘《天下忧危论》无事不言,惟独不及一事’。

    “究竟未言何事?《忧危竑论》并未言明,而是以问答体的形式详细论述了自古以来的嫡庶废立,影射‘国本’。

    “虽然《忧危竑论》刚出不久,朝臣还未将其与《天下忧危论》、《女鉴图论》同时联系起来……”

    张老先生右方,一位年岁较轻的教习有些疑惑,插言问道:“为何联系?难道仅仅因为《忧危竑论》出于《天下忧危论》,而《天下忧危论》的作者和《女鉴图论》的原作者是同一人?”

    “不,”裴宴安望向院中空地,视线慢慢凝成一股冷芒,“因为《女鉴图论》将前朝明安皇后作为开篇。”

    在张老先生满意的目光下,裴宴安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明安皇后,由宫女进中宫,其出身与当今沈贵妃如出一辙。

    “若无《忧危竑论》,只凭《天下忧危论》和《女鉴图论》二书,仅能参作者一个‘讨好贵妃、结纳宫闱’之罪。

    “可如今《忧危竑论》专论嫡庶废立,便是告知世人,《天下忧危论》谈尽天下忧危,惟独不及立皇太子事。

    “而自古以来,无论立嫡立长,皆与平王无关。”

    先前发问的教习面露恍然,突然一拍桌子,喃喃道:“原来如此,《忧危竑论》一出,众人便会思考……近来众朝臣纷纷再次上疏请立太子,无人顾及其他,而《天下忧危论》与众不同,绝口不提最重要的立太子一事,再加上《女鉴图论》有意提高了沈贵妃的地位……”

    裴宴安微微颔首:“两者结合,便不能不让人多想,沈贵妃与平王一脉,是否暗中存了夺取太子之位的心思。

    “我相信不出几日,朝中便会有人上疏,言其机深志险,包藏祸心了。”

    “有意思,”张老先生左下首,一位看起来有些仙风道骨之态的老者掀了掀眼皮,双眸微微眯着,“裴将军在北地威名赫赫,少年将军,奇才统帅,未想到竟是文治武功兼修。”

    “宴安浅知拙见,对朝堂之事只是姑妄言之。”裴宴安露出浅淡的笑容,道,“且若论才学与谋略,有一人便远在我之上。”

    “哦?是何人?”老者白眉轻扬,语调带上几分好奇。

    裴宴安正欲继续说来,便望见赵长珺一袭红衣,娉婷而立,于是笑着起身,唤长珺来到近旁为众人介绍道:“正说着,人便到了……”

    赵长珺从容不迫地迈步上前,对众教习执了晚辈礼。

    “小姑娘,你兄长可是对你所言甚高,”那位老者转向赵长珺,笑道,“不知你对这首词有何见解?

    “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

    “晚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二十年多少风流怪,花落花开。

    “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策,破烟月迷魂寨。

    “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赵长珺望向眼前带着慈和微笑的两位老先生,微微沉吟了一下,便猜出此中关节,浅笑道:“明者因时而变,怀正志道之士,或为天地生民而出,或潜玉于当年。

    “张老先生言所欲言,进可入京都,退可隐山林,自是大家风骨。”

    “而贯老先生漫吟归去来,‘南山空谷书一卷’,便可‘春风无处不楼台’,又是何等肆意。

    “无论立身何处,但求不违此心,若评高下,岂不是反落俗套?”

    “不错,不错……”张老先生眼眸突闪光亮,捋着胡须望向那位颇具仙风道骨的老者,“贯兄隐居酸斋多年,今日一出,便被人识出身份了。”

    “张兄新作之词,不也被人一眼看出吗?”老者须发微扬,摇头笑道,“此次出山,倒是让你新得两个好学生。”

    几人笑谈间,其余书院弟子也渐渐到了正院,从侍书手中取了身份令牌后,一一上前拜见张老先生。

    得闲退下的赵长珺与裴宴安相视一笑,沿着石子小径缓步退了出去。

    “刚才侍书说,今日只是见礼,真正的课教要等到下月呢,至于进京一事,估计得到秋闱那时。”赵长珺侧身笑道,“兄长本就有官职在身,按理是不用再来书院走这一遭的。”

    “能在张老先生座前受教,是天下士子心中之愿,而且……”裴宴安清雅一笑,将无意间便要脱口而出的“也能多陪陪你”几字咽了下去。

    他最后两字本就说得极轻,因此赵长珺并未注意,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素闻张老先生达观今古,学识深不可测,能在其门下受教,纵是短短数月,想必也获益良多。”

    两人刚出院门,便瞧见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向书院奔来。

    “少……”他望见赵长珺,苍白的脸色有些喜意,激动地唤了一声,又发觉场合不对,生生止住。

    “陆知州?”赵长珺有些意外,看着眼前人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缓声安抚道,“知州大人莫急,书院纷杂,先上马车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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