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下倾杯处

    “确实如此。”赵长珺双手接过顾青尘递来的茶盏,慢嗅茶香,轻轻啜饮了一口。

    顾青尘仍是一派清风般淡然的神色,仿佛其所言只是平常之事:“当然,关于崧国覆灭一事,民间还有着这般传言。

    “说是当时崧国皇帝突然病危,其仅有的皇子也在同一时间意外身亡。

    “时任崧国首辅的凌彦大权在握,借机挑动崧国宗室暗中争斗。

    “之后,凌彦以谋反为借口,杀掉了有望继位的越王赵钦等人,并陆续清除朝野中反对的力量,逐渐铺平了称帝之路。”

    赵长珺微微一哂:“这个传言倒是有诸多漏洞,若要清除能登帝位之人,需要最先解决的,不正是有着深厚威望的常安公主吗?

    “崧国皇帝本就对常安公主寄予厚望,历经多年,几番改制,逐渐提升女子地位,以此为日后常安公主的继位做好铺垫。

    “在最后几年,崧国皇帝身体衰弱,常安公主已接过大部分政事,朝中的女官队伍也渐渐立起了威望。

    “她们为常安公主马首是瞻,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现已难寻踪迹。”

    顾青尘略略颔首:“前朝秘闻,自然真真假假。

    “有人说越王赵钦早就心怀不轨,在皇宫中埋伏下了杀手,准备瓮中捉鳖,却生生错过了杀掉凌彦的时机。

    “还有人说凌彦不是临危受命,而是蓄谋篡位,不仅杀光宣国宗室,还试图逼迫常安公主……”

    “为了不同的目的,幕后之人便敢散播不同的传言。

    “崧国仅覆灭六载,多少人心怀孤愤,恨恨难平。

    “而崧城作为前朝旧都,鱼龙混杂,将来不知会有多少浑水摸鱼之人。”

    赵长珺细细听着,心中有些疑惑,不禁出声问道:“将来?”

    “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顾青尘放下茶盏,起身走至门外窄廊上,负手而立。

    赵长珺微微侧了侧头,无奈笑道:“师父说这话时,可是比我的批命还要玄些。”

    她顿了顿,喃喃道:“师父,季浮生他……”

    顾青尘眉尖微动,半转过身子,侧倚在栏杆上望着屋内的赵长珺,语调带上几分严厉:“我等与天机相伴,总会渐渐走到‘己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境地。

    “正因如此,才需要做到一个‘淡’字,不要为了己身,更不要为了一些特定之人。”

    赵长珺凝眉不语。

    “你对身边人还是太重感情,将来难免为此所累……”顾青尘悠悠一叹,并未再说,缓缓走回赵长珺身侧,为她添上了一杯清茶。

    茶香氤氲,抚慰人心,良久后,赵长珺似乎调整好了心境,捧着茶盏朝他微微一笑,一双翦水秋瞳波光潋滟。

    “……随我去演武场。”顾青尘嘴角微弯,“让我看看离开的这些时日,你的剑法有没有进步?”

    从主阁后门出去,有一条小路,通向一个四四方方的演武场,场边载着一圈常安花。

    说看剑法,自然要有剑才行。

    赵长珺接到青鸟传信便匆匆赶来,并未携带长剑。

    演武场中倒是有些普通的铁剑,随意地放置在侧方的木架上。

    “我要师父的。”赵长珺拉着顾青尘的衣角,笑意盈盈,让人心情都跟着愉悦起来。

    “好……”顾青尘取下腰间佩剑递给她,然后退到放置铁剑的木架旁,望向立在正中央起势的赵长珺。

    此刻无风,赵长珺衣衫自动,身法轻盈,场中寒光轻闪,剑已凌空。

    常安剑法本就绚丽如舞,赵长珺一招一式俱是炉火纯青,近距离观之,极为赏心悦目。

    一套剑法舞毕,满天常安花飘起,顺着剑风打了几个旋,晃晃悠悠地落在赵长珺的脚边。

    “来攻我。”顾青尘抽出架上铁剑,走至演武场边缘。

    闻言,赵长珺轻灵的身形一动,盈盈落在顾青尘身前。

    常安剑法带着凌厉的杀气袭来,顾青尘长眉微挑,提剑相挡,剑锋相撞时龙吟声冲天而起,两道剑光随之荡开。

    赵长珺和顾青尘的身影仿佛变得极淡,剑势相融,剑招相接,乍一看并无丝毫激烈,但两人剑风所到之处,纵是立在演武场边的千钧重石也被狂风吹翻。

    百招过后,尘埃终定,顾青尘手中的铁剑抵在赵长珺眉间。

    “不错,能在我手下走过百招了。”顾青尘停剑而立,一向清冷的眸中光华流转,仿若明珠生晕,散发着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温柔缱绻。

    千江阁主顾青尘,武功超绝,已趋化境,在江湖上公认的高手排名中,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还记得那年冬日,你一袭红衣踏江而来,经过层层考核,于万人之中脱颖而出,走到我的面前。”顾青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回想起了初见赵长珺时的场景。

    两年前的初冬,十六岁的顾青尘学成下山,带着信物来到了千江。

    他从老阁主的手中接过千江阁,推演天机之后,决定开阁收徒。

    无数江湖儿女慕名而来,顾青尘眼高于顶,设下了层层考核。

    考核持续数日,满怀自信的俊彦英杰们陆续败在了不同的关卡中,只得郁郁离开。

    顾青尘也有些失望,甚至有了若无人能过便不再收徒的打算。

    江湖人向来无事,绝大部分的失败者心有不甘,便纷纷守在江边,想看看究竟谁能入主千江。

    最后一日,赵长珺一袭红衣,白玉遮面,在被雪覆盖的江面上翩跹掠过。

    她闯过重重关卡,终于来到了顾青尘面前,一袭红衣灼灼似火。

    少阁主之位尘埃落定,“千江踏雪一点红”之名由此传开。

    之后数月,季浮生入阁,“浮生雪满长安道”的批命横空出世,“手执银笔批天命”的千江少阁主便也惊艳了无数人的冬天。

    然而,那时刚入千江阁的赵长珺连顾青尘的一合之敌也算不上,数载岁月悠悠,如今她已能够在他的手下苦撑百招以上了。

    “我进步如此之快,师父日后可要小心了。”赵长珺挥了挥顾青尘的长剑,眉眼弯弯,宛如枝头盛开的常安花般明艳动人。

    花开花谢,飞花满天,当最后一朵常安花飞离枝头,千江冬雪也随着春气和暖而渐渐消融。

    今春尤暖,崧城各处的百年老树发出新芽,更有些开出了娇艳繁花。

    初阳飘出云层,将暖光照耀在崧城城北一座新书院的飞檐上。

    书院不大,但格局精致复杂,在东侧的一个小院中,木架上的紫藤花开得极盛。

    和风吹拂,少许花瓣飘离了枝头,随风四散,其中最为轻盈的几朵花瓣周周折折地飘来,袅袅落在了早早前来的赵长珺肩头。

    “新书院无人?我们来得有些早了,”赵长珺浅笑着望向长身玉立的裴宴安,“要不我自己逛逛,兄长先去坠月楼取新到的玉料和工具?”

    探春宴过后,大乾朝堂上,有官员再次提议,可以借此机会在崧城开设一个新书院。

    书院为京都直属,根据此次内宴的簪花榜名单选拔人才,以备日后召人进京授官。

    众所周知,崧城名为大乾属地,但实际上受千江阁管辖,其间百姓连大乾科举都不参加。

    承天帝对独立于北地的崧城一向头疼,因此在衡量了开设书院的利弊后,欣然应允。

    今日便是定好的探春书院开启之日,只是时候尚早,书院门开,但院中仿若寂静无人。

    “嗯,长珺的面具还差一个,取回所定之物便能补齐了。”裴宴安温声笑道,转身向常安楼所在的邻街走去,“你莫逛累了,我去去便回。”

    赵长珺的白玉面具大多出自裴宴安之手,自上次赌石归来,他已设计好了一整套花纹与形制。

    前些日子,裴宴安雕刻完第六个面具,便发觉剩下的玉料不够用了,于是遣小厮到坠月楼定了质地相近的白玉,被通知于今晨来取。

    天光乍破,春风舒缓,昨夜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由是今晨气息甚是温润。

    赵长珺缓缓踏上略带潮湿的青砖,走入这方寂静的书院。

    穿廊过院,绕过厅外荷塘,缓步慢踱的赵长珺被一架紫藤吸引了目光。

    嫩芽方吐新绿,枝条被高高的内墙所隔,只能望见顶端一片淡紫,让人好奇另一侧又是何等风光。

    赵长珺驻足而立,片刻后,缓缓走至虚掩的院门,轻轻推开。

    微风又起,淡紫的花瓣从藤上簌簌飘落,随风扑面而来。

    “紫藤花下倾杯处……”赵长珺凝眸轻叹,望向花雨来时的方向。

    连绵的紫藤花架下,慕淮瑾独自一人侧卧在青石之上,一袭重紫锦袍松垮地披在肩上,带着几分肆意。

    看见来人,慕淮瑾慵慵一笑,仰首倾杯,肆意畅饮,溅出几滴晶莹的酒液从锁骨滑下。

    “书院弟子?”一杯饮毕,慕淮瑾这才起身,但仍是斜倚在紫藤木架上,语调染着几分醉意。

    “……是。”赵长珺略带疑惑地应了一声。

    眼前人年纪与自己相仿,想来并非书院教习。

    若他是同来书院的新弟子,以其倾城的容色,必定给人留下一些印象,但在簪花那日,赵长珺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红衣?”慕淮瑾新得醇酿,在紫藤下连饮了数杯,仿若醉意深沉,此刻长而微卷的睫毛半掩着桃花眸,眼尾微红,几乎要漾出水来。

    “倒是真巧……”他低低自语了一句,摇摇头,取过放在石上的木笙,不再理会来人。

    “打扰了。”赵长珺轻轻一礼,转身离去。

    木笙清音丝丝入耳,曲调由慢渐渐转疾。在裴宴安的熏陶下,赵长珺素爱音律,不自觉间,便被笙歌拦下了脚步。

    她已走至墙外,便轻轻靠在高墙边,望着那片如云雾般的紫藤花顶,细细听了一阵后,浅笑一声,准备离开。

    “等一下。”墙内笙歌戛然而止,一袭紫袍的慕淮瑾从院中匆匆走出,对着赵长珺即将消失的背影唤了一声。

    赵长珺回身望去,只见他虽然衣襟微敞,但眸中神色已然清明,再无半分醉意,周身气质与之前那番醉引笙歌美少年之态截然不同,隐隐带着压迫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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