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恨生口中的“上次”,时隔并不久远,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三天之前。
三日前,辰破天打算下山一趟办事,顺便置办一些日常用品。
合情合理,无可非议。毕竟在平常时候,也常有同门下山采办。
只是很不巧的,这件事情恰好传入了秦恨生耳中。
实话说,在秦恨生心中,辰破天的存在感稀缺到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的地步,倒不如某些江湖传闻来得更有兴趣。
然而这一次,即便辰破天的身影没有出现在她眼前,仅是从柳飘儿口中随意听了一嘴,秦恨生还是失控了。
她霍然站起,在柳飘儿莫名的表情中,不由自主,快步走出练功房,来到山门前,拦住正欲下山的辰破天。
秦恨生听到自己柔声道:“辰师弟也要下山吗?好巧,我也是!一起呀。”
一起呀……起呀……呀……
莫说是辰破天,当时就连她自己也被恶心地想要拔刀,先砍死这个罪魁祸首,再砍死毫无骨气的自己。
实不相瞒,自打辰破天入门那日,自己对他“一见倾心”后,仿佛就开启了某个奇怪的开关。
不论自己在干什么,是认真练剑还是切磋;是听师父指点剑法,还是暴打给自己下毒的柳飘儿;是吃饭还是昏昏欲睡……
总而言之,一旦辰破天出现在自己视野范围内,她就不由自主心神一震,手头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暂搁一边,满心满眼都被辰破天吸引过去,甚至某次有毒蛇爬上自己的小腿都浑然不觉……
大家都调侃她“为爱痴狂”,事实上,误会真的很大。
年少无知之时,秦恨生也曾怀疑过自己,扪心自问,莫非她真的对辰师弟动了心?
为何会有这般怀疑?
实在因为书上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当某某高贵冷艳/心狠手辣/目下无尘,不为任何人所动的女子,一旦与命中注定之人相遇,岂止身不由己?哪怕父母家族反对,哪怕世俗流言蜚语,哪怕与天下所有人背离,也定要飞蛾扑火般扑向对方。
所有的人事物皆化作虚无,眼中唯他一人而已。
这便是世间最热烈真挚的情爱。
年少的秦恨生勉强说服自己,然而,当她年纪渐长,阅历也随之增长,往年找来的那些杂书也被丢在一旁,大脑清醒过来,终于清晰意识到:
不对,我不是心悦他。
我是真的无法控制自己!
总之,那日秦恨生强行和辰破天偶遇后,两人便一起下山,来到了这座城镇,同时秦恨生的身体也恢复了掌控。
说来也奇,这些年来,她的失控毫无规律可言。
除去辰破天入门那天,自己莫名其妙一番狂轰滥炸的告白之后,后来再遇见他,除了第一时间“深情款款”地凝望,倒是再没有更多不妥之处,言行也是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内。
但有些时候,比如这次,便莫名其妙地失控。
仔细想来,秦恨生感觉自己仿佛一具傀儡,一具对辰破天毫无保留的痴情傀儡。
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她对辰破天不容置疑的痴迷,并在某些特定时刻,必须做些符合这种情景的举动。
当然,这些想法不过是夜深人静时在脑中一闪而过的妄想而已,当不得真。
试想,若真有某种存在,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操控每一个人,以达成想要的目的,那么,这世上的人倾其所有追求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
与其如此,秦恨生倒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是被歹人下了咒。
因为两人所购之物并不相同,便兵分两路,各自去采办,也好节省时间,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山门。
秦恨生在街巷中逛了一圈,买了条新发带和护腕,顺便也帮柳飘儿买了几盒胭脂。
她并不打算按照之前辰破天的约定那般,在茶摊里等待汇合。采办完毕之后,转身就走。
却没想到,前脚刚踏出城门,后脚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踏出半步。
那股无形的力量再次出现,控制她的身体,让她无法离开这座小镇。
秦恨生不愿意屈从。
她维持着欲跨不跨的姿势在城门口僵持许久,直到守卫察觉不对,要过来查看,秦恨生恨恨放下脚,扭头原路返回。
回到一半,便看到街道尽头,远远一对俊男靓女携手而来。
男子自然是辰破天,而那名女子,却是从未见过。
秦恨生自然不在乎辰破天身边是不是又换了哪位红颜知己,不过,她内心的想法与身体的行为却截然相反。
秦恨生无法移开视线,望着辰破天与那女子在路边旁若无人卿卿我我,亲密如斯,凝然片刻,唰地抽出弯刀。
好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终于在辰破天拼命拉住自己握刀的手,让那称为“倩儿”的女子快快跑远后,秦恨生这才再次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恢复自由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暴打辰破天。
从大街上一路暴打回山门里,所有弟子都被这架势吓得目瞪口呆,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秦恨生如此不温柔地对待辰破天这个心头宝,实在由不得他们不惊。
毋庸置疑,辰破天的脸是极俊的,那般多的女子对他一见倾心,大半的功劳都来自于这张脸,所以挨打归挨打,脸却是死死捂着护住。
即便后面被打得半死不活,人事不省,众师兄师弟合力,也没能将他贴在脸上的手给扯下来。
秦恨生一拳头将他捶醒,他茫然地睁开眼。秦恨生扛着刀,居高临下,恶狠狠道:“再在我面前出现,我弄死你!”
撂下这句狠话,便转身扬长而去。
然而,不过三天,当她陪着柳飘儿到山门附近寻找草药,无意中看到从山门里走出来的辰破天,再也移不开眼,内心忽然腾升起不妙的预感。
秦恨生你要干什么?
你敢踏出一步试试看!
……住脚。秦恨生你住脚啊……
任她内心如何绝望地千呼万唤,身体却已经自顾自地朝辰破天飞奔而去。
结结实实拦住了辰破天的去路,脸上的表情三分羞涩七分期盼,娇羞道:“师弟要下山吗?正好,我也是。一起呀!”
呀呀呀,呀你妹啊!
能不能正常说话?能不能!!!
辰破天还记得这三天的自己是如何不死不活苟延残喘的,闻言大惊失色,脸上血色尽失。
他连连摆手:“秦师姐你听我说!我是身有要事必须下山一趟,我绝对不是故意出现在你面前的!我我我我马上走……”
秦恨生内心万念俱灰,手却自发地伸出来,堪称温柔拉住辰破天的胳膊,语气心疼道:“对不起,你一定很疼吧?是师姐不好,师姐以后再也不会对你动粗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用不着去看辰破天脸上的表情,眼角瞥到旁边柳飘儿用手帕掩唇,用一种“我今天才真正认识你”的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以及附近几个低声交谈,眼睛不老实地偷瞅过来的同门,她麻木地想:
自己的一世威名,是彻底毁了。
照常理来说,不幸遇到秦恨生这种变脸比天还快、阴晴不定、仿佛脑部有疾的疯狂追求者,尤其对方是自己绝对不可能会接受的类型,一般人就算顾及教养,不拳脚相向破口大骂,也该退避三舍才是。
无论如何,都不该若无其事、心平气和地和对方交流,给对方一种“也许我还有希望”的错觉才对。
反过来,若真的能够做到那种程度,那只能说,被追求之人的心理素质已经强大到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很是不巧,辰破天就是拥有如此强大心理素质的能人异士。
温言软语,柔情百转,见到对旁人向来不假辞色的秦师姐如此放低姿态,辰破天心中动容,登时将方才的魂飞天外尽数抛诸脑后。
心中轻叹,怪不得,原来秦师姐脑子……
唉,我还和她计较什么呢,更何况,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太在意我了……
辰破天诚挚地道:“秦师姐,我没有生气。”
面对需要安慰的女子,他向来是习惯拉起对方一只小手,轻轻抚摸,柔声安慰。
但是,当他想要拉起秦恨生的手时,电光火石间,脑中忽然闪现出秦恨生提拳痛殴自己时那地狱阎王般的可怕表情。
身体一个哆嗦,已经伸出去一半的手立马转个弯,转而捂上自己的心口。
辰破天痛惜道:“你对我的心,我都明白!此生无缘与秦师姐相伴,下辈子,我一定等着秦师姐!”
秦恨生的性格向来直来直往,也许受到她那爽快利落的娘亲影响,与人交往,能聚则聚,聚不来也果断撒手,万万做不来惶然哀求挽留之态,但是……
秦恨生冷眼看着自己死死拽住辰破天的衣袖,仿佛拽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哭泣道:“辰师弟,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看看我,我哪里不好?”
同门目瞪口呆,柳飘儿的手帕飘到了地上。
辰破天一边拽自己的袖子,一边为难道:“唉,秦师姐,你别这样,你很好,怪只怪,我们偏偏拜在同一个师门下。”
秦恨生实在很担心,生怕自己的下一句话便是“那我立马去脱离师门”,不过还好,自己还未令人无言以对到这种程度,只是拽着辰破天的衣袖哭泣,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全部都改”“辰师弟你别推开我”……
真是够了!
大约实在看不下去,柳飘儿亲自出面。
她捡起地上的手帕,翩然来到两人之间,低声道:“好啦好啦,拉拉扯扯的,有什么事情,大家下去再说呀。”
她一出现,两人俱是脸色大变,不消多说一句,秦恨生立马松开手,辰破天蹬蹬蹬后退好几步,仿佛柳飘儿是什么洪水猛兽。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仔细算来,秦恨生活了近十八年,却是第一次见到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都是剧毒的人。
莫说旁人,就连秦恨生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到柳飘儿半分衣角,谁知道她衣服究竟是泡了断肠散的药水,还是喷了半步气绝烟。
生平第一次,秦恨生十分赞同柳飘儿把自己弄成个毒人。
两人这一散开,辰破天松了口气。
眼看天色不早,他强迫自己不去看秦恨生的表情,匆匆道:“秦师姐,我们是不可能的,请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抱歉!”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双脚生风,奔逃下山,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其步伐之矫健,反应之迅速,真是令人五体投地,望尘莫及。
不用说辰破天,就连秦恨生自己,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辰破天不在眼前晃悠,这一次,终于结束了。
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高兴得似乎太早了,因为在辰破天逃也似地狂奔下山的同时,自己居然也高声呼唤:“辰师弟,等等我呀!”
施展轻功,片刻不停,也跟着奔了下去。
在离开山门的最后一刻,秦恨生用尽全部的意志力,脖颈咔嚓咔嚓,硬生生扭过头,对柳飘儿咬牙憋出两个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