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布鲁克看着一脸认真的嘉宁,扶额说:“郡主,您不能因自己一时意气,让我们把性命搭上啊!”

    嘉宁睨了他一眼:“本郡主从不拿人的性命开玩笑。航行的事交给我,你只需好好计划如何去救安娜三姐妹。”

    布鲁克看她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莫名觉得她值得信任,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相信这位合作伙伴,于是说:“这我早就已想好,初十冬至那日,马戏团会开设一场公益性演出,安娜三人会作为压轴节目登场。在此之前,乔治作为团长要上台致词,短暂离开她们约半刻钟,我们可趁这段时间救出她们,飞速逃往海上。等船开走后,短时间内不管是王爷还是乔治都无法追上我们。”

    商逸思索片刻,说:“你们要开这艘三桅帆船逃跑目标太大,即使短时间内他们无法追捕你们,却也极容易发现你们的踪迹。不如我们设一道障眼法,派人驾驶那艘小帆船同时朝反方向离开,他们不知你们当中有会操控大船的人,必会以为你们都在那艘小船里。”

    布鲁克鼓掌:“汉人的智慧,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他夸的虽是商逸,拾漪却骄傲地扬起头:“我们家商逸很聪明的!你别看他顾虑得多,要不是他发现你们公司与王府交往的蛛丝马迹,恐怕我们现在还被你们蒙在鼓里!”

    布鲁克笑道:“能认识你们这些聪明的汉人,是我的荣幸!”

    嘉宁说:“离冬至还有七日,我限你在三天内理出一个详细周全的逃跑章程,交到王府后门刘主事手里。需要什么东西我会帮你们备下。这七天里,为避免惹人耳目,我们便不要再见面。有什么事我都会派刘主事与你传话。”

    布鲁克点了点头:“是,我明白该怎么做。”

    太阳从厚重云层中探出头,疾风暂歇,天空中飘下层层若鹅絮的雪花,片片垂在四人肩头,转瞬化为晶莹水珠。

    拾漪裹了裹锦缎围脖,说:“下雪了,我们早点回吧。不然一会儿身上都要被雪花沾湿了。”

    嘉宁拂落肩上水珠:“你们先回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单独和布鲁克先生说。”

    拾漪点点头,眨着一双被冻红的眼睛:“那你也早些回。你身体还未痊愈,别再冻感冒了!”

    “嗯。”嘉宁对她淡淡一笑。

    拾漪和商逸转身上了马车,待他们远去后,嘉宁望着雾蓝色的海面,眸子里泛着复杂的情绪:“布鲁克,你们离开后,还会再回到渚州吗?”

    布鲁克想了想说:“这说不定呢,郡主小姐。这个国家有上帝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若有机会,我很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们。”

    嘉宁沉默了片刻,呼出一口白气,似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若有缘再见,便带我到海上散散心吧。”

    布鲁克愣了一下:“郡主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嘉宁:“也不算是心结,只是暂时对这个地方失望,所以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布鲁克摩挲着下巴思考她话中含义,片刻后露出一个释然地笑,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能与您一通在海上遨游是我的荣幸,亲爱的郡主小姐。”

    *

    初五那日,嘉宁叫李奶奶寻了一位水性极好的老先生方阔来到宜珩院谨见。

    这位方阔本是东瀛国人,因年轻时遇到一位渚州女子,便入赘到了鹤阳来。前不久他妻子新丧,没有给他留下一子半女,家中没有父母需要照拂。方阔在大周境内举目无亲,正想带着一众会行船的家仆去东瀛国回归本家养老,只是囊中羞涩,多日来都在为没有价格合适的行船发愁。

    嘉宁想着,按照商逸的打算,那艘障目的小船往南边走,布鲁克他们往东行应是最佳方案。东瀛位于渚州东北方向,虽冬日气候偏冷,但春暖花开后也是个风景宜人的好地方。作为他们出逃的第一站再合适不过。

    嘉宁坐在宜珩院正堂里,透过宽大的屏风隐约看着堂下之人,面色敦肃端正,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你的事本郡主已经听说了。本郡主有四个朋友,得了隐疾要从鹤阳出发到东瀛找神医医治。但本郡主身边没有会驾驶船只的人。若你能开船将他们送至东瀛,本郡主便提供给你们船只,让你全家都能搭船一同前往东瀛。除此之外,本郡主还会派三十个侍卫随行,以保护你们的安全。”

    “三、三十个侍卫?”方阔跪在地上愣了一下,“敢问郡主,是多大的船?”

    “一艘巨型三桅帆船,比你以往见过的所有船只都要大且复杂。”

    方阔本家就是靠着制船起家,三桅帆船他虽未驾驶过,但也熟悉其中构造,复杂却不难操控。大船驾驶得好比小船要安全的多,鹤阳到东瀛的距离并不远,风浪平稳且没有难以行驶的暗流,驾驶这一艘船安全抵达东瀛应当不算难事。

    仔细思量过后,他低伏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回答:“回郡主,小的有自信带领家仆一起行驶好这艘三桅帆船。”

    “好。”收到满意答复,嘉宁语气没有上扬,反而更加冷肃道,“我那四个朋友中有几人因病身患残疾,或许不愿见人。在船上的这段日子,你们只需好好行船,本郡主会派人照顾好他们的起居,没有特殊情况,绝对不可擅自打扰他们。”

    方阔将头垂得更低:“是,小的领命。”

    方阔走后,李奶奶从外头进来,走到屏风后面,站到嘉宁跟前说:“郡主,前几日您让奴婢查的先夫人的事,有些眉目了。”

    嘉宁目光转过来:“什么眉目?”

    李奶奶说:“前日您让奴婢去寻当年先夫人跟前的人,奴婢却发现近身伺候的那几位丫鬟婆子大多不是失踪就是离奇暴病而亡,只在外州一不打眼的小村庄里,找到一个曾在先夫人的小厨房照顾灶炉的小奴才。他说他知道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只是他家老母病种,急需钱来诊病,想要听消息,就得拿银子来换。”

    嘉宁揉了揉额角:“人可带来了?”

    “带来了。”

    “去跟他说,若消息属实,本郡主自然少不了他的。但若有半句不实,本郡主叫他以后再也开不了口。”

    “是。”李奶奶领命而去。

    堂屋里点着足足的炭火,温暖如春,但嘉宁手心却止不住沁出一层冷汗。

    火星子爆开的声音在针落可闻的静室内宛若摔炮,接连不断震得嘉宁心乱如麻。

    自她知晓自己非元氏亲生后,便怀疑先夫人之死是否有所蹊跷。否则元夫人为何要以一个如此蹩脚的理由认她做亲生女儿,还心虚地将所有下人全部打发走?

    她不害怕知道先夫人是枉死,但接二连三的残酷真相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按照布鲁克的话说,她就是本以为自己一直生活在爱与和平的乌托邦,却不料真正所处的地方是群鬼环绕的地狱。

    李奶奶领那小奴才进来,时隔二十年,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烧火工,脸上写满了精明与市侩,嘉宁透过屏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嘉宁没由来感到一阵烦躁,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本郡主的意思李奶奶应当与你说清楚了。你知道什么直说就是,不用担心会得罪什么人,从你进府到出府,除了本郡主的人,其他谁也不会知道。”

    那奴才除了钱最担心的就是怕得罪人,落得和当年那些人一样的下场,见郡主说得明白,给的报酬又不薄,哪儿还有不老实交代的道理,收起想要算计的心思,道:“郡主大人,您确实是先夫人所生,当年先夫人生您时难产也是真的。奴才一直在小厨房看着熬药的炉子,前院的声音听不真切。只听得那日王爷因公事不在府中,先夫人生产都由侧夫人元氏照应。先夫人大概申时二刻进的产房,进去没多久就落了大红,叫我们熬参汤来。却不知为何,直到酉时才给了我们药方,叫我们去熬止血的药。”

    “先夫人几时去的?”嘉宁脸色冰寒,仿若凝霜。

    “小的也不大清楚,只在酉时三刻听到前院传来哭号,才知道先夫人竟已经去了。”

    嘉宁缓缓呼出一口气,从这奴才只言片语的描绘中,她已想明白元氏卑劣的手段。

    王妃生产从头到尾都要有太医在产房外陪侍,以免突发意外耽误就诊。先夫人申时二刻进的产房,哪怕事发突然,太医得了消息赶过来也不会出一刻钟。

    能让太医迟了那么久才来,除了发号施令的元氏还能有谁?

    嘉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先夫人的难产与元氏有没有关?”

    “这……”那奴才努力回忆片刻,道,“这奴才确实不知。只听说先夫人在怀孕前便有了不足之症,奴才听说是因为从京城搬往渚州时舟车劳顿,又逢苦雪,先夫人在路上生了场大病,从此便落下了后遗症。”

    嘉宁淡淡“嗯”了一声,这奴才也就知道这么多,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抬抬手让李奶奶将他打发了出去。

    嘉宁从高堂上走下,缓步行至里间,坐到窗边凝眉沉思。

    先夫人难产应当与元氏无关,但元氏故意拖延时间,谋害王妃,致使王妃血尽而亡,其罪当诛。且不论元氏多年来刻薄无情,光凭谋害她母妃这一点,她就定饶不了元氏。

    至于元氏为何要认她为亲生女儿,她也大概能猜个明白。

    元氏多年所求,无非是想让她儿子坐稳世子之位。他父王不理内宅事,不懂内宅种种明争暗斗。本朝明文规定,嫡系子女拥有平等继承权。她作为义康王原配夫人所出,地位比续弦所出的姚立橘身份更高。

    若朝廷知道有她这么一位金枝玉叶的存在,在义康王上表请封世子时,在优先考虑出身再考量两位继承人的品行才学的基础上,这世子之位大概落不到姚立橘手中。

    外面天阴得可怖,眼瞅着又要下雪。

    这座紧靠着淮河与大海的城市其实不常有雪,今年却不知怎么,天凉得早,雪也接连不断地下。

    寒风卷进来一片枯黄的树叶,嘉宁探出窗往外看,她院中除了夏茂冬枯的梧桐,还种了一棵四季常青的香樟树。此时,香樟树的叶子,竟也有些卷曲泛黄,树影压抑地铺在地上,好似丧失生命力的耄耋老者。

    前些日子,她发现香樟树的树干被虫蛀坏,想要修补却因发现得太晚而无力回天。

    她还记得王府里的习俗,每当有女儿出生,就要在她院子里种一棵香樟陪她一起成长。待女儿出嫁时,将树砍下,制成嫁妆,随女儿一同前往夫家。

    她还未出嫁,她的树就已然坏死,就像在预示她在这座王府里会不得善果。

    蓦地,她脑海中闪过拾漪的面庞。

    她无法否认自己非常喜欢那位漂亮又开朗的小公子,也很感激他能帮自己认清王府的真相。

    但她却不敢想自己会与他在一起。

    且不论二人身份悬殊,只看二人对未来的期许。拾漪有他自己的打算,要跟商逸一起上京科考,往后或许就会在京城安家立业。

    而她经此一事已经心灰意冷,往后再也不想与皇家有半分牵扯。

    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或许商逸说得对,她本就不是拘泥于宫院的笼中鸟,天下之大,她自有她更好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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