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堂炭盆里的火星子还在噼啪作响，里间为不让这动静扰了主子休息，自入了冬就烧上了地龙。

    室内一片静谧，李奶奶轻声从外面走进来，见身子还未痊愈的嘉宁正坐在窗边吹冷风，忙快步走来，将窗户合上。

    她以为嘉宁心里不痛快，要以这种的方式发泄，苦口婆心劝道：“郡主，奴婢知道您难受，但也要小心身子，外头风冷，快别在这儿坐着了。”

    嘉宁起身，走到暖和的床边坐下，眼睫低垂，凤眸半合：“元氏加害先夫人罪无可恕。你去派人搜集齐元氏谋害先夫人的证据，不必给我父王过目，待布鲁克离开渚州后，直接送往京城。”

    “是。”李奶奶看着满脸落寞的郡主，心疼宽慰，“郡主，您不要伤心，这件事王爷他当是不知情，一切都是元氏的诡计。”

    嘉宁语声淡淡：“我不是伤心，是寒心。”

    李奶奶还想说些什么，嘉宁揉了揉眉心，道：“好了，你出去办事吧。我累了，要躺下歇一歇。”

    李奶奶小心端详着她的脸色，低声请示：“奴婢伺候您更衣再退下吧？”

    嘉宁微微颔首，扬起下巴让她替自己解了外衣的扣子。

    嘉宁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躺上床，脑袋中思绪如乱麻，往常这种情况她一定难以入睡，但今日或许是因太过疲惫，不过多久她便沉沉睡去。

    *

    柔脂堂罕见歇业一日，打发走了所有店员，三个老板加上商逸都在里面忙着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拿着钱走就是了。”早就收拾好东西的拾漪，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小小的一只包袱。

    万璐嫣一边指挥蒋贸才往箱子里装东西，一边说：“你东西少，自然没什么好收拾的。我的东西怕是三辆马车都装不下！”

    “我们是避人耳目偷偷逃走，最好轻装简行，不要太过高调。”商逸说。

    “谁说我们要跟你们一道儿走了？我们要先回一趟葛阳，把该带走的都带上，然后再出发去京城。”万璐嫣合上装满了的箱子，拍着手上的灰尘，“你们是怕老王爷找麻烦所以趁早逃跑，我们两个可从始至终都与这件事无关。不需要掩人耳目，谁敢找我们的麻烦？”

    蒋贸才一点都不想和万璐嫣同道，赶快道：“我才不和你一路，收拾完行李咱俩就分道扬镳，以后管你去哪儿，小爷我要陪着拾漪一起去京城！”

    万璐嫣冷哼：“你的东西都在葛阳，不回去一趟难道要赤条条的前往京城么？”

    话一出口，蒋贸才才像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穷二白，像霜打的茄子般瞬间蔫了，嘴里嘟囔道：“就会欺负我没钱，等小爷回家拿了钱，看你还敢不敢跟我横了！”

    万璐嫣不搭理他，转头对商逸说：“你家里有什么要带的待会儿写张单子给我们，我们顺道帮你把东西带上。”

    商逸轻笑：“多谢万小姐。”

    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家，当时从家里走得匆忙，大多数东西都留在了家里。万璐嫣肯帮他回去一趟，确是帮了他大忙。

    “我们走了，这家铺子怎么办？”拾漪问。

    万璐嫣：“柔脂堂我会派人经营照看，往后我们便只管收红利。这些天赚的钱也不少，你都拿着，当路上的盘缠。”

    说着，她将一沓银票全塞到拾漪手中。

    “这怎么行？”拾漪忙推拒，“按照当初我们出资的份额，这些钱我只能拿六分之一！”

    “客气什么！”万璐嫣强硬把钱塞进她的小包袱里，“我和蒋贸才都不缺这点钱，一路上还有一堆丫鬟奴才伺候。你们两个路上没个照应，冬日出行又不便利，我让你们多拿些钱是以备不时之需，不要让我们担心！”

    “可……”

    万璐嫣见她还在犹豫，扬起眉毛说：“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到京城做起生意来再还我就是。至于商逸，等你做了官儿，不要忘了我今日的恩情，以后在官场上多照顾我们万家就是。我们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就怕有小人妒忌我们家势大，在皇帝面前嚼舌根子！”

    商逸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蒋贸才见还有这层交易可谈，凑过来嚷嚷：“钱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怎么好处都让你给占了？”

    万璐嫣睨他一眼：“这些钱怎么不都是我一个人的？你在鹤阳吃我的用我的，赚了钱难道不应该第一笔就还给我？你这几个月的花用可不少，就这些钱还抵不上呢！”

    蒋贸才愤愤道：“当初说好，我欠你的钱回葛阳再还！这些利银是我的私产，没我的允许，你不能随意处置！”

    万璐嫣冷笑：“你要与我论私产？别忘了，我们可是有婚约在身，你要入赘到我们万家，你身上的一切都是本姑娘的！”

    “万璐嫣！你少说这些没鼻子没眼的话！咱俩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八字没一撇？好啊，你跟我回葛阳，自己看看这事有没有谱！”

    本来好不容易安静一天的柔脂堂又开始鸡飞狗跳，拾漪在吵闹声中突然一拍脑门，大声道：

    “我竟忘了去活仁堂跟卞岚说一声我们要走的事！”

    商逸不解：“跟他说做什么？我们离开王府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连老王爷都不打算辞别，只打算留书一封，然后趁夜色赶紧上路。

    老王爷要帮马戏团寻布鲁克，必定无暇顾及他们。他们得趁这段时间尽快离开渚州，义康王就算再疑心他们，也无法出封地，到时他们便安全了。

    “哦抱歉！我忘记与你说，我打算让卞岚同我们一起去京城！”

    万璐嫣蒋贸才停下争吵，看向拾漪，也是一脸不解：“卞岚是谁？”

    “是之前给商逸看病的大夫，现在是我们的忘年交。”拾漪解释道。

    “他为何也要去京城？这一路可辛苦得很，他可愿意同我们一道吃苦？”商逸问。

    “当然，”拾漪不知怎么解释为何卞岚要与他们同道而行，于是按卞岚提前教她的话说，“他要进京拜师学医，本也是打算这个冬天走，得知我们也要上京，想着路上可以互相照拂，便早与我商量好要一起出发。”

    万璐嫣说：“有个信得过的大夫随你们一同上路也好。”

    “我现在就去医馆找他。他虽看着总没个正形，但办事却很靠谱。我们的马车可以交由他来安排，待我去与他商定一个位置，让他提前去接应我们。”拾漪说着便往门外去。

    “穿上你的披风！”商逸拿起她的披风递过去。

    拾漪冲他“嘿嘿”一笑：“我走啦，晚上等我一起回去吃饭！”

    商逸轻笑：“好，快去吧。路上小心。”

    *

    初六，布鲁克按照约定，将信交由刘主事，让他代替自己把信送进王府。

    嘉宁把商逸拾漪叫来宜珩院，展开信一起研究信上内容。

    布鲁克将计划写得很详尽，且还在信后附上了马戏团后台地图和三张门票，三人根据他画的路线图，轻松划分出每个人应当做的事。

    按照流程，乔治团长上台致完词后，便轮到安娜三姐妹上台表演。在此之前，莎洛斯和佩尔格会在后台休息室和其他表演者待在一起。安娜在乔治房间的手术室内。

    乔治下场后，会由莎洛斯和佩尔格先进行一场约半刻钟的表演，这时乔治会亲自来到手术室，将安娜接走，带到后台为她特制的水箱中。

    按照小丑的计划，他们要在乔治上台时先救安娜，再救莎洛斯和佩尔格。

    布鲁克给他们的票位置在不起眼的角落，哪怕中途退场，也不会引人注目。

    拾漪点着地图上舞台的位置：“布鲁克会在台上提前布置上烟雾弹，在我们救出安娜的同时点燃烟雾弹，带着莎洛斯二人趁乱逃出马戏团。”

    嘉宁说：“安娜的伤还没有痊愈，止疼药在手术室的柜子里，布鲁克说钥匙就藏在手术室的某个地方。我们动作要快些，不然万一来不及，就只能先带着安娜走。”

    拾漪挥着拳头呲牙：“没关系，不需要钥匙，一拳就能搞定！”

    嘉宁不明所以看向她，商逸见识过她的厉害，轻笑：“她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多了。”

    “是么……”嘉宁垂眸，似自嘲般笑道，“那倒是我从来一直看轻了你，以为你文弱，不知道还藏着一手好本事。”

    “人不可貌相嘛！”拾漪卷起胳膊，颇为自豪地拍了拍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肌肉，“我是能倒拔垂杨柳的林黛玉，表面看着柔弱，实则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林黛玉是谁？”嘉宁向她转过视线，不解道。

    “额……”拾漪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把她的性别秃噜出去，忙转移话题，“没谁，就是小说里的一个人物。哦对了，我还没跟你们说卞岚在哪里等我们。”

    她拿过一旁的毛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在线的一端打了个叉：“马戏团靠近城东北门，我和卞岚商逸，让他在那里等着我和商逸。”

    嘉宁不再追问刚才的问题，很快被转移注意力道：“那我们出了马戏团就分道扬镳，我和布鲁克一起去海岸，你们就一路往东北方向走。出了鹤阳，再过一个小镇你们就能离开渚州，你们最好当夜不要停下赶路，第二天清晨大概就能走出渚州。”

    拾漪歪了歪头，看着她说：“你要跟布鲁克去海岸？你不应该趁乱赶快回王府，当做这件事与你无关吗？”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这件事结束他们可以一走了之，嘉宁还要继续在王府里生存，怎么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到海岸？